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貴有些疑惑:“聽王家人說。是這樣沒錯,但這又跟我們……”轉念一想,就明白了,“你可是打算求她賞我們家一個恩典?有你二叔幫著說話,倒還真有可能成功。隻是你方才說,三少爺已經發了話,大少奶奶雖然暫理家務,到底是分了家的,若叫三少爺知道她放了我們,豈不是給大少爺大少奶奶添麻煩了?”他原本並不太在意大少爺一家子,但受兄弟影響,幾年下來,對那一家人也是頗有好感的,加上兄弟又在那邊當總管,實在不願意連累他們。

春瑛忙道:“前些日子,小飛哥不是跟大少爺提過,讓侯爺以積德的名義放些閑散奴仆麽?拿這個當理由如何?一次性放一大批人出去,哪怕是二三十個呢!人一多,咱們就不顯了。我正盤算著,是不是裝裝病,然後拿‘體弱多病、不堪使役’為由。求恩典出府。有二叔在,他一定會幫我們說話的,索性就把全家都弄出去!橫堅現在咱們一家子都沒有差事在身,弟弟又還不到年紀,既是為行善積德才放的人,說不定連身價銀子都能省下來呢!”

“嗯……”路有貴沉思。

春瑛繼續道:“至於三少爺,他是少爺,萬沒有天天盯著家務的道理,何況他與大少爺交好,至少是表麵上交好,大少奶奶接管家務,他若是表現得太關心了,就容易叫人誤會。他還沒笨到這個地步。我是想著,放奴的名單從起意到確定,總要花上十天半月,一兩個月也是有的。剛開始時,名單上不需要寫上咱們家的名字,三少爺即便真的想知道名單上有誰,也不會發現我們。等到要送去官府上檔前,才讓二叔出麵,求大少奶奶一個恩典,把我們家的名字加上去,就說我們離京城遠,消息不靈通,直到這會子才聽說,因此來晚了。”

路有貴眉頭一皺:“這不好吧?叫你二叔幫著騙大少奶奶,將來事發。你二叔可就難做了。”

春瑛笑道:“我們怎麽騙大少奶奶了?自然有我們的道理。明麵上冠冕堂皇那一套,大可以說一家子病的病,丟差事的丟差事,隻是吃閑飯,沒臉待在侯府裏了。私底下嘛,可以讓二叔對大少奶奶說,我們家是心灰了,也有些害怕,想當初爹也做過太太陪房家小陳管事的下屬,如今太太的人被貶的也多,我們家因惹惱了太太,才躲過一劫,但將來未必沒有人想起來,胡亂攀扯。若是落得個淨身出戶的下場,就實在太丟臉了,還不如趁年紀不算大,求了恩典出府謀生,興許還能有個善終。爹覺得這番話如何?其實是半真半假,大少奶奶看在二叔的麵上,不好強留下咱們的。隻要趕上送檔,等官府那邊一登記。就算三少爺知道了,他也無可奈何!也不用怕他會怪大少奶奶。他親口說的,我和小飛哥的事都埋在他肚子裏呢,若是我不聽話,叫侯爺知道,就沒我好果子吃了。既然連侯爺都不知道,大少奶奶如何知道?”

路媽媽高興地一擊掌:“就這麽辦!當家的,你也不用擔心二叔,他那樣的伶俐人,還不懂得將自己摘出來麽?若侯府真要放奴,象咱們這樣的,人口少,又沒壯勞力,還是因犯了錯被攆出府的,體弱多病什麽的,正是該放的人呢!也省得在府裏耗費銀米!大少奶奶是完全公事公辦!若你不放心,我去找二弟妹說說,她是大少奶奶跟前的得力人兒,她去說,必定十拿九穩的!”

路有貴瞪她一眼,又對女兒道:“你這法子倒還罷了,就是擔心三少爺會攔著。他也不用專程去看那放出府去的奴婢名冊,隻要事先跟管家打聲招呼,說明有哪些人是絕不能放的,當中若有我們家的名字,就算我們費盡心思,也是白搭!”說罷又看了胡飛一眼,“更何況,侯府向胡小哥提親的事。還沒解決呢!即便我們真能出了府,打斷骨頭連著筋,你二叔二嬸,你外婆,你舅舅舅母,你表兄弟姐妹們,都還在府裏當差呢,哪個是能放下的?就怕三少爺生氣,撕破了臉,大家都不好過!”

