這一去,就穿過重重屋宇。一直到了內外院之間的夾道裏。春瑛小心望望前後左右,除了偶爾有一兩個人影在各個小門後閃過,路上便隻有她和三少爺了。這夾道是預防水火災或緊急情況才建的,據說是南方的風俗,由幾代以前的一位侯爺夫人主持加建,平時除了打更巡夜的仆役,便隻有抄近道的家人會從這裏走,實在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春瑛心裏打起了鼓,望著前頭三少爺的背影,糾結之極,隻得暗下把預備要說的話打了好幾回腹稿。

三少爺,你別怪我,你們是親表兄妹,真要結婚,也不是什麽好事,搞不好要生個傻子出來的。我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也不會cha手,何況最後的結果並不是我造成的,你要怪就怪霍家和顧家去吧……

三少爺李攸到底沒走得太遠,隻見夾道裏沒人了,便在一處沒有小門開口的牆邊停下。轉過頭來,冷冷地道:“霍家表妹的婚事,究竟是怎麽回事?!我在老太太那裏聽了信,還以為是霍家自作主張,可又有人告訴我,表妹早就跟那顧家公子有私情了,你和十兒原是我的人,在那院裏侍候,難道一點痕跡也沒看出來?!為什麽不來給我報信?!”他越想越氣:“怪不得我這樣殷勤小心,表妹都不冷不熱的,敢情人家是把我當成傻子了?!”

春瑛早有準備,忙道:“三少爺可千萬不能這麽想!這是哪個人在您麵前嚼舌頭?表小姐待您一向是很守禮的,絕沒有這樣的想法!”

“那傳聞又是怎麽回事?!”李攸擰緊眉頭,“那回你勸我不要做得太張揚,是不是有所察覺了?為什麽不跟我直說?!”

那時她哪裏知道霍漪真的會嫁去顧家?還在擔心告了狀,以後霍漪當了三少奶奶,會給她小鞋穿呢,忙道:“那一回二少爺去老太太處請安,進屋急了些,小姐們和表小姐到屏風後回避,差點兒沒來得及,後來二小姐跟二少爺說話也無避忌處,還拉上了範小姐,回院後青姨娘就在嘀咕這樣不合規矩,因二少爺已經大了,兩位表小姐又到了出閣的年紀。我聽了便想,表小姐家規矩大概很嚴。生怕三少爺您表現得太過親近,反倒惹惱了表小姐,才出言勸您的。當著周少爺的麵,我總不好說二少爺的不是,並沒有別的意思。”

“是這樣麽?”李攸怒色稍有減少,但還是不依不饒,“那跟顧家兒子的私情又是怎麽回事?!”

春瑛忙道:“我和十兒都不知道這樣的傳聞是哪裏來的,雖說我們隻是在上房侍候,表小姐貼身的差事從沒輪到我們頭上,但若真有私情,哪裏是能瞞得住的?表小姐除了回霍家宅子,或是去霍家二老爺處,就隻有進宮給皇後請安時會出府門,其他時候,都是待在府裏,連姑太太做法事,也隻是打發管家去廟裏安排而已。表小姐出門時,我是沒跟著,但想來也有許多人侍候的,有什麽意外都瞞不了人,私情什麽的從何說起?”

李攸聽了。已有幾分相信,但是心頭的疑惑一時半會兒是去不了的:“此話當真?你該不會是害怕我責罰你,就有意誆我的吧?”

三少你能不能別那麽聰明?!

春瑛暗暗擦了把汗,賠笑道:“我又不是表小姐的親信,難道還分不清親疏嗎?三少爺一向待我們不薄,我為什麽要為了外人誆您?”心下暗忖回去後一定要跟十兒對好說辭。

李攸漸漸冷靜下來,覺得春瑛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他一向知道家中下人的閑話是kao不住的,他自己就曾深受其害,但是那透lou消息的人畢竟是母親身邊的丫頭,若事情沒有六分準,她也不會跟自己說,難道當中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緣故?於是他便沉聲問:“霍表妹身邊的大丫頭,叫東兒的,為什麽會被攆出去?我聽說就是因為她把表妹的私情泄lou給別人,才會引起此番議論的。若表妹清白,這個傳言又是怎麽來的?”

