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輕輕替安氏撫著後背。又慢慢勸解她:“人都走了,這會子再生氣,已是遲了。況且霍家表小姐不曾許給哥兒,家裏又有弟弟,這筆家私,料想是到不了太太手上的,不過白得了幾年,掙點脂粉錢,如今看著盈利漸少,轉手還給霍家,便是有虧空,也虧不著咱們。太太何必生氣?”

安氏方才發泄了一番,怒氣已經平息了許多,聽得芍藥這樣勸,仔細一想,覺得也有道理。不知是市道不好,還是掌櫃們不中用,那幾家鋪子,最初兩年還好,最近這一年半裏,賬上的利潤居然減了大半。生意也漸漸蕭條。她責問了掌櫃們好幾回,都不得要領,前不久她還擔心過兩年會虧本呢。如今把鋪子還了,叫人將賬做平,隻推說市道不好,便拖開身來,也省得還要她拿私房銀子去貼補。隻是那幾家鋪子,若是經營得好,一年統共也能賺得二三千兩銀子,如今沒了,著實叫人心疼。

她慢慢順了順氣,歎道:“你這話雖然有理,但我這幾年對外甥女兒也算盡了心了,起居飲食樣樣周到,幾乎是把她當成自家女兒一樣疼,沒成想卻叫她擺了一道,叫人心裏如何好受?!”

芍藥臉上一僵,又迅速恢複了微笑:“太太倒也不必這樣想。說實話,表小姐雖是家中嫡長女,但有一位嗣子在,又有叔叔嬸嬸照看,對家中的產業,未必說得上話,這幾年裏,霍家的管事但凡是來府裏請示,都是問青姨娘去的,表小姐知道什麽?未出閣的千金小姐。有幾個會cha手這種俗事?再者,當年那幾家鋪子落到太太手裏,她可從沒有過推托的意思,這幾年也沒主動問過利錢的事兒,說不定心裏早就有數了,因感激太太的照應,這幾處產業,就權當是孝敬了。這回若不是二少奶奶和戚夫人提起,事情也不會鬧起來。昨兒表小姐臨走時,也幫太太辯解過了,怎麽看也不像是故意捉弄太太的,若不是被戚夫人捅破,這件事怎會泄lou?”

“是麽?”安氏半信半疑,但心中的氣憤已經去了大半。也對,霍漪從來就沒跟人提過鋪子的事,連自己扣下過去一年內店鋪送來的利錢,她也沒吭聲,若不是那戚家老太婆嚼舌,老二媳婦挑撥離間,自己怎會被婆母丈夫責罵?豈有此理,她一定要想辦法好好教訓老二媳婦一頓!

芍藥見她麵上神色轉變。暗暗鬆了口氣,抬頭看見曼如捧了一盞熱茶來,便皺皺眉:“已經快到飯時了,你又泡茶來做什麽?”

“隻是怕太太口幹而已。”曼如笑笑,放下茶盞,便開門見山,“方才姐姐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固然有理,但姐姐也太不為太太著想了。這事兒鬧得這樣大,霍家不吭聲,別人隻會說他家厚道,不為小利壞了親戚情份;侯府把鋪子還了,別人也會說老太太和侯爺人品好,不貪圖錢財。可太太的名聲卻是壞了!表小姐若是有心維護太太,何不明言將那幾家鋪子送給府裏?就當作是感謝老太太、侯爺和太太這幾年的愛護。可她在老太太麵前,可從沒這麽說過!”

芍藥見安氏的臉又拉下來,忙道:“你這話可就有失偏頗了,表小姐既然已經出嫁,又如何做得了霍家產業的主?況且太太本是侯府的主母,別人誇侯府,就等於是誇太太了,太太又怎會壞了名聲?!”