春瑛張張嘴,又閉上了。除了二叔二嬸外,其他人她都沒怎麽放在心裏,對現在的父母,因為相貌相似,又相處了很多年,很容易產生感情,可是對於一年見不到兩三回的母親娘家親眷,她卻是沒什麽好感的。過去家裏窮時,他們總是給她白眼,等家裏富裕起來了,又常聽到母親埋怨舅母來做客時順手牽羊了什麽值錢東西,或是父親嘀咕舅舅沒本事卻想當綢緞鋪的賬房,因此她頂多是在逢年過節得了假回家時。探望一回外祖母,送點禮物就算了,連話都少說,這回自家被攆到莊上,他們家的人一個也沒lou麵,休想她為了這種親戚而改變自己的計劃!

不過,這些話她不能明白說出來,隻能道:“什麽大事兒?三少爺再壞,也不會因為生我們的氣,就變成了惡霸,對家裏的仆人喊打喊殺。他向來是個慣會裝樣子的人,明明一肚子壞水,當著人麵兒還要扮成個清純少年的模樣來。”

路媽媽啐了她一口:“少胡說八道了!要讓人知道你這麽編排三少爺,又是一場風波!”說罷便轉向丈夫:“春兒的法子似乎不錯,咱們就照著辦吧?說起來我哥哥最是沒用的一個人,又沒有正經差事,說不定這回放奴也有他的份呢!”

路有貴思慮再三,才歎道:“這樣做也行,隻是時間來得及麽?府中上下,雖然有人想要出府,但也有人貪圖府中安逸的,到時候互相推捼,這名單隻怕沒有一個月都出不來,我看是趕不上年下放人了,年夜前放人,也有些不好聽。但過了元宵,又怕三少爺來催。”

一直沒出聲的胡飛忽然道:“這件事,我倒有個主意。”他對春瑛笑笑,“你方才不是說要裝病麽?依我看,索性裝得象些,回頭我打發個大夫來,隻說你是被三公子的一番話氣病的,都躺在**下不來了,自然沒法嫁人。而我呢?就在京城裏到處轉,也不讓他有機會說話,隻要他沒明言提親,我便裝不知道,他若出言試探,我就當他開玩笑,說是這樣高貴嫻淑的世家女,怎會看得上我這樣的平民小子?然後請李敘幫著lou些風聲出去,說我心裏惱了,覺得侯府仗勢逼婚!他家既是打算籠絡我,自然不敢逼得太過,這件事自然就緩下來了。你們這邊加緊行事,我在京裏,也可以勸大公子盡快辦好放奴的事。至於其他的……”他想了想,微微一笑:如果請胡內監幫著做戲,叫侯府以為自己選擇的是下西洋,看他們還會不會上趕著來纏他!

春瑛猜不到他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但聽他的法子,倒也是可行的,有些驚喜:“這樣也好,若他們息了聯姻的心思,我們的法子也成功了,自然是兩全齊美,但就算有一邊失敗了,咱們也不一定就一敗塗地。”如果能拖籍成功,胡飛就不需要顧全他們家,而不敢直言拒絕聯姻;如果侯府不再打算與胡飛聯姻,那他們家就算一時拖籍失敗,也還有時間再想法子,而且到時候她對三少爺的作用更小了,搞不好報了病上去,再努力一把,就能拖身了呢!

路有貴一口幹了杯中的酒,便猛拍一把桌子:“好!都被逼到這份上了,咱總不能再走老祖宗的老路,是死是活,也要試這一遭!”

路媽媽猶豫了一會兒,也深吸一口氣,便爬下炕:“我去問問,這幾天莊上有沒有人進京,有就托人捎個口信給秋玉,叫她來,把詳情說一說,好讓她去找她二叔二嬸。這種事,還是要交給自己人才放心!”

