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敦正打算回頭邀請兄長一起去。忽然察覺到屋裏氣氛有些不對勁,又見李攸兩眼盯著春瑛,麵色有些不善,不由得起了擔心,又有些生氣:“哥哥在看什麽呢?!”莫非又要對他祖母的婢女無禮了?

李攸被他一句話叫醒,見他氣惱,忙收斂了神色,掩飾般地對春瑛道:“你忽然跑進來,也不叫一聲,差點嚇了我一跳,真真掃興!”

春瑛皮笑肉不笑地賠了個禮:“是奴婢的不是,因老太太催著,奴婢就心急了,並不是故意掃三少爺興的。”你丫說誰掃興呢?!她是奉命前來,這話是在暗示二老太太掃了他的興吧?!

李攸又暗自後悔說錯了話,又怕弟弟真個誤會了,忙清了清嗓子,笑著對李敦道:“不知道叔祖母都準備了些什麽茶點?我正好有些餓了。”

李敦一臉猶疑,過了一會兒才道:“有什麽茶點,去了便知道了。”頓了頓,“這位春瑛姐姐。想必三哥也認得,上回你可是惹姐姐生氣了,我怕祖母責怪,也不敢告訴她,不過三哥想必不會再那樣做了吧?”

春瑛挑挑眉,轉頭去看李攸,李攸勉強笑道:“那是自然。”又對春瑛作了個揖:“上回是我的不是,唐突姑娘了,還請姑娘別見怪。”春瑛笑眯眯地旁移一步,還了個禮:“奴婢不敢當,三少爺這話可是折了我的壽了。”

李敦見兄長真個賠了不是,臉上就帶了笑:“你們別在這裏禮來禮去的了,再不動身,回頭茶點都冷啦!”說罷先走一步,春瑛低眉順眼地退到邊上,一副恭請先行的模樣,李攸咬咬牙,不緊不慢地往前邁步,不鹹不淡地開口搭話:“今兒個……你的氣勢怎麽弱了?上回可沒見你這麽乖呀?”

春瑛心中冷笑,麵上仍舊一臉恭謹:“三少爺這話越發叫奴婢臉紅了,奴婢可從來沒有在您麵前放肆過。上回見麵時,奴婢也是恭恭敬敬的,隻是後來見三少爺不管不顧地要給奴婢拉纖做媒,才一時衝動,頂了兩句嘴而已。三少爺既然還在氣惱,奴婢給您賠個不是就是了。”邊說邊拿眼角去瞄前方不遠處的四少爺,心道你要是真叫我賠罪。我就大聲說出來了,也叫四少爺知道什麽叫出爾反爾。

李攸一聽這話,就想起了自己的憾事,拉下臉道:“我是一片好意,你不識相,卻反而怪我了?!”

春瑛微微翹了嘴角,那眉毛挑得怎麽看怎麽象是在嘲諷:“三少爺自然是好意,隻是我原本要嫁人為妻的,叫您貶成了妾,不答應就要連累父母親人,三少爺若仍然覺得是我不識相,那就當是我不識相好了!”

李攸一瞪眼:“你這話古裏古怪的,可見是真怪我了?!分明是你自己不省事!你當時又沒過門,連婚都不曾訂下,那人馬上就成官身了,怎可能再娶你為妻?!我原是為了成全你們,才提出將你許他的,怎麽就成了貶?!即便我那時心急之下,說了些什麽不好聽的話,你做丫頭的,難道還要跟我賭氣不成?!”

春瑛撇撇嘴:“三少爺怎麽就知道他不能娶我為妻?他自個兒都還沒發話呢!若他真的嫌棄我了。我也不稀罕他!世上的人多得是,我為什麽要委屈自個兒做小妾?!”

李攸急了:“這不是明擺著麽?!哪裏有做官的娶個丫頭做正室的?你以為南棋那丫頭嫁了個官,你就能嫁了?!她嫁的那是什麽人?不過是家生子出身,又是閑散小吏,沒人看得起!況且又是填房。饒是這樣,她男人的同僚們但凡有什麽應酬,女眷們聚在一處,沒一個願意搭理她的!難不成你願意受那樣的委屈?!”

春瑛冷笑:“做了妾,我隻怕更委屈!“

李攸停下腳步,皺眉盯著她,她迅速掃了正屋方向一眼,低頭故做乖順狀。李攸還不知道她在挖坑,隻是不悅地道:“你今兒非要頂撞我是不是?!念哥兒還說你是個念舊情的,我卻一點都看不出來!”

聽到周念的名字,春瑛臉色放緩了些,心想小孩子就是難搞,便和氣地道:“並不是我故意頂撞您,實在是您的話叫人難受。胡公子當時雖說有可能為官,可說到底,他原是與我們家相識多年的熟人,時時將我們當成恩人看待的。我爹娘都當他子侄一般,若我做了他的妾,豈不是平白低了一等?您那提議著實是強人所難了。”

李攸板著臉不說話,耳根卻漸漸紅了。四少爺從正屋出來,眉間帶著一絲不悅,高聲叫道:“三哥哥,你還不來麽?!再不來我就要吃完了!”

