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寡婦什麽都沒說就走了,春瑛聽得莫名奇妙,轉回身來繼續切黃瓜,然後忽然想到:她不會是打算叫崔家姑娘給自己找個差事吧?

這個想法嚇得春瑛差點兒切到自個兒的手指,忙丟開菜刀飛奔到崔家屋子前,連聲叫著:“崔嬸、崔嬸!”卻發現她人不在屋中,不知去了哪裏。

路媽媽抱著一個包袱從院外進來,見狀便皺眉道:“你叫她做什麽?在她家門前多站一會兒,都會沾了晦氣!還不快回去?!”

春瑛忙拉著她急急回屋,把方才崔寡婦的話都說了一遍,又問:“娘,她這是什麽意思?她會不會……會不會叫崔姐姐想辦法把我弄進府去?”

路媽媽不屑地笑笑:“崔家母女要有這本事,當初就用不著害你了!別聽她的瞎話,也不知道想幹啥呢!”說罷拿著包袱上炕:“我剛從繡房回來,又接了新活,聽說有家官宦小姐要出嫁,特請繡房做些椅搭、茶圍、床簾、繡幔之類的活計,我輪不上那些,就領了幾樣巾帕鞋麵回來做。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小姐,嫁妝這般講究,還要分四季繡花樣,連料子的顏色也……”

她絮絮叨叨的,春瑛卻沒聽進耳中,始終有些擔心。雖然崔家母女是沒什麽能耐,但崔姑娘現在已經是三少爺的丫環了,會不會已經掌握了一定的權力,可以向管家提建議了呢?想當初大姐秋玉,也是升上二等丫環後才給妹妹謀了缺的。

她在這邊左思右想,路媽媽說了半日不見女兒附和一句,抬頭見她在發呆,便拍了她一記:“發什麽傻?!那崔曼姐有什麽本事?她若真能替你謀了好缺,你盡管去就是!三等的小丫頭,滿府裏一抓一大把,她當自己是什麽阿兒物?!”

春瑛揉揉腦門,覺得老娘說得也有道理,再說了,崔姑娘為什麽要幫自己?她們這種關係,幾乎已算是半個仇人了吧?

想到這裏,春瑛便不再擔心了,繼續回去切黃瓜。

這樣的日子是平靜的,春瑛每日繡花、做飯、洗衣、照顧弟弟、給父親送飯,偶爾也翻翻那本大統曆。雖然早就不想追究這裏到底是個什麽世界了,但做為消遣讀物,這本曆書還是有點意思的,反正她也找不到別的書了。在以詩書傳家而聞名的李氏慶國侯府周邊,居然找不到一家書店,而據路媽媽回憶,本來有過兩三家的,都在這二十來年裏逐個消失了。

一日中午,春瑛從大門上送飯回來,已經過了飯時。太陽明明不大,空氣中卻彌漫著濕重的氣息,叫人感到很不舒服,有些喘不過氣來。春瑛猜想,大概是快要下雨了。

路上靜悄悄的,隻偶爾有一兩個人用手遮擋著日頭匆匆走過,附近的店鋪中,夥計都沒精打采地伏在櫃台上打盹。春瑛一手挽著籃子一手扇風,瞧瞧天色有些陰沉,便打消了去打理二叔的小院順便逛逛那一帶的書店的念頭。

才拐進後街,她便看到街頭處的樹下,有個人坐在石塊上,正kao著樹幹閉眼休息。她認得那是遇過三回的小胡子,見他臉色不太好,在大太陽底下居然是慘白慘白的,忙走過去小聲叫道:“公子,公子?你怎麽坐在這裏?”

小胡子動了動,睜開眼看了看她,又眯起眼睛:“你是……”

春瑛笑了:“你不認得我了?我姓路,元宵燈市上,你讓過一個鯉魚燈給我,還有上回別人欺負我娘,也是你叫你的小廝幫我娘說話的。”她抬頭望望周圍:“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裏?你的小廝呢?”

