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斜眼盯著點染。慢慢地喝了口茶,冷笑一聲:“你這兩天裏回家四五回了,就打聽到這些?”

點染抹了把冷汗,小心地道:“三少爺您在王府,小的一心隻想著侍候您呢!雖說……您和周爺幾次遣了小的回來拿書冊衣裳,可您要得急,小的來去匆匆,也不曾留意府中有什麽新聞……”沒敢把春瑛曾經找他求見三少爺的事說出來,隻將方才打聽到的眾人議論的話說了幾句:“聽媽媽們說,太太是忽然叫了原先侍候過霍家表姑奶奶的丫頭去的,接著又傳了小陳管事兩口子,後來太太有事出去了一趟,回來時在院裏聽吳家的說了幾句話,又問了茶房一個叫杏紅的小丫頭話——這杏紅原本也是侍候表姑奶奶的——這進屋後便發了火,連小陳管事都挨了罵……後來不知怎的,就把十兒姐姐和春瑛兩個拉出去打板子了,春瑛又拉扯上了曼如姑娘,結果三個人一起打!是侯爺進來說了幾句,才把人放走的。事後太太下令,攆了王路兩家人,但曼如姑娘就隻是關起來。並沒有攆走。”

他再偷看李攸一眼,才勸他道:“小的猜想,定是姐姐們惹惱了太太,太太才下令打板子的,不管誰是誰非,已是下了明令,三少爺何苦跟太太賭氣?又不曾重罰,隻叫十兒姐姐忍些日子便罷。”頓了頓,又撇嘴:“至於那個春瑛,她又不識抬舉,攆了就攆了,就算不攆,她也是要出去的,何苦費那心思?”

“放屁!”李攸罵道,“她兩個好不好,都是我的人,叫幾個黑心奴才躥唆幾句,便攆了出府,我居然足足過了一日才知道!臉麵都丟到爪哇國去了,你還在這裏說嘴!”

點染縮了頭,不敢再開口。李攸越想越氣,黑了半日的臉,才道:“方才我已跟王家人說了,今兒原是他們受了委屈,日後我自然會替他們出氣!但他們也得安份些,別把事兒鬧大,丟我的臉。到時我倒不好護著他們了。他們雖然應著去了,但難保心裏沒有想法。你替我留意著,若他們膽敢起歪念頭,立時來回我!”

點染心中一跳,忙應了聲,想了想,又問:“那……安四奎那廝今兒早上鬧出來的事……”李攸的臉又黑了:“我管他去死!”

點染再不敢說了,忙退出房去,走到門邊,又被李攸召回:“你跟王家人說,叫一個身上沒差事的子弟,到大興莊上去一趟,給十兒和春瑛傳話。就說我說的,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我不能明著違了太太的意思,但也不會叫她們白受委屈。這一回暫且忍了,等年下府裏忙起來,我自然會想法子把她們要回來的,讓她們稍安勿躁,就當在外頭玩兒兩天!若有人欺負她們,就記下名兒。回來說給我聽。”又問:“大興莊子的管事是誰?”

點染想了好一會兒,才答道:“記得從前太太陪嫁的丫頭裏,有一個叫茱萸的,後來嫁了人,她男人如今就管著這莊子,一年進府請兩次安,臘月裏多半也要來的。三少爺應該見過,隻怕記不清了?”

李攸隱隱有些印象:“原來是他?這麽說他原是近著咱們這邊的?那就好,你叫人傳話給他,說是我的意思,不許他欺負人!”

點染忙應了,退出房來,又擦了一把汗,心想三少爺年紀大了,板起臉來,那氣勢竟比小時候強十倍!就連那心思,也越發叫人難猜了,方才他對王家人可是一臉懇切的,回過頭卻叫自己防備人家……點染歎了口氣,心道:還是照著三少爺的吩咐做吧,自己就少在那裏亂猜了,不過春瑛找過自己的事,可千萬不能叫三少爺知道!

