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如既然能奉上參茶。席上的茶水也沒斷過,可見茶房是有人當差的,那現在走水,又是怎麽回事?!

春瑛心念電轉間,已經退離了窗邊,聽到安氏發問:“是哪裏走水?!”便順口屈膝答了一句:“太太請安心,是茶房那邊走了水,離這裏還遠著呢。”瞥見曼如一臉哀求地望著自己,她沒理會,徑自挪開了視線。

安氏稍稍安下心,接著又怒道:“有人去救火了麽?快叫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茶房的人都死光了不曾?!”侍郎夫人暗地裏按了按她的手,她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掩飾地咳了兩聲,叫過曼如:“你去問問,在茶房當差的人都在幹什麽?!”曼如忙應聲去了。

這怎麽能查得出來?春瑛眼底lou出一絲嘲諷。曼如報上來的結果,犯錯的一定是別人吧?這種事她幹得多了!

安氏稍稍冷靜了些,又覺得自己方才略嫌失態了,當著這麽多女客的麵,有些丟麵子,忙柔聲安慰眾人:“隻是小事,請不必驚慌。秋天夜長,各位不妨進些點心。”又示意門邊的管家娘子快傳新鮮點心上來。

火光很快消失了,燒焦味被秋風一吹,便漸漸消散。下人前來報說火已撲滅後,堂內眾人便平靜下來,但已沒有了方才的興致,有幾位年紀大些的堂客麵色煞白地撫著胸口,年輕的也在私下裏交頭接耳,議論這侯府今晚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老太太坐在正席上,臉色很是不好看,瞥了一眼安氏,對兒媳方才的應對很不滿意。

不一會兒,方才出去探問的管家娘子回來了,急步走到安氏身邊低聲道:“是梁家的少爺喝醉了,不知怎的跟旁人吵起來了,還摔了桌子。二少爺出來敬酒,見狀去勸,被他罵了好些難聽的話,還挨了一拳,幾乎翻臉,侯爺出麵,才勸住了。”

安氏瞄了一眼周圍側耳過來探聽的太太奶奶們,咬牙切齒地問:“梁家這是什麽意思?!上趕著求我們家辦喜事,又當著眾人的麵兒鬧這麽一出,這是要下我們安國侯府臉麵麽?!”

管家娘子不敢回答,嚅嚅地退下。在座眾人都是跟侯府有些交情的人家,自然聽說過新郎官與新娘子這禦賜婚姻的來曆。也聽說過新娘子當年的美貌盛名,心裏清楚是慶國侯府不厚道在先,梁家必是覺得自己吃虧了,但梁太師在朝上落了下風,主動提出完婚,也是眾所周知。慶國侯府現在對於這門親事,多少有些不情願,不過是礙著聖旨罷了。這裏頭到底是哪個吃虧些,誰也說不清楚,慶國侯夫人方才的話,不過是給自家爭麵子罷了。女客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都不吭聲。

外麵席上的喧囂已經平定下去了,但慶國侯府卻多少失了臉麵,安氏送客人離開時,很勉強才擠出笑容來,待客人都走了,回轉正堂,劈頭就問:“茶房的火是怎麽回事?!”

曼如早等在一旁,小心回稟道:“回太太的話,茶房的人也不知道是如何燒起來的,但據其他人所說。梁家少爺的小廝那時曾經問過路,說要去茶房討解酒茶,給他家少爺吃,想必是那小廝不慎引起的。如今梁家的人都走了,這詳情如何……實在不好查得。”

安氏的怒火一下就上來了:“要解酒茶,不會跟我們家的人討?!巴巴兒的自己跑茶房去做什麽?!守二門的人都死光了?怎麽會把人放進來?!”