胡飛忙道:“我去說一聲就好,路嬸不用忙了。待會兒我先回京,明日便打發一位醫術平平的大夫來,管教他看不出春兒妹子是裝的!若有喬裝病容的脂粉等物,你們也最好預備上一份,以防有人上門查看。這幾日我興許不能常來,若有事,你們就往清潤店鎮去,我在那裏賃了座小宅,就在鎮南,門前有七株榆樹,門上掛著‘胡宅’的牌子。我買了兩個小廝在那裏,有事就讓他們回京給我報信。”

清潤店離李家莊也不算遠,尚在路家人可以自由來去的區域內,春瑛便把地址細細記下了,又與胡飛說了一會兒話。路媽媽催著讓胡飛趁雪停了快些起程,免得被堵在半道上,胡飛便依依不舍地告辭去了。

春瑛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莊口,回過頭來,卻忽然想起一件事:“爹,娘,你先回家去,我還要去十兒家一趟。”

路媽媽皺眉道:“不是要裝病麽?你跑她家做什麽?”

春瑛笑了笑:“我既然病了,總要有人告訴三少爺才好。不然等他再派人來,發現我忽然病了,豈不疑心的?自然是由小病開始,慢慢變成大病,這才可信嘛。王家……自然是最好不過的傳話人了。”她固然信得過十兒,可是對其他王家人卻不能完全信任。三少爺會知道她和胡飛的事,王家的泄密嫌疑最大!她倒不是怨些什麽,當初她雖是幫過王家的忙,可是上回被太太打板子,王家已經出過力了,到了莊上,也一直照應著她家人。她並不認為,對方還欠自己什麽,再說,十兒家裏也不過是王家大族的一支罷了,多留個心眼並沒壞處。

路有貴盯了她幾眼,便攔住要說話的妻子:“我們先回去,你在外頭也別待太久,不然真的病了,可就是自找罪受了!”

春瑛笑著點點頭,便轉身往莊頭的宅子走去,半路上遇到王二嬸打招呼:“春瑛丫頭這是上哪兒去呀?胡小哥可是走了?今兒倒走得早。”她心想做戲要做全套,便“慘然一笑”:“是呀,可不得早些走麽……”便抬袖揩揩眼角,徑自繼續前行,看得王二嬸一臉莫名奇妙。

到了莊頭的宅子,春瑛正打算叫十兒,卻忽然聽見廳裏有個陌生的女聲在說話:“……不是沒見過,那樣的模樣兒,那樣的人品,又伶俐又會說話,還有真本事!小小年紀,就當上了掌櫃,除了平安,還真沒別人能比得上呢!大嫂子,這著實是樁好親事!你家十兒也到年紀了,與其再回府裏當差,還不如早早嫁了人呢!”

春瑛吃了一驚,忙走進屋,見是一個眼生的婦人坐在王大嬸對麵,年紀大約三十來歲,打扮得就象是個體麵的仆婦。十兒坐在她們下手,低頭不說話。

春瑛忙向她們行禮問好,王大嬸笑道:“方才還在家裏的,怎的從外麵進來?這是十兒的五嬸,專程到莊上來看我們的。”

春瑛又向那位王五嬸行禮,偷偷瞥了十兒一眼,十兒對著她苦笑,便起身對母親和五嬸道:“五嬸說的這些,固然動聽,但我可不會光聽你說說,就答應這樁親事。我是見過他,可隻見一麵有什麽用?五嬸,你替我帶個話給他家裏人,就說……若是真有心求親,就叫他本人來見我,我有話要問他,他答得好,我才答應!”

王五嬸十分詫異:“喲……這……沒這個規矩呀!”

十兒冷笑:“什麽規矩?!他要向我求親,難道還不許我問他話?他有膽子向侯爺告狀,就怕我一個小女子麽?!”說罷也不理王五嬸的反應,徑自福了一福,便拉著春瑛回房間去了。

春瑛進了房,把送茶的小丫頭打發走了,才小聲問她:“方才是怎麽回事?好好的求起親來?你五嬸說的……莫非是木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