曼如笑笑,轉向安氏:“太太,您仔細想想,奴婢說得對不對?我聽說那戚夫人當時罵的就是太太,二少奶奶也說過,京裏人家都知道了。等侯府把東西還回去後,人家誇的也隻是老太太和侯爺而已。又怎會誇太太?這事兒到底還是表小姐想得不夠周全,若是有心的,在出嫁前就該把產業送給太太了,有什麽難的?她那樣聰明的人,早該想到太太會被人笑話才是!我倒覺得,她說不定是心裏有怨,想要害太太出醜呢!京裏傳的謠言,誰知道跟她有沒有關係?兩家私底下的請托,外人是如何知道的?”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若是表小姐心裏真的沒怨,就不會故意裝窮,害得太太以為她身家拮據,還處處貼補了。光是她一年四季的衣裳,那衣料做工,可比家裏兩位小姐都強十倍!這裏頭花了多少銀子呐!”

芍藥冷笑,霍漪四季新衣都是花的自家銀子,侯府就沒出一文錢!倒是老太太心疼外孫女兒,時不時拿體己出來,太太向來不喜表小姐,如果沒有老太太發話,連給表小姐做新衣都會忘記呢!這個曼如,信口開河,這回又想打什麽主意?!

哪知安氏心裏卻是另一種想法:如果霍漪真是有心跟自己親近。就不會瞞著家產的數量了。當年她要是知道霍家還有這麽厚的家底,也不會拖拖拉拉地不肯為兒子提親!霍漪的嫁妝一定很豐厚吧?可惜,都便宜了那個顧小子!

安氏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狠拍桌麵一記:“人呢?!我不是叫了人來問話麽?!都跑哪裏去了?!”

芍藥心中一驚,又聽到曼如在那裏火上添油:“太太正該問個清楚呢,尤其是原本在表小姐跟前侍候的,我就不信,她們一點痕跡都沒看出來!明明是侯府的人,卻幫外人瞞著主子,著實該罰!”

芍藥憤怒地盯著曼如,曼如目光閃爍地避開了她的視線。不一會兒,一個媳婦子進來稟告:“侯爺遣人來問太太,昨兒說的事可都查明白了?侯爺正等著人證,好與梁家對質呢。”

安氏不耐煩地揮揮手:“已經叫人去問了!過兩天會有消息的,你且下去!”芍藥也輕斥道:“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還不快下去!”那媳婦子才發現屋裏氣氛不對,忙退了出去。芍藥瞥了曼如一眼,留意到她臉色發白,心中一動。

春瑛聽到婆子來叫自己,說是太太有請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賠笑著向那婆子打聽,後者也說不清楚,她隻好匆匆換了丫環製服,梳好頭,跟著那婆子往府裏走,心裏還在想:但願母親會早些回來,免得胡飛來時要吃閉門羹。

剛進府門不久,她們就碰到了銀環,到了半路,又遇上十兒和另一個婆子,都說是要往太太那裏去的。春瑛心裏有些不好的預感,跟在婆子們後麵走時,悄悄拉了十兒一把,小聲問:“我怎麽聽著有些不對勁兒呢?到底是什麽事?要專程傳我們去?”

十兒皺緊眉頭:“我也說不上來……今兒三少爺不在家,我心裏有些沒底……”

春瑛心下惴惴,不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覺得自己幾乎天天在家,也沒犯什麽錯,都是快出府的人了,太太特地召自己等人去,究竟要問什麽話?還是說,太太其實隻是打算要正式宣布對自己等人的安排?可那也太多餘了!

春瑛就這樣胡思亂想地,一路跟著婆子到了太太的正院,一進門,就睜大了眼——院中站的都是熟人!全都是表小姐霍漪身邊的丫頭!這到底是怎麽了?

芍藥xian簾子出來,掃了眾人一眼,心中暗歎。又將視線在春瑛身上停留了兩秒,便淡淡地道:“先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人裏,可有大丫頭?”春瑛與十兒對視一眼,便上前道:“奴婢是二等大丫頭,在表小姐屋裏做些雜活。”芍藥盯了她一會兒,才再問:“可有第二個人?”十兒也站了出來:“奴婢也是二等。有一位一等的暖玉姐姐,是老太太屋裏的婢女。”

屋裏傳來安氏的聲音:“就這樣吧,帶她們進來!”芍藥示意春瑛和十兒跟上,進門之前,趁人沒注意,低聲囑咐了一句:“小心回話,曼如才嚼舌來著!”