“墨涵?”小胡子似乎有些迷糊,“啊……他送李敘回去……”他盯著春瑛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點頭:“我記得了……草化的螢火蟲,是不是?”

春瑛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你是不是覺得有哪裏不舒服?”她kao近兩步,聞見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醉了?”

“醉?我沒醉!”小胡子忽地大手一揮,“我很好!我高興!小李……總算擺拖了,擺拖了!我為他高興……”說到這裏,頭一點,又耷拉下去。

這還叫沒醉?春瑛撇撇嘴,左右瞧了沒什麽能用的東西,便扯出手帕來給他扇風:“既然你的小廝不在,那你還有別的跟班嗎?今天天氣悶熱,你這樣坐在這裏,這樹冠又不大,會中暑的。”

“我沒事……”小胡子吸吸鼻子,忽然默默地流下淚來,“小李要走了,去南邊……他是擺拖了,我呢?他有好嫡母、好嫡兄,還能掙個前程,那我呢?”

春瑛有些聽不明白:“你說什麽?”

小胡子卻隻是流淚,看他的情形,似乎神智還不算清醒。春瑛有些手足無措,想要借個手帕給他抹兩把,卻又擔心這是在古代,什麽禮教規矩的比較嚴格,好像不太合適,可看著這人一直流淚,她又覺得有些心酸:“別哭了……這世上總有傷心事,想開了就好……”她平白無事穿越過來,就夠傷心的了,還變成了家生子,不是更慘嗎?可她還是一樣要過日子呀?

“二少爺,二少爺……”遠處傳來少年的喊聲,嚇了春瑛一跳,立刻跳開左右張望。二少爺在哪裏?!等她逃遠點先——

“二少爺!”少年跑近了,卻是上回見過一次的小廝,“你怎麽坐在這裏?把衣裳都弄髒了!”

原來不是侯府的二少爺嗎?春瑛鬆了口氣,便問:“你是這位公子的小廝吧?我是你們上回見過的路家的女兒,公子似乎喝醉了,神智不太清醒呢。”

那小廝一臉懊惱:“果然還是醉了——多謝小妹子了。”他彎腰對小胡子道:“二少爺,你總說自己酒量好,敘少爺一勸你,你就一杯杯地灌,末了還把我哄走了。若你獨自一個人在此出了什麽事,小的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小胡子不知幾時已抹幹了臉上的淚痕,昏昏沉沉地說:“胡說……哪會有人怪罪你?說不定還會有賞呢!”

小廝張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二少爺說這話,叫老爺聽見了,豈不傷心?別人的閑話,二少爺別理就是。”說罷搭過他的手臂,想要扶他站起來,不料小胡子站得一晃一晃的,沒走兩步,就差點摔倒了。小廝年紀尚小,力氣不足,幾乎被他扯著一同跌倒,隻得死命撐著,回頭扯著脖子請求春瑛:“小妹子,煩你幫我們叫輛馬車吧……”

春瑛擔心地看著小胡子左晃右晃地樣子,忙點了頭,轉身就打算往大街上走,卻聽到身後哇的一聲,小胡子已吐了一地汙物,連小廝的衣服上都沾了幾點,一時酸臭難聞。小胡子卻仿佛失去了力量般,整個人軟下來。

小廝急得跺腳:“這可怎麽辦?二少爺?二少爺?咱們去敘少爺家裏休息一下吧?您這樣可怎麽走路?”