果然是太太幹的!春瑛心中暗罵,嘴上故作不解地道:“東兒在外頭到底說了什麽,我也不清楚,表小姐攆她,是因為她一晚上沒回來,是大清早的被二門上的人送回來的。表小姐嫌她丟了霍家的臉,怕人說閑話,才叫人把她領回去的。我怕有人嚼舌頭,壞了表小姐的名聲,引得老太太生氣,還特地囑咐其他丫頭,不要跟其他人提起這件事呢。”

李攸恍然大悟,小姐身邊的丫頭。若有不檢點的地方,給人知道了,的確是件大醜聞。他想想就覺得生氣,認為是東兒自己不規矩,受了責罰,還故意汙蔑主人的名聲,實在是不忠不義,他要告誡母親身邊的丫頭才是,怎麽能議論些沒影子的事,連自己家小姐的名聲都不顧了?這種事要是傳到外頭,整個侯府的女孩兒都沒法見人了!

春瑛在旁察顏觀色,眼珠子一轉,便道:“其實表小姐的這樁親事,聽說也是早有說法的。那日霍家二太太來時,就曾跟老太太和表小姐提過,當年姑老爺在時,曾和顧家老爺商量過結親的事,隻是後來姑老爺沒了,那家人又放了外任,才耽擱下來,據說姑太太臨終前,還跟老太太提起呢。如今那顧家公子中了進士,顧老爺便拿著姑老爺的信去霍家提親。霍二老爺見是兄長的遺命,二話不說就應了。表小姐那日聽說,還吃了一驚,老太太和跟前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三少爺不信,可以去問一問?”

李攸想起祖母告訴自己時,的確是曾叫自己不要怪表妹,說表妹自己都想不到有這樣的事,心下有些後悔,居然因為聽了別人的閑話,疑心起表妹的人品來,幸好沒鬧出什麽亂子。不然,自己在祖母和父親麵前挨了罵,豈不是平白便宜了二哥?

但他心裏還是有些悶悶不樂:“好好的事情怎會這樣?我可從沒聽說過,霍表妹還跟別人定過親!本來母親不樂意,表妹又要守孝,我還當事情不成了,可看祖母的意思,又象是要結親的,這才起了念頭,想討表妹的歡喜,誰知道忽然來了個什麽顧家,橫cha一杠子,倒鬧得我象是個傻子似的!”

春瑛勸道:“三少爺是關心表妹,不過是身為兄長的友愛之心,誰敢笑話您?別人傳的閑話,那是別人閑得慌!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可從沒提過三少爺和表小姐之間有婚約的,那都是某些人亂嚼舌頭!”

李攸笑了笑,直起腰,抬高了下巴:“那是!我可是個好哥哥!二妹妹、三妹妹那裏,我也是常常送東西的,別人傳閑話,那是他們誤會了!”雖然心裏不快,但也隻能這樣了,霍表妹雖好,但將來未必沒有更好的。大概也是有緣無份吧,否則表妹出孝半年,祖母為何遲遲不提婚事,到頭來反而便宜了別人?

回過頭來看春瑛,原本神色可疑的地方都變成了對自己的敬畏,李攸滿意了:“這回是我聽錯了,你回去好好當差吧,一定要盡心盡力服侍霍表妹!若有一點做得不好,我可不饒你!”

春瑛忙不迭應了,又順著他的口風說了一通好話,直捧得他滿意地離開,才鬆了口氣,暗暗抹一把冷汗。

丫環難做。尤其是這種夾心餅幹似的丫環,她都快成謊話精了,但願這種鬱悶的日子快點結束吧!