春瑛心中一凜,點頭表示明白了,十兒眼中幾乎要冒出火來。

進屋拜見了安氏,春瑛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麵有怒色,心中更警惕了幾分。

安氏看了春瑛與十兒幾眼,認出她們是上回在老太太屋裏,幫兒子反駁老二媳婦的丫頭,臉色略和緩了些,麵無表情地道:“我有話問你們!先前你們侍候霍家表小姐時,可知道她家……”頓了頓,忽然覺得有些難以啟齒,這種事怎麽說?難道要坦承自己對親戚家產有企圖?!

春瑛聽到一半,就沒了下文,正有些不解。看來事情是跟霍漪有關,可到底是什麽,太太好歹也得把話說完呀?!

安氏咬了咬牙,瞥了芍藥一眼,芍藥回了個笑,眼角瞟向帷幔後的人影,心中冷笑,嘴裏道:“你們可知道表小姐家裏的管家,平時都來府裏說些什麽?表小姐平日的用度,有多少是侯府公中出的?有多少是老太太的體己?有多少是霍家自己的花費?”

安氏聽了還算滿意,便瞪向春瑛和十兒:“快回答!”

春瑛覺得古怪,略一猶豫,十兒便先開了口:“霍家蔡總管來時,都是在外頭候著,命人送了賬冊書信進來給青姨娘和表小姐過目的,信裏說的都是他們霍家府裏的大小事務,具體如何,因奴婢們並不曾在跟前侍候,因此不知。”

“不知?!你們為什麽不到跟前侍候?!”

春瑛忙道:“太太容稟,表小姐見蔡總管時,除了青姨娘,便隻留下兩個從霍家帶來的丫頭,我們幾個做雜活的,向來是不許到跟前的。奴婢們知道他們是在討論家務,也是因表小姐與青姨娘事後閑聊時偶然談起,這才知曉。至於表小姐的用度,一向是由霍家供奉的,隻有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抬頭望望安氏,“還有太太您這裏,會時不時送些東西去。”

安氏忙直起身:“大少奶奶?!她送的什麽?!”

春瑛小心翼翼地回答:“多是些時鮮水果,或四季花卉折枝,有時是一部書,或一幅刺繡,也沒什麽要緊的……”

安氏怎肯相信?她忽然記起,李敬夫妻分家出去,丈夫居然給了一萬兩銀子的安家費!還有一個大田莊!她都快心疼死了!那日去吃喬遷喜酒時,她發現那宅子裏擺設了不少南洋風物,很是時髦,可這些都是船隊中人才有的!她分明記得自家船隊沒捎那樣的東西來,李敬是怎麽得到的?!難道說……她想起霍家也曾經有過船隊,而且李敬在南邊時,是待了好幾個月的!

她咬牙切齒,李敬在家時,她一直約束他一家三口的用度,可他們兩口子絲毫不見手頭拮據,天知道是從哪裏賺來的錢?!若說他們沒跟霍家人勾結在一起,她是絕不會信的!可惡!身為庶子,居然聯合親戚瞞騙嫡母?!

春瑛看著安氏的臉色黑了又紅,紅了又青,鬧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話了,正糾結間,有個媳婦子進來回話:“太太,侯爺又催……”

“知道了知道了!”安氏不耐煩地應著,哼了兩聲,便丟下一句:“候著!我回來問話!”便起身往外走了。到門邊時,帷幔一動,曼如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皺著眉頭目送她們離開,回身問芍藥:“芍藥姐姐,到底出什麽事了?!”

芍藥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今兒曼如說話,似乎總拿你們說嘴,不知算計著什麽,回頭你們要再小心些,不管太太說什麽,都順著她的意思,她罵人,你們也別頂嘴,好歹熬過去就完了。我還要過去侍候著,免得讓曼如鑽了空子,你們安心跪在這裏,別亂跑!”說罷也出了門。

春瑛回頭與十兒對視一眼,都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