曼如忙跪下道:“那時前頭已經鬧起來了,那位梁少爺醉得厲害,拚了命往後院闖,說是要把他妹子帶回去,眾人都去攔他了,想必那小廝是趁那時進來的。”

這時陳朗家的帶了兒媳婦梅香,抹著淚來回話道:“太太,小兒平安為攔那梁少爺,被他推了一把,撞在台階上,頭都破了,奴婢求太太恩典,請位醫術高明的正經大夫來看一看。”梅香跟著在一旁磕頭。

安氏頭一次聽說平安受了傷,吃了一驚:“這還求什麽?快去請大夫呀?!”旁邊的媳婦子忙應聲去了,安氏又勸慰陳家婆媳幾句,才讓她們離開了。

曼如眼珠子一轉,上前輕聲勸道:“太太,小陳管事管著前頭宴席,他都受了重傷,可見當時有多亂。這分明是梁家少爺故意鬧事,他身份貴重,守門的人如何敢攔?還請太太饒了他們一命,若是要罰,革了他們的差事就算了。”

安氏歎了口氣:“沒把人攔住。就是失職!隻革了差事,已是輕的!前頭是梁家鬧事,人人都看在眼裏,怪不得我們家,倒也罷了,但茶房走水,卻是大大丟了侯府的臉麵!那裏明明有人守著,還叫人鑽了空子,這不是叫人笑話我管家不力麽?!”

曼如心中重重一跳,忙跪下求道:“太太容稟!奴婢的娘原在茶房當差,今晚原該守在那裏的,因她今兒一早被其他人不慎燙傷了腳,奴婢怕耽誤了主子的正事,便替下她的差使,在茶房守爐子。可那裏當差的王七嫂說用不著我,將我趕到前頭來打雜。我想著宴席上人這樣多,芍藥姐姐她們不好近前服侍的,太太要招呼客人,又要服侍老太太,哪裏顧得上自己?若是口渴了,累著了,或是菜不中吃,想嚐點什麽清淡菜色。都沒人侍候,那如何使得?因此奴婢便鬥膽前來,看看是否有地方用得上奴婢,隻求太太能舒舒服服的。可奴婢萬萬想不到,會有人到茶房放火,奴婢萬死,請太太責罰!”說罷重重地磕了幾個頭。

安氏原本聽了有幾分怒意,到後來,便漸漸消了:“起來吧,我知道你是個老實孩子,哪裏知道茶房那些人的貓膩?!她們哪裏是用不著你?分明是故意將你趕出來的!可憐見的。也不知道你哪裏礙了那幫人的眼!”待曼如起了身,她又道:“我瞧你的模樣,傷想是好全了?怎麽沒回府當差?攸哥兒院裏正等人使喚呢,我還當你不想進來了!前兒霍丫頭安排侍候她的人手,有幾個是攸哥兒院裏過去的,我就叫她們回去侍候了,如今缺都滿了呢,不如你暫時留在我屋裏吧。”

曼如先是怔了一怔,心下暗恨,但想到三少爺對自己不大待見,就算回去了,他隻需再重重踢自己一腳,自己就還得回家閑置,倒不如留在太太身邊,將來哄得太太高興,把自己賜給三少爺為妾,所謂長者賜不能辭,三少爺無論如何也要看母親臉麵的,而將來進門的三少奶奶,更不能隨意處置自己。她心下稍定,高興地行禮道:“如此就是奴婢的福氣了,謝太太恩典。”

安氏見狀,便覺得她不是個貪圖身份權勢、一味想做兒子姨娘的,倒高看了她幾分。

芍藥匆匆進門,見曼如在場,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便向安氏回稟道:“太太,侯爺那頭傳話來,說今晚的事,不必追究,把該處置的家人處置了,也就罷了。”

安氏皺眉:“這是什麽意思?那梁家給了我們侯府好大一個沒臉,就這樣算了?!他家小廝在茶房放火,我們就連把人討過來教訓一番都不行?!”

