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來拜見四少爺李敦時。春瑛正在鬆頤院做事。因會見是在外書房進行的,她也沒法前去,心裏念叨著這件事,麵上也不敢lou出來,隻是一邊將春天的衣裳細心地收入櫃中,一邊教導小丫頭們衣服應該怎麽折疊,零碎的配件又該如何存放等等,而夏天的衣裳,早已拿出來放在常用衣物的箱櫃裏了。

中午開飯前,四少爺回到院裏,向祖母和母親稟報會見的經過。二太太卓氏也特地將侯府的事務交給了二小姐宜君,借口家中有事,早早回來了。春瑛從負責茶水的丫頭手裏接過茶盤,親自給老太太太太少爺小姐們上茶,順便聽聽四少爺怎麽說。

四少爺李敦是個老實孩子,一本正經地將他與周念的對話一一複述完畢,才道:“孫兒覺得他學問真不錯,一點也不象是做了多年苦工的,倒象是讀了二十多年書的學子,胸中頗有丘壑。若說有什麽不足之處,就隻有一點。我瞧他對四書五經雖也能背誦,講解上卻不大精通,倒是對詩詞韻腳極擅長,再來就是對朝廷大事與律法十分熟悉。與他談了一席話,孫兒頗覺眼界開朗,從前圖先生教的一些人情道理,本來不明白的,也能明白了。”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聽四少爺這語氣,周念的伴讀資格應該沒問題了吧?反正四少爺是要去進修四書五經的,兩人都不熟悉不精通,正好可以一起學習。雖說周念在侯府也挺好,但那邊的外書房人多嘴雜,他遲遲未能平反,搞不好要受氣呢!四少爺是個好孩子,絕不會給人氣受的,而且新拜的這位老師又極有來頭,說不定見周念聰明卻命苦,還會幫上點忙。

想到這裏,春瑛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侯爺突然把周念薦來做四少爺的伴讀,莫非也是打著這個主意?畢竟周念年紀比四少爺大太多了,通常伴讀都是找年紀相仿的人吧?

二老太太聽了孫子的話,沉吟片刻,微微點頭:“如此說來,倒還罷了。隻要不是個淘氣的,跟你相處時,彼此又能有所進益。才是伴讀的好處。”接著又有些欣慰:“小時候我也曾見過這孩子,聰明伶俐,聽說功課每每將敞哥兒比下去,如今落得這個境地,也是可憐,但他仍不忘讀書上進,實在難得。周家世代書香,果然是不錯的!”

卓氏卻有些不同的見解,問兒子:“你說他象是讀了二十幾年書的學子,想必年紀不小了吧?”又轉頭去看春瑛。

春瑛知道她是在問自己,忙答道:“奴婢不知道周公子的確切年紀,隻是當年十一二歲時,遵從三少爺之命前去給他打掃屋子,那時他看起來至少有十七八歲了,如今想必在二十三四歲年紀吧?”

二老太太點點頭:“我估摸著也是差不多,他與敞哥兒是同年,但比敞哥兒要小幾個月。”

卓氏便道:“這麽說來,他年紀至少比敦哥兒長上七八歲!哪家的伴讀有這麽大?瞧著倒象是個長隨!他到底是舊交之子,家裏雖壞了事,但侯爺仍拿他當子侄般,叫外人看見咱們拿舊交之子做奴仆。豈不是要說咱們落井下石?劉學士是位品德高尚的君子,看見了定會心有不悅的。”

春瑛心下著急,卻忍住了沒開口。四少爺李敦則在旁邊道:“我也覺得他不象是個伴讀……結交為友倒是不錯。”他轉頭問春瑛:“不是說他的案子差點兒平反了麽?姐姐可知道是為什麽不成的?”

