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卓氏坐言起行。沒過兩天,便跟二老太太商量好了奴仆子弟學堂的事,並且請了族長夫人來透lou了口風,見長輩與族裏都沒什麽反對的聲音,便打發人去通知侯爺,請周念過來了。

侯爺非常意外,心裏還有些不大高興。他本來是想著,周念年紀雖大了些,但才學還是有的,伴讀隻是個幌子,關鍵是讓劉學士見到周念,隻要周念能引起對方的注意,進而詢問來曆,憑周念之父當年的才名與耿直脾氣,以及周念的風骨與才學,多半能引起劉學士的同情。

劉學士不是手握實權的權貴,卻在清流中地位尊崇,隻要他在言談中為周家冤案說兩句好話,哪怕僅僅是透lou出一點意思,也能成為周家翻案的籌碼!周家的案子,其實朝中人人都知道冤枉。隻是因為恪王扣緊了一個“先帝所決”的字眼,聲稱當今聖上一旦更改,便是不孝,就壓住了一切平反的可能。加上案子年代久遠,當年與周家交好的人家,多半都在那場風波中敗落了,其他人則是害怕被牽連,因此躲得遠遠的。連清流中人,也忌諱那“不敬先帝”的罪名,不敢開口說公道話。侯爺盤算著,劉學士是公認的經學大家,在朝野備受尊崇,要是他透lou一點口風,自有門生故舊去琢磨,隻要朝中有了風向,他再拋出“先帝是受jian臣所惑才會做出這個判決,為先帝聖名而誅jian邪才是大孝所為”的說法,周家案子何愁不能平反?而他自己,為了好友雪冤,而且這位好友還是清流的一員,又長年撫養好友血脈,加上為聖上想法子駁回了恪王的非難,聲望必定能再上一個台階!

其實侯爺心裏有數,他到了這個年紀,這個地位,已經不必求什麽名利了,但子孫們的前程。他還是要爭一爭的。長女雖然貴為王妃,又生有世子,但這兩年,女婿靖王相繼納了幾房小妾,長女雖氣惱,但那些妾都是宮裏賜下來的,她毫無辦法,偏偏又沒能再生一個兒子,這樣下去,將來若有個閃失,自家小兒子豈不是失了臂助?再想想自家,長子已經分家出去了,次子又結了門糟糕的親事,因為擔心這個兒子會被連累,他遲遲不敢再提分家。兩門姻親,不管是範家還是母族的海家,都幫不上忙,範家最近還有些目的不明的異動。他要是再不為慶國侯府爭些籌碼,將來他死了,這個家必定要衰落的!

難得兄弟爭氣,在外任上做得好。官聲才能都不錯,又受重用,可惜年輕時他不懂事,對這個兄弟有些疏遠,隻能盡量彌補了。可他不能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兄弟一家頭上!現在他正在韜光養晦,暗地裏想辦法結交援手,既然有機會能讓侯府接觸到清流文官一脈,為了讓周家平反的死局變活,更為了給自己一家人添幾個助力,他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的!

可是,任他打算得再好,弟妹不配合,也是無用的。若他真的讓周念去做那個什麽教書先生,即便教會成千上百個奴仆子弟,也對周家的案子毫無幫助!更沒法結交劉學士!這怎麽能行?!

然而,他已經把話說出去了,這時候又拿什麽理由反悔呢?

也許……還有希望?比如讓周念在教書之餘,跟侄兒交流交流學問?

卓氏對大伯子的糾結一無所知,隻是把一切事物都準備好以後,便直接叫人來上差了。本來就是侯爺提出的要求,總不能把人送出去後,人家不拿來當伴讀,卻叫他去教書,就反口不肯吧?卓氏十分理直氣壯,又是口口聲聲顧念舊交,不肯怠慢雲雲,侯爺衡量再三,最終勉強讓周念去了東府,但還不忘囑咐他。一定要找到機會見劉學士,或者想辦法與侄兒李敦結交,爭取讓侄兒在劉學士麵前提起他的名字。

周念自從那次偷聽到侯爺與梁派官員結交,心中對這位從小敬愛尊重的長輩就有了猜疑,而後又在外書房遭到其他清客與書僮們的排擠嘲諷,再被梁氏陪嫁的仆人欺負幾回,心中極是難過。他大病一場,回到外書房繼續受人排擠,卻又不願把這些委屈告訴侯爺和李攸,於是處境越發難過了。加上李攸因為被父親勒令讀書,減少了來見他的次數,侯爺又整天忙個不停,很少見他,周念隱隱有種感覺,自己應該是被放棄了吧?後來侯爺忽然告訴他有了個機會,能讓他接觸到劉學士這樣的大家,不但能受其教導,還有可能爭取到一個大援,周念是非常激動的。他傾盡全力去表現自己,不料卻被東府拒絕了,眼見期望成空,看著侯爺緊皺眉頭的模樣,他真是萬念俱灰。

如今機會再來到他麵前。他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本來就沒抱希望,隻是在好友李攸和春瑛的鼓勵下,產生了要盡力一試的想法,這幾年才將全部精力都放在這件事上,也許他命中注定是要當一輩子官奴了。有先帝的名頭壓著,誰敢給他家平反?東府讓他去教奴仆子弟識字,他就去吧,至少,他是在教化授業,而不是與人為奴,任人輕侮。

