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回到自己的小院時。發現三少爺李攸正坐在書桌前等自己,一見自己進門,便抬頭望過來:“如何?事情成了?”聲音裏有著幾分急切與關心。

周念不由得心中一暖,覺得往日冤枉了這個朋友,其實他也跟春瑛一樣,是真心真意關懷自己的,便微笑道:“成了,往後我就換另一個地方當差了,東府的老太太還特地召了我去見麵呢。”

說話時,送賞的人到了,來人看到三少爺在場,也不敢造次,客客氣氣地將衣服藥材銀錢等物一一放下,報了個數,捧了周念幾句,連賞錢都沒討,便迅速離開。

李攸漫不經心地翻揀著那幾件衣服,撇撇嘴:“倒也罷了,我二嬸娘向來辦事是極周到的,底下的人也不敢克扣。”頓了頓,裝作不經意地:“你既然去了叔祖母那裏磕頭。可有見到什麽熟人?”

周念微微一笑:“是春瑛麽?見到了,還說了幾句話。說起來我能得到這個差事,還多虧了她的美言呢,不然令嬸定會直接回絕的。”說到這裏,他便有些黯然:“當初那件事,隻怕她還不知道呢,我沒能救她,她卻幫了我一個大忙……我實在對不住她。”

李攸一聽他的話,便覺得渾身不自在:“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提它做什麽?!何況春瑛也沒吃什麽虧。你當時不是去她家報信了麽?若不是你的報信,她還指不定會怎麽著呢!你已經救了她了,別的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一說起春瑛挨打的事,他就想起了那個叫胡望山的,本來見其對春瑛有意,便好心要促合二人,沒想到春瑛不識抬舉,胡望山也是個不知好歹的,居然理都不理會他的好意,徑自拋下一切出洋去了!春瑛事後還對自己冷嘲熱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事生氣,可最應該生氣的不是他麽?!費了這麽多心思,結果全都落了空,連人都丟了!

心裏埋怨了幾句,他悶聲道:“春瑛那丫頭,上回在叔祖母那裏碰見,我就知道她當上了一等大丫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叔祖母寵著。便小人得誌了,居然敢給我臉色瞧!沒想到她待你倒是不錯,還記得替你說好話……”

周念聞言怔了怔,見李攸臉上忿忿地,猜想春瑛大概惹惱了他,便勸道:“她那回挨打,說起來受了冤枉,你事後也沒怎麽補救,任人被送到莊上去了。她從小就是你的丫頭,又替你做了這麽多事,受了這樣的委屈,心裏難免會不高興的。這有什麽可生氣的?你屋裏的丫頭,不是說從前一直給你臉色瞧麽?怎的也不見你厭了她?”

李攸知道他說的是胭脂,不由得臉一紅,撇開了臉:“那如何一樣?!我那個丫頭如今柔順著呢!可春瑛……她、她明明是我的人,卻跑去當了叔祖母的丫頭,我要質問她,她居然拿話堵我!還調唆了弟弟來教訓我!叫我如何能忍?!我本來好意替她安排了好前程,結果她居然說,她已經定了親了,叫我不必費心。你聽聽,她有把我放在眼裏麽?!”

周念愣了愣,忽然感覺有些複雜:“她定了親了?”頓了頓,才繼續道:“既是已經定了親,你再為她安排日後的事……就不合適了。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麽?定是見她不肯順著你的意,你便惱了,話裏話外叫人不待見。”

李攸撇撇嘴:“本來就是她的錯!她是我的丫頭,即便是她父母,也不能越過我給她做主!”

周念扯了扯嘴角:“她原是你的丫頭,可後來不是服侍你表妹去了?如今更是成了東府的人……你前兒還跟我說,等我去了東府,梁氏的人就不敢再對我無禮,那為何春瑛去了東府,你還要替她做主?”

李攸一窒,漸漸有些生氣,一板臉:“我跟你這麽多年的交情,隻因為那丫頭替你說了幾句好話,你就這樣堵我?!任她恩情再大,也……”忽然發覺自己失言,忙住了嘴。

周念無奈地笑笑,心中難過,麵上隻裝沒聽見:“你何必為這些小事生氣?春瑛如今就象你們家老太太手底下的大丫頭一樣,你們家的人,婚姻前程尚且不由你做主,更何況是你叔叔家的?隻當她是一時生氣,才鬧了別扭。你待底下人一向寬仁,為何就隻是跟她過不去?她年紀小,又受了委屈,寬容一二也便是了。她若真的是小人得誌。不念舊情,又怎會幫我說好話?”

李攸方才說錯了話,正後悔呢,如今聽他這麽說,也將對春瑛的忿意減輕了幾分:“既如此,以後我見了她,不再罵她就是……”又放緩了神色對周念道:“你去了東府也好,那邊不象我們家,事事都是有規矩的,人口又簡單,沒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況且我二嬸既然想出了這個學堂的主意,自然會辦得妥妥貼貼的,絕不會叫人笑話。你且安心教幾日書,父親那個盤算,我看未必能成,你也不必著急。等過些時日,我想法子叫人把這個學堂的事傳出去,添上些教化世人,有教無類之類的好話,總有讀書讀傻了的禦史或學官會上心的,到時候,隻要他們一來查訪,自然就知道了你的好處。一傳十。十傳百,等你的才華在京裏人盡皆知時,咱家再出麵呼籲,還有什麽事辦不成的?這豈不比一個劉學士可kao多了?!”