李攸獨自坐在房內思索,想起曼如和安四奎以及那一眾“哄騙巴結”自己母親的小人,便氣不打一處來,心裏也有幾分埋怨,周家案子生變,父親又另有要事要忙,他一方麵要想辦法應對。另一方麵還要安慰周念,心力交瘁,母親還要添麻煩,偏偏這回事情鬧大了,想壓下去都難……

罷了,橫豎十兒和春瑛並沒有吃什麽虧,先把這件事放一放,等他忙完正事再說吧。

這麽想著,李攸心情好過了些,便打起精神叫了丫頭來,侍候自己換衣裳、洗漱,囫圇吞了幾塊糕點充饑,便趕到老太太那裏請安。離開了老太太的院子後,他便往母親的院子裏去。

正院裏一片靜悄悄的,丫環仆婦走路都放輕了腳步。李攸一路行來,察覺有異,見桑兒在廊下坐著,便給了她一個眼色,走到後院避人處。桑兒很快跟了過來,壓低聲音將昨天正院裏發生的事都說了,又道:“侯爺方才來過,為早上安四奎在後街鬧事發作了太太一通,因此太太正傷心呢。”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曼如不大安份,昨兒哭了一夜,今早上趁著太太經過,說了一大通話,具體說些什麽,我因離得遠,聽不大清楚,隻隱約聽到什麽為了侯府體麵著想的話。”

李攸揮揮手,桑兒飛快地走了。他重新轉回前麵正屋,有小丫頭慌忙xian起簾子讓他進去。他在正堂裏見不到母親,轉了一圈。才看到她在裏間低頭抹淚。

李攸略一躊躇,退回幾步,才放重了腳步聲。安氏聽見,忙拿帕子擦了臉,抬頭見是兒子,勉強笑笑:“回來了?可吃了麽?昨兒怎的臨時起意在王府住下了?晚上睡覺可暖和?”

李攸一邊應著,一邊打量周圍一眼,見沒別人在,才笑著在母親下手坐下,拉著她撒了一會兒嬌,便問:“方才母親可是哭了?好好的哭什麽?”

安氏眼圈一紅,忙撇開頭不自然地笑笑:“我還能哭什麽?自然是你父親了……”再擦一擦眼角,她忍不住吐苦水:“好孩子,你給母親評評理。我何嚐做錯了什麽?!你安大哥一向是個伶俐的,知道我受了王家人十幾年的氣,尋著機會,便替我出氣。不知是哪個爛舌頭的,編排了許多難聽的話,竟是挖了個坑叫他跳呢!如今李氏族中,已有幾個族人叫自家婆娘來敲打我了,若不是我攔著,她們還要往老太太跟前去呢!你說這起子人居然拿起長輩的架子給我臉色瞧了!呸!她們算我哪門子的長輩?!平日裏隻會巴結咱們家討銀子的,kao著你父親,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如今卻要跟我翻臉!我教訓下人,是我自家事,跟他們什麽相幹!偏你父親胡塗,反倒幫著他們來罵我……”

李攸心中暗歎,麵上卻笑道:“母親,您說得是。祖母身上正不好呢,若是引得她老人家生氣,加重了病情,就是我們不孝了。孩兒並不知道這些事都鬧到族人麵前去了,卻不好鬧大的,萬一連族長都出麵了,卻是打父親的臉。還是把事情平息了吧,母親您多擔待些。賠個笑,也就完了。”

“憑什麽?!”安氏不服氣,“這事兒明明不是我的錯!你不說幫著你母親,怎的跟你父親一樣,戳我的心窩?!”

李攸忙賠笑道:“並不是孩兒不幫母親,隻是怕祖母知道了,倒罵母親一頓。母親又不能辯解,豈不是吃虧了麽?這又不是什麽大事。父親不過是一時不快,說幾句重話,回頭也就忘了。”

安氏想了半日,才勉強接受了。李攸又哄了她幾句,見她神色平靜下來,才試探地道:“說起來,安大哥也做得太過了。別說後街還住著許多叔伯長輩,即便都是咱們的家生子兒,不管心裏如何想,也不好當麵做得太過的。祖母還在呢,那都是她舊時用過的老人,叫她知道了,一定要算到母親身上來。安大哥這回真是連累母親了!”

安氏歎道:“他也是替我出氣,你不知道這裏頭的緣故。從前王家人為難我時,你還沒出世呢!”

李攸笑道:“那都是老皇曆了,況且那時得意的,也是從前的王總管一家。如今咱們家裏姓王的這幾戶,都跟王總管成仇人了。母親難道不知道,二哥也把他們當仇人了麽?”他拉著母親的手撒嬌:“兒子都把他們收伏了,若是母親還這麽著,豈不是說兒子不中用?護不了手下的人?母親,您就當疼我吧!”

安氏被他逗笑了:“你這猴兒,這麽大了,還象小時候那般淘氣!你想要人使喚,家裏這麽多人還不夠麽?不然上人市裏買幾十個回來也就罷了。何苦便宜那起子黑心秧子?”