既接了差事。周念要到東府磕頭謝恩,聽從徐總管的訓導與安排,準備授課要用的一切物事。因是舊交之子,二老太太特地召了他去見麵。他去了,因屋裏都是女眷,他一直低著頭,安安靜靜地回話,偶爾略抬起頭答話,卻見到了二老太太身邊的春瑛,不由得大吃一驚。

春瑛不是被攆到莊子上去了麽?!他跟李攸說了好幾回,李攸起初答應得好好的,後來不知為何就不耐煩起來。他猜想是不是李攸對自己的情誼隨著平反的失敗而有了變化,隻好忍住不再開口,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春瑛。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周念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雖然迅速鎮靜下來,還是讓眾人看在眼裏。二太太便坐在邊上笑道:“我早就聽說春瑛姑娘從前替你打掃過屋子,想必是記起了故人?”

周念不知該如何回答,春瑛生怕被人猜疑,便笑著開口道:“周少爺可是忘了我是誰?從前您剛回到京城時,住在後街的小院裏,三少爺曾命我去給你打掃過屋子的,我那時才十一二歲呢!”

周念局促地笑笑:“是……我想起來了……當年勞煩姑娘了……”他聽出了春瑛的暗示。

春瑛偷偷打量了二老太太與二太太一眼,見她們臉上並沒有不豫之色,才繼續笑道:“我離了侯府後,轉到東府來侍候二老太太了。聽說周少爺要給咱們家的學堂做先生,為人師表可是件大好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這裏先向您道一聲賀,請周少爺一定要好生教導學生,可別辜負了咱們老太太、太太的一番美意。”

周念已經完全鎮定了下來,聞言向二老太太躬身一禮:“周念絕非忘恩負義之人,必不負老太太、太太的托付!”又拜二太太。

二老太太與二太太婆媳倆雖沒指望他會真心感恩,但見他禮數周到,態度恭敬,還是很高興的,前者見他長得削瘦,身上穿的衣裳也舊了。便命人賞了他十兩銀子和幾身新衣,讓他好生添補些東西,養養身體。

因為二老太太又賞了藥材,為了通知百靈,春瑛不等他們說完話,就半途退出屋去了。東西是直接送到周念家中去的,春瑛清點過後,便命人去送了,正要回正屋去,便看到周念迎麵走了出來,想來是結束了會見,正打算離開。

周念見到她,便停下了腳步,隻覺得腳有千斤重,一肚子話不知該怎麽說,又想到自己落得這般境況,春瑛當上了有頭有臉的大丫頭,會不會看輕自己?這個念頭一升起來,便立刻被打了下去。春瑛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她自然是與別人不同的,這種想法,簡直是看輕了她!隻是……周念看了周圍一眼,這裏畢竟是內院,又有別人在,若是他單獨與春瑛說話,會不會對她的名聲有害?猶豫這個,猶豫那個,周念簡直不敢開口了。

春瑛倒是落落大方。她雖然知道在古代男女私下交談會招惹閑話,但一來她在大BOSS們麵前已經提過與周念相識,若是避開,反而顯得心虛,二來嘛,她也想知道周念的近況,安慰幾句。於是她便上前笑著道了個萬福:“周少爺,真是好久不見了,您最近好像有些清減,還請您萬事看開些,船到橋頭自然直,未到絕日,何必灰心?”

周念見狀,想著春瑛在這裏當差,既然敢主動開口,可見是有所憑依的,便也不再顧忌,苦笑道:“無望之事,再想也是無用的。如今這樣很好……”心中一動,忽然產生了一個念頭,忙望著春瑛問:“二太太本已讓我回去了,忽然又讓我去教學生……莫非是你……”

春瑛笑了笑:“這個麽……總之你隻要記住,是我們老太太、太太的恩典就行了。我不過是個丫頭,可不敢領這個功勞。”

周念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忽然憶起當初自己聽說春瑛受罰後,猶豫著不敢去救她的事,不由得羞愧難當。當日春瑛有難,他隻想著自己,沒去施以援手,事後又無能相助,結果他今日處境艱難,卻是春瑛的提議拉了自己一把。這叫他怎麽有臉見她?!

春瑛見他臉紅,心中疑惑,還以為他是為自己的話感到難堪,忙安慰道:“我不知道你現在過的日子怎麽樣,隻是想著,教書先生怎麽也比做個跟班小廝強,二老太太、二太太也是好主人,從不苛待下人的……我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看法,又胸有大誌……也許是我多事了?”

周念連忙搖頭:“不、不……”頓了頓,又是苦笑,“姑娘救了我了……你又救了我了……可我卻……我卻……我真對不起你……”

春瑛不知道他在說自己受罰那件事,還以為他指的是沒能在平反後助自己拖籍,便笑道:“那有什麽?你自己都還未平反,又能做什麽呢?我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何況以後的事,我早就打算好了,不必再借助你的幫忙,以後你就好好教書吧,那也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