春瑛忙道:“要不就到我家院子去吧?就在前麵不遠。我家裏還有解酒湯。”那是預備給自家老爹用的。

小廝略一沉吟,便答應了:“如此勞煩小妹子了,還請帶路。”

春瑛忙領著他們回了自家所在的院子,因母親正在屋裏睡覺,她也不敢把人往裏麵帶,便找馬家借了把竹製的躺椅來,放在樹蔭下,讓他躺了,又倒了解酒湯給小廝。

那小廝正拿著把大葵扇給主人扇風,忙接了湯過來,聞了兩聞,才喂小胡子喝下,然後鬆了口氣,笑著對春瑛道:“多謝小妹子了,若不是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呢。”

春瑛笑著擺擺手:“上回是你們幫了我,我當然要報答啦,對了,嗯……這位小哥……”小廝忙道:“我叫墨涵。”“那麽墨涵小哥,你家少爺剛才喝醉了,似乎在樹下坐了好一會兒,臉色怪蒼白的,我怕他是中暑,你……有沒有隨身帶什麽藥……”春瑛隱約記得,古代少爺小姐們隨身的香囊裏都會帶點兒類似的東西備用的。

墨涵被她提醒了,忙去翻小胡子腰間的香袋,果然找出兩顆藥丸來,聞了聞,便喂他吃了一顆。春瑛又去廚房弄了點鹽白開,順便打了井水給小胡子洗臉。

路媽媽才歇中覺,聽見聲響,忙簡單梳洗了走出來問女兒:“怎麽請了外人進來?”

春瑛忙道:“就是上回吳婆子來鬧事時,幫我們說話的那位公子,他喝醉了,剛才還在外頭吐了呢。我擔心他是中暑了。”

路媽媽聞言忙回屋拿出一個小瓷瓶:“用這個給他擦擦額角,這是消暑的藥油。”

墨涵在院中聽見便笑著高聲說:“不麻煩嬸子了,我方才給二少爺吃過消暑藥,隻怕過一會兒就好了。”

“難得貴客上門,怎麽能怠慢呢?”路媽媽又找了幾樣茶果出來,另換了茶水,“春兒年紀小不懂規矩,怎麽能用白水待客?這醉酒啊,都是因為一時喝得太猛,又是空腹,才會難受,若少爺不嫌棄,請賞個臉吧,這是春兒她叔買的好茶,咱們自家向來不舍得喝的,這幾樣點心,也是自家做的,還算幹淨。”

墨涵掃了一眼,見茶水點心都不是外頭常見的大路貨,暗暗點頭,卻隻接過了茶水:“多謝嬸子,隻是少爺方才已吃了藥,又喝了許多水,再喝隻怕會鬧肚子。倒是我口渴著呢,求嬸子賞我一盅兒?”春瑛笑著倒了一杯給他。他喝了一口,便誇了好幾句:“果然不愧是慶國侯府,連底下人喝的都不是凡物,比咱們在家喝的強多了。”

路媽媽得意地笑笑,見他長得清秀,說話又討喜,年紀不過比春瑛大兩三歲,便拉了他坐在一邊說話,問他年歲大小,父母籍貫,又問主人家姓什麽。春瑛這才知道,原來小胡子還真的姓胡,家裏也不簡單,是專門負責采辦珠寶首飾的皇商。

這位胡公子昏沉了一會兒,漸漸醒轉了,隻是人還有些迷糊,墨涵忙上前侍候著他洗了臉,他才清醒些,聽著小廝的低聲回報,立刻漲紅了臉:“這……這真是太失禮了……”

路媽媽忙說沒什麽,又請他吃茶。但胡公子滿麵羞愧的坐不住,又見天色越發陰沉,便迅速告辭了,又小聲囑咐墨涵記住地址。

春瑛收拾茶具,聽見母親在旁邊小聲笑道:“我還當他真是個老成的人,今兒走近了瞧,才知道他原來還是個孩子。”

春瑛有些吃驚:“這話怎麽說?”

“隻是留了胡子,臉皮卻白嫩,瞧他的手,還沒長成呢,怕隻比你姐姐大一點。”路媽媽抬起竹椅想要還回去,忽然發現椅子上有東西,“哎呀,這是不是他們落下的?”

春瑛一看,正是那個香袋,雖已半舊了,繡工卻不錯,還綴著一塊玉,青翠欲滴,一見就知道不是便宜貨。她忙接過香袋,朝那對主仆去了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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