李攸手上一頓,又接著撒嬌:“兒子就要他們嘛!想想,兒子帶著他們在二哥麵前走過,不停地使喚他們,他們還畢恭畢敬地,那多痛快?!”

安氏伸手往他腦門上一點:“罷了,就依你!若他們不聽話,就來回我。我才不管別人怎麽說呢,立馬兒就把人賣了!”

李攸暗暗鬆了口氣,玩笑著又撒了回嬌,到臨走時,才狀作無意地問:“我方才進來時,恍惚聽見有人說,曼如又惹母親生氣了?她又幹了什麽?既然這樣淘氣,索性攆出去幹淨!”

安氏歎道:“她也是一時糊塗。這事兒你父親發話不許家裏人再提起的,你也別去問了,是誰在議論?回頭我叫人掌嘴去!”她摸了摸兒子身上的衣裳,忙叫人拿鬥篷來,才道:“這丫頭是可惜了,模樣兒好不說,素日服侍一向盡心盡力的,說話做事也還算伶俐,偏你不喜歡。就這麽放出去,我舍不得,可留她下來呢,又怕她闖禍,因此也煩惱得緊呢。”她揉了揉太陽穴。

李攸暗暗咬牙,真不知道曼如又在母親麵前說了些什麽,居然又叫她哄成了?!他本來還打算放過她的,可她既然無事也要尋些事來,算計他身邊的人,就別怪他心狠了!

於是他笑道:“母親怎的糊塗了?現如今倒有一個極好的去處,不但她能稱心如意,您也能順心如意呢!”

安氏忙問是什麽,李攸便道:“二嫂子成日家惹母親生氣,也不知道規矩,偏她仗著娘家和幾分容貌,拿捏著二哥跟母親作對。我想著,但凡男子,總是愛色的,二哥因二嫂長得好,便讓她三分,連她的壞脾氣也忍了,若是有一位溫柔體貼的美妾,想必能把他放在二嫂身上的心收回幾分來?我雖不喜歡曼如,卻知道她極會看人眼色,也極會服侍人的,她長得又好,索性把她給了二哥,隻說是為祖母的病衝喜,抬舉她做個姨娘,孝道為重,想必二嫂也不好反對的。”

安氏聽了十分意外:“這……也太便宜李敬那臭小子了吧?!況且曼如是你的貼身大丫頭!”

“她如今是母親的丫頭,嫡母把心愛的丫頭送給庶子為妾,原是一樁美事。”李攸臉上的笑容溫柔了幾分,“母親想想,二嫂那個脾氣,二哥能忍多久?聽說二嫂生氣的時候,連織畫都不許進屋服侍二哥呢!二哥冷了、餓了,隻能找花姨娘和二妹妹去,好不可憐。您是嫡母,心疼兒子,誰敢說您不對?”接著壓低了聲音,“若是二哥有什麽異動,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在他身邊,您也能知道些動靜呀!將來等二哥分了家,他的事兒,您也有法子打聽,省得他出什麽妖蛾子……”

安氏已有幾分心動了,越想越覺得兒子的提議好,隻是還有顧忌:“老二才成親幾個月,這時候給他納妾……”

“橫豎是為祖母衝喜的,再等就沒意思了。再說,梁家那樣可惡,何必給他們臉麵?”李攸見母親已經意動,便多加一把火,“母親一直想抬舉曼如,可惜我不愛她那樣兒的,如今不正是好機會?二哥也挺喜歡她,從前還問我討過她呢,隻是我沒答應。由此可見,二哥得了曼如,必會寵她的。曼如年紀也不小了,又長得這般容貌,再耽擱下去,就怕她生了不好的心思,沒得叫人生氣!”

他這話其實是指曼如有可能會使手段爬上自己的床,但安氏一聽,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侯爺曾說過曼如美貌的事來,頓時覺得吞了隻蒼蠅般黑了臉:“既然老二喜歡,我便尋機會抬舉了曼如吧!省得你父親總說我不夠慈愛!”

李攸心滿意足地笑了,又撒了一會兒嬌,才告辭而去。安氏吩咐婆子丫頭送他回院,還囑咐道:“今兒晚了,別再到外書房去,免得過了病氣。”

李攸笑道:“周哥哥如今在家呢,病了怎會還在外書房?母親放心吧。”

安氏嗔了他一眼:“原先還罷了,如今他是這麽個境況,即便沒病,你也別去見他了!”

李攸腳下一頓,隻覺得心裏被針刺了一下似的,回頭笑笑,便低頭走了。

(其實我沒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