春瑛這倒沒法回答了:“具體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去年夏秋之交時,還聽說他家的案子很順利,後來接連有幾件大事,二少奶奶進門,霍家表小姐出嫁,奴婢一家又去了莊子上,等京裏傳了消息來時,他家的案子已經被駁回了。咱們底下人弄不清楚詳情,奴婢回京後,也不好去打聽。”就算打聽也打聽不到什麽內幕,當年她能知道那麽多事,還是多虧了三少爺轉述。

別人猶可,卓氏便先聽明白了。春瑛一家被攆到莊上後,周家的案子才被駁回,可見春瑛是不可能知道更多了。她又細細想了幾遍,想起西府二兒媳梁氏進門那日,其兄曾在侯府放火,鬧得很大,事後被皇帝革了功名,難道梁家因此懷恨在心,便想借周家案子的事打擊西府?她今天在那邊已經派人打聽過些消息,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這麽一想,卓氏就更不樂意了。周念無論其人品行才學如何,已經被卷進朝廷爭鬥中去了,若是讓他當自己兒子的伴讀。又陪著一起去劉學士府上求學,豈不是把自家和劉學士也卷了進去?說不定劉學士會為此惱了兒子也未可知。

隻是二老太太顯然有照顧故人之子的意思,又有侯爺的臉麵,卓氏不好明說,隻得道:“周家的案子有些說不清,將來結果如何,還不知道呢,咱們家真不好拿那孩子當奴仆的,還是敬著些好,況且他年紀也太大了,不適合做敦哥兒的伴讀,還是另找吧?”

二老太太不置可否:“你大伯子已經薦了人來,你已經應下了,人又挑不出什麽毛病,若不留下,要如何回複?”

卓氏本想說留在外書房做老本行,但轉念一想,自家丈夫在邊城為官,身份敏感,留這麽一個人在外書房,也不太妥當,便道:“先拖一拖,待媳婦兒想好了法子安置。再讓他過來不遲。”

二老太太雖覺得這樣不好,但事關全家前途,也不再開口了。四少爺則有些遺憾,但母親發了話,他也覺得有道理,便閉口不言。

春瑛在旁看著,心裏不由得替周念著急,但她也知道這種事做丫頭的沒有立場說話,唯有安慰自己:周念就算不過東府,在侯府也能過得很好的。

過了一會兒,四小姐雅君帶著喜色輕輕鬆鬆地進了門。立刻就感受到屋裏氣氛有些不對勁,忙收斂了喜色,恭恭敬敬地向祖母和母親請安,又向哥哥問好。

卓氏問她:“什麽事那麽歡喜?”她忙回答:“九如托人送了信來,她和她妹子同一天出閣,要在附近新開的喜福樓擺席,請我們去喝喜酒呢!”

春瑛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那不是十兒的姐姐嗎?那即是她們姐妹倆一起擺酒了?

卓氏皺眉道:“你的丫頭出嫁,你看在多年情份上,去賀一賀也使得,隻是為何不在男方家裏擺酒?在外頭酒樓裏設席麵,你女孩兒家怎好拋頭lou臉?!”

四小姐麵上的興奮之色頓時消失了:“真不行麽……她們姐妹都是嫁給府裏的家生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知道規矩的……”看著母親的神色,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隻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到王家跟她說幾句話就好了,讓雙喜她們陪著我……”

卓氏表情和緩了些:“那倒還罷了,隻是命婆子和小丫頭們跟緊了,到時候還要清場,別叫人衝撞上。”

四小姐低頭應是,二老太太笑道:“你母親說的是正理,也沒什麽舍不舍得的,你若真想見九如,喜事過後傳進來說說話就是了。她又不是出了嫁便不再進來的,當了媳婦子仍能在內院當差不是?”四小姐這才笑了。

春瑛忙抓緊時機cha嘴:“老太太,奴婢想向您討個恩典。那九如的妹子十兒,原是從小兒和我一處長大的,又在一處當差,後來一起去的莊子,情份與別個不同。原本奴婢想著,她出嫁時,奴婢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是不能送她的了,如今倒是個難得的機會,請老太太賞奴婢一個臉麵,讓奴婢也能去道個喜吧?”