芍藥低聲道:“太太,侯爺自有主張,方才範家三老爺在跟前呢,說是可以到禦前說理。這事兒說白了,原是梁家的過錯,但好歹是禦賜的婚事,鬧大了,皇上臉上不好看,將來親家之間還要打交道呢。”

涉及到正事,安氏也知道自己不能違了丈夫的意,板著臉生了一會兒悶氣,便發話要處置茶房與守門的人。曼如心下惴惴的,上前低聲求道:“太太,王嫂子也不是有意的,誰沒有個疏忽的時候呢?她也沒料到梁家的人會這樣壞心,跑到人少的茶房來,一聲不吭就放火,她隻是一時偷懶走開了,太太就饒她一回吧。”

她不說猶可,一說安氏就更生氣了,冷笑道:“難道人家放火還要特地先打聲招呼?!她今兒偷懶,就被人燒了茶房,明兒若別人燒的是我的院子,是老太太的院子,那又怎麽說?!”越想越氣,見是姓王的,也不客氣了,便命芍藥:“叫人給我重重地打上四十板子!打完了攆出去,不許她再進來侍候!”

芍藥聽了不忍:“太太,王七家的已被燒傷了……”曼如忙道:“是呀是呀,太太,不如先記下吧?待她養好了傷再打,好歹是王家的媳婦兒,多少看在二少爺和王總管的麵上。”安氏怒道:“都給我閉嘴!王家有什麽臉麵?不過是奴才!給我重重地打!”

芍藥冷冷瞥了曼如一眼,低頭問:“太太,茶房裏留守的按說不止一人,除了王七家的,還當有其他人才是,可如今卻不見蹤影,我瞧著有些古怪,要不要去查明白?若是走水一事跟那人有關,也當罰上一份才是。”

曼如心下一緊,屈膝往地上一跪。芍藥見狀吃了一驚,皺眉問:“你這是做什麽?”

安氏自然明白這是在說曼如了,便擺擺手:“這事兒我知道,跟那人不相幹,都是王七家的錯!不用再提了。曼如往後就在正院裏當差,你們要好好相處。”

曼如眼中閃過一絲狂喜,芍藥猶疑不定,嘴上應了,回頭卻盯了曼如幾眼,才轉身離去。

曼如抿抿唇,重新掛上笑容,柔聲勸安氏:“太太,別生氣了,您的身子要緊……”

且不說曼如如何奉承安氏,春瑛與其他丫頭一起,送走客人後,便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堂內的桌椅碗筷杯盤等物,直忙到半夜,才喘著氣回到住處,霍漪與青姨娘等一幹人早已睡下,院中一片寂靜,兩邊遊廊下各點著一盞燈。

摸黑回了房間,草草洗漱過,春瑛便累得睡著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起來,才有精神跟十兒說起昨晚上的經曆,尤其著重講述了曼如的事:“你說她又要鬧什麽妖蛾子?到太太麵前奉承,真有那麽重要嗎?你看,這不就惹上麻煩了?我聽說有人燒傷了呢,隻不知道是誰,傷得重不重。這麽大的事,曼如這回是逃不掉了吧?”

十兒嗤笑道:“誰叫她學不乖?整天想著在主人家麵前lou臉。該!這回索性連她娘一起倒黴,省得她還要整日扮作好姐姐在我家裏人麵前晃!”

春瑛啞然失笑。她曾聽人說曼如母女倆月前又搬回了原本的大院,仍舊住在那間窄小的屋子裏,周圍人家都不大待見她們。十兒跟路家不同,家人並未搬走,遇上曼如的機會就增加了,明明知道她是什麽人,還要看著她在麵前扮好姐妹,想必會很鬱悶吧?

菊兒在外頭喊話:“春瑛,十兒,小姐要出門了,你們快一些。”春瑛應了,忙幫十兒整理好裙子,兩人一起到了上房,象往常一樣,侍候霍漪到老太太的院子請安。

到了老太太的屋裏,荊氏、宜君、惜君都到了,霍漪向外祖母請了安,又依次向她們問好,眾人落座後,卻覺得有些異樣。

都已經是辰時(上午七點到九點)了,新人怎麽還沒來請安?

(叫大家失望了,曼如還沒領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