周念淡淡一笑,隻是聽了就算,並沒有把這番話太過放在心上。從前他已經抱了太多希望了,可惜每一次都隻有失望……

很快東府的奴仆學堂就開課了。說是學堂,其實隻是將周念的小院子打掃清理了一番,把東廂房修整好了,充作課室。拿木板釘了簡單的桌椅,供學生使用。另外在春瑛的提議下。拿零碎木料做了十來個方形淺口木盤,裝上細沙,加上樹枝為筆,便省下了文房花費。住在後街隸屬東西兩府的家生子弟來上課是免費的,但食宿自理,其他族人家中的奴仆之子,則要另付周念一份束修。學堂每日隻上兩個時辰的課,學的是幾百個常用字,以及簡單的算數,還有為人奴仆的禮儀、回話的方式、簡單的技能等等,都是春瑛建議的實用課程,二太太又添上了家規族規,以及忠於主人的思想政治課,當然,這些課程就是由府中老資格的退休管事來教導了。課程沒有限定時長,隻要學生被派了差事,就要中止,但在學堂裏表現優異的孩子,卻能比其他人更受重用。

誰不願意有更好的前程?本來這個學堂隻是招收四歲以上、八歲以下的家生子兒童,以及八歲以上、十四歲以下卻未當差的男孩子,但沒想到開學幾天後,便有那二三十歲甚至四十來歲的仆役借口看自家或親戚家的孩子,都擠上門來旁聽了。周念一概微笑著以對,從來不趕人,而且對這些成年學生一樣耐心,又沒有忽視小學生們。有學問的人總是受人尊敬的,隨著時日漸長,周念在後街行走,時不時便能聽到別人尊稱他一聲“周先生”,學生家裏有了好酒好菜,也會請他一起去享用。他感慨之餘,心情日漸平靜,反而覺得這樣的日子比在侯府內為朝中爭鬥耗盡心力要充實多了。

東府的奴仆學堂越來越得好評,連帶的讓明麵上的倡導者卓氏也獲得了好名聲。雖然族中有人說酸話,言道族中正經主人都還未保證個個能讀上書,結果現在反叫奴仆們占了先,但由於卓氏小心地安排了課程內容。因此了解實情的人都沒把這種話放在心上。沒過多久,便有關於這個學堂的好話傳到外麵去了,二少爺在外頭結交的朋友,還曾經問過他這學堂是不是他家建的。

卓氏在這件事上得了好名聲,自覺臉上有光,對提出建議的春瑛,更加看重了,在二老太太麵前也時常誇獎。春瑛生怕二老太太會起猜疑之心,忙將這些功勞都推到兩位貴夫人身上,隻說:“奴婢隻是一時興起,才把這個念頭說了出來,具體怎麽實施,都是太太做的主,奴婢怎敢居功?更何況,奴婢會有這個想法,也是因為時常受到老太太的教導。老太太寬仁憐下,待院裏的小丫頭們向來愛護,連奴婢們見了都忍不住吃味兒,還是老太太教訓了奴婢們,那些小丫頭都是小小年紀就離了父母,到府裏來當差的,年紀小不懂事,做錯了什麽,慢慢教就是了,誰都是從什麽都不懂的生瓜蛋子,漸漸曆練成老油條的,何必跟些孩子過不去?奴婢時時聽老太太訓誡,才會有這麽個想法,可不敢說自己有什麽功勞!”

二老太太邊聽邊笑,瞪了她一眼:“我可不敢說自己會調理人,瞧你如今嘴裏溜成這樣!你太太指不定在心裏笑話我呢!”二太太樂嗬嗬地道:“媳婦怎敢笑話母親?她雖嘴裏油滑些,說的卻是實話,母親就是咱們家的頂梁柱,別說底下的丫頭們,隻說敦哥兒和雅君兩個孩子,若沒有母親教導,如今能成什麽樣子?!”

二老太太明知她們在合夥奉承自己,心裏卻還是很高興的,隻是嘴上免不了謙虛一下:“你是個會教孩子的,不必太謙了。”又想起另一件事:“敦哥兒年紀不小了,又拜了老師,每日早出晚歸去上課,也免不了要結交幾位朋友。他在我這裏住著,又是內院,又有他妹妹在,很是不便,索性在前頭給他收拾出一個院子來,趕在端午前讓他搬進去吧。除了原先在他屋裏侍候的那幾個人外,再撥些妥當的人手過去。”

卓氏早有此意,隻是顧慮到婆婆的想法,所以不敢提出來,此刻聞言連忙答應了:“媳婦兒原本也是這麽想的,打算等敦哥兒說親時便提出來,因此已經叫人收拾好了東邊的套院,那裏地方大,屋子足夠多,離老太太這裏近,去外書房也很方便,而且院裏有那幾顆老樹,夏天住著也不會太熱。老太太覺得如何?”

二老太太覺得還算滿意,春瑛在旁邊聽著,自然免不了要讚幾句,小小地拍一下二太太的馬屁,又因聽到她提起四少爺要說親,便笑道:“老太太總說四少爺還是個孩子呢,沒想到已經是要說親的年紀了。”

二老太太笑了:“可不是麽?昨兒夜裏,我還夢見他小時候的情形,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頓了頓,轉向兒媳:“你可有了人選?我聽說西府裏的攸哥兒也在選人家是不是?”

二太太忙答道:“嫂子是這麽說的,隻是我看她選了幾十戶人家,左挑右揀的,壓根兒就拿不定主意。裏頭有幾家也是媳婦兒看好的,偏又不好跟他家爭。”

“這倒罷了,這種事也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人家也會挑揀。”二老太太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隻是我怎麽隱約聽見人說……範家那閨女跟攸哥兒看對眼了?”又轉頭看春瑛,“你那天不是說,範家正打算跟王府結親麽?”

春瑛愣住了,範小姐幾時跟三少爺鬧起了緋聞?她不由得看向二太太卓氏,後者麵上也是一陣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