二老太太笑了:“那你就跟四小姐一起去。回來了,把席上的新鮮事跟我說說。”春瑛大喜,忙應了。

王家姐妹是從後街王家院子裏出閣的,黑家自有宅院,木管事也給小兒子在後街弄到了兩間廂房,分別整修一新,準備接新娘子。隻是無論王家、黑家還是木家,都沒有足夠的場地容納所有來賀喜的賓客,加上幾家人都想要體麵些,一合計,便把後街街頭處的酒樓包了下來,專門接待來賀喜的親朋同僚。

春瑛跟在四小姐後麵,與她屋裏的大丫頭雙喜坐一輛車,由四個婆子、四個媳婦子和四個小丫頭陪著,又有六個男仆跟車,磨蹭了半日,才來到王家院子。跟車的人把院裏的男子都趕走了,隻留下王家幾個有頭臉的女眷,才請四小姐下了車,與王大嬸說了幾句話,又由她陪著進屋去尋九如了。春瑛下車後左看右看,隻認得一個王二嬸,先是寒暄幾句,才進了十兒的房間。

十兒一身大紅,頭上cha著滿滿的金花珠翠,生來頭一回打扮得如此華麗,臉上更滿是脂粉,春瑛差點兒就認不出來了。她見了春瑛大喜:“我還以為你不能來了呢!這是怎麽說的?”

春瑛笑著拉她的手:“幸好你跟你姐姐在同一天出嫁,四小姐來賀,我便厚著臉皮討了恩典,跟著來了。讓我瞧瞧,呀,新娘子果然是最漂亮的!”

十兒被她說得臉紅:“胡說什麽呢……”兩人笑鬧幾句,十兒便道:“你快給我說說,你在東府日子過得如何?”

春瑛正想說話,王二嬸卻進來道:“時辰快到了,外頭聽見鼓樂聲了呢,快蓋好蓋頭!”春瑛和十兒側耳一聽,果然聽到鼓樂聲漸漸進了,不由得大為遺憾。春瑛暗暗埋怨四小姐身邊的人排場太大,出門時花太多時間了,隻怕沒功夫跟十兒詳談,忙道:“正事要緊,以後你再來找我,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話。”又拿過繡花紅蓋頭給十兒。

十兒點點頭,接過蓋頭:“多謝你今兒來賀我,以後見了麵,咱們再好好說話。”這時王大嬸領著兩個婆子進來了:“快快快,端坐好了!花轎馬上就到!”又向春瑛陪不是:“今兒實在怠慢了,侄女兒莫生氣,到前院喝杯水酒,也是個意思。四小姐馬上就要走了,侄女兒要不要趕過去侍候?”春瑛隻得再捏了捏十兒的手,向眾人行了禮,便出去了。

跟車的婆子趕過來道:“瑛姑娘,花轎要來了,小姐需得馬上走人,咱們也快些吧。”春瑛忙接過王家媳婦遞過來的酒喝了兩口,便跟著婆子上了車。

一溜兒大車小車離了王家大院,結果正好跟迎親的隊伍堵上了。來的是黑家的花轎,聽說是東府的小姐,忙忙指揮眾人讓道,隻是後街本就不寬,那裏容得下這麽多人轎車馬?可花轎回頭又太不吉利了。有路邊的人家也是家生子的,忙打開大門迎四小姐的車駕進門。四小姐很不好意思,便示意自己一行人轉向避讓。

於是她們一行人掉了個頭,往街尾方向去了,黑家的花轎才得以順利來到王家門前。迎親的媒婆和黑家新郎都趕上來向四小姐請安告罪,又有人向王家報信,好讓新娘子準備好。春瑛坐的車子便停在路中央,她想著這裏是後街,便忍不住xian起簾子,去看黑家人幾時才能囉嗦完。

一個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視野,她忙抬頭望去,見周念走在街邊,略停了一停,便繼續往前走了。他似乎瘦了許多,整個人透著一股黯然與憂鬱,想來過得並不好。

春瑛心下不由得難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