重新轉回二門前的大路,不知是不是因為春瑛冷汗流得多的關係,旁人見了她,倒沒誤會到別處去,隻是有幾個較為熟悉的婆子好奇地問她做了什麽得罪了三少爺,她打著哈哈隨便拿話混過去了,才想抽身,卻又忽然聽見有女子在二門外哀求些什麽,咋一聽有幾分象是曼如的聲音。

她循聲望去,卻隻看到幾個婆子推著一個穿藍的年輕女子離開,因那女子背對著她,推攮間也看不清楚是不是曼如,但那背影比曼如要削瘦多了,便覺得是自己聽錯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即使那真是曼如,也跟自己沒關係,便跟那些婆子打了聲招呼,徑自回小院去了。

天氣漸漸染了秋色,忽然下了幾日的雨,晚間便開始吹起了涼風。

範熙如應選進宮住了小半月,便又安安穩穩地出來了,沒胖沒瘦,心情也很愉快,絲毫不在意自己沒有入選。

這一批應選的閨秀,隻有六名出身小康良民家庭或低級官吏人家的美人入選後宮,其中三位隻封了最低等的淑女,兩人封了選侍,隻有劉太後的遠房侄女封了才人。而在冊封的旨意下達之前,皇後再度懷孕的消息也傳遍了朝野,據說已經有四個月了。

這個消息打破了之前因皇後忽然生病而引發的種種猜測,結果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的。皇後已經有了兩位身體健康的皇子,再懷一胎,不管生男生女,地位都再穩固不過了。而新入宮的妃嬪品級之低,也表明了皇帝對皇後的尊重,朝中某些人隻得拋開原先的企圖,改而打起其他主意。

未入選的美人卻不是人人都能回家自行聘嫁的,那些出身高門大戶或京宦之家的倒還罷了,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美人,卻叫皇帝一紙詔令,分賜到了各宗室王府以及王公大臣府上,與皇帝一向交好的靖王自然又得了兩個。

慶國侯府的老太太和侯爺一聽到這個消息,就開始為靖王妃擔心。靖王妃自打嫁給靖王,多年來就僅有一子,又把丈夫管束得緊,除了親自安排的兩個通房,王府裏其他的姬妾幾乎就是在守活寡,宗室裏已經有些閑話。上一回皇帝賜美人,她二話不說就送了四個回娘家,那時她才生了兒子不久,正得寵,所以皇帝隻是一笑置之,這一次可不能再犯了!

老太太忙叫兒子出去打聽,過了兩日,都沒聽說有什麽動靜,才遣了人去問。那人見了靖王妃,見她雖然有些生氣,倒沒怎麽發作,而且在美人入府當晚,就讓靖王寵幸其中一個去了,衣食住行和侍候的人都安排妥當。那人又再私下問了王妃身邊侍候的筠竹,才知道靖王妃原也鬧過,但宮裏太妃娘娘派人來安撫,還說了許多為人賢妻的道理。靖王妃如今是有氣無處撒,才消停了。

老太太聽了回報,便鬆了一口氣,又忙不迭叫人送一堆藥材補品和小男孩喜歡的玩具過去,又叫孫女兒放寬心,她是元配嫡妻,生有嫡長子,又是上了玉碟的,誰能動搖她的地位?

但侯爺的心情就有些複雜了。靖王府早封了世子,又不缺姬妾,女兒在宮中人緣也很好,為什麽皇帝早不賜晚不賜,偏偏在這時候賜了美人呢?還讓太妃派人警告女兒不許撚酸吃醋,以前女兒更過分的事都做過,宮中可是完全不管的!

如今朝中梁派已經式微,梁太師告病在家,完全不理政事,皇帝終於嚐到了自己作主的滋味,難道說,這是皇帝要限製功臣的勢力了嗎?狡兔死,走狗烹,這日子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大人物的心思就是太複雜了……求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