李攸聞聲抬腳向前邁步,春瑛故意落後幾步才跟上,待進了正屋。前者自去向二老太太請安,她轉向內室,打算避開,卻聽到二老太太叫她:“春瑛,把那幾樣糕點再拿些來。”她隻好照做了。

把糕點送到二老太太跟前,隻見她臉帶慈愛的微笑,看著孫子與侄孫邊吃茶點,邊說起方才聊天的內容,偶爾cha幾句話提點提點,春瑛往外看了看,留意到從這個角度望出去,看不到她方才停下來的走廊,不過對麵的四少爺卻能看見,便不動聲色地拿起茶壺,給他添了些茶水。

那邊廂李攸正向二老太太介紹周念的才學與對學生的耐心,李敦趁他們不備,悄悄兒問春瑛:“三哥哥可為難你了?”春瑛搖搖頭:“無事,四少爺不需擔心,可千萬別跟哥哥生氣。”李敦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轉頭去看李攸,隻覺得方才表現得那樣親切大方的堂兄,原來是個小雞肚腸的人,為一點小事。就跟個丫頭過不去,實非君子所為,自己本不需對他推崇備至、言聽計從的,便打消了將堂兄引見給老師的念頭。

陪著二老太太吃過茶點,她老人家便lou出了疲態:“年紀大了,精神不行了,難得攸哥兒今日特地來瞧我,我卻不得不歇著去了。攸哥兒別笑話我懶怠,老人家就這樣。你覺得這點心好,我這裏還有,春瑛給他包一些帶回去。慢慢吃,也是來我這裏一回。明兒讀書讀煩了,盡管過來玩,跟你弟弟說些學問上的事,彼此也有進益。”

李攸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在堂弟那裏還沒進入正題呢,春瑛卻迅速應聲轉身去了,忍著笑裝了一匣子糕點,捧到二老太太跟前給她驗看。二老太太滿意地點點頭,仍舊一臉慈愛地拍拍李攸的手:“去吧,隻是別貪嘴,吃多了當心吃不下飯!我還有事要叫你兄弟做,讓春瑛送你吧,記得常來玩。”

李攸勉強lou出一個笑容:“叔祖母喜歡,我天天來陪您!”

“那可不行。”二老太太加了五分力拍了他手背一記,“你還要讀書做學問呢!敦哥兒天天讀書讀到三更(晚上23點到1點),早上才到卯時(淩晨5點到7點)又起來了,你隻怕也跟他一樣,哪裏有空天天來陪我?偶爾來一回,我就很高興了,得了空就多陪陪你祖母吧!她如今正靜養著,不能出門,隻怕悶得慌,見了你一定歡喜!”

春瑛將點心匣子用好看的包袱布裹了,恭恭敬敬地捧在手裏,站到李攸身後,擺明了是要送客人出去了。李攸隻得安慰自己“來日方長”,笑著與二老太太和李敦告別,便悶悶地走了出去。

路上走走停停的,李攸似乎在想著什麽事,路也不看,差點兒就撞上柱子了,春瑛連忙出聲提醒,才把他驚醒過來,回頭盯著她,語氣不善地道:“你不是生我的氣麽?跟過來做什麽?!”

春瑛笑道:“奴婢是奉老太太的命來送三少爺的。”將匣子往前一送,“您可別再說我不念舊情擺架子的話了。我聽了真委屈!您仔細看看這匣子裏的東西!”伸手將包袱布xian開,打開匣蓋。

李攸疑惑地往裏一看,發現匣裏裝的都是他方才吃得比較多的糕點,還有幾樣當時沒見到的,都是他愛吃的口味,臉色不由得一緩:“難為你還記得,倒也罷了。”

春瑛收好匣子,心裏暗道小孩子真好哄,仍舊笑道:“並不是我不念舊主,實在是……都換了兩任主人了,仍舊念著您,二老太太與霍家表小姐算什麽?總不能叫人斥責我不忠於主家吧?我也不過盡本份罷了。”

李攸歎了口氣,低頭一想,又歎了口氣。說根到底,周念的話就是正理,春瑛早就不是他的丫頭了,怪隻怪當年曼如那賤婢把人送到了晚香館,不然他今天怎會生這樣大的氣?

這麽想著,他對春瑛的態度便和緩了許多,也有精神打趣了:“既是盡本份,就別忘了規矩,怎的又是奴婢又是‘我’的?你如今可不比從前,當心叫人笑話你這個姐姐不懂規矩!”頓了頓,又換了肅容,道:“你……你可知道念哥兒在這府裏……二叔一家待他如何?”

春瑛不大明白:“我……奴婢在府裏,並不知道周少爺在外頭的情形,但聽底下人議論,都說他教學生教得很好,老太太、太太從來不少賞賜的,三少爺想知道什麽?”

李攸躊躇了一下:“我看你在這府裏還算有些體麵,在叔祖母、嬸娘和敦哥兒跟前都能說得上話,大可以幫念哥說說情,請叔祖母待他好一些,再讓底下人知道他的為人好處,最好是叫外頭的人也能知道。想來你們東府的家生子,有不少小子都成了他的學生,總不能不感師恩吧?多宣揚宣揚老師的事跡,也叫外頭人知道,東府門下有這麽個學堂在,而學堂也有這麽位好先生在,說出去你們臉上也有光。”

春瑛心中警鈴大作,她跟在二老太太身邊,沒少聽東府的婆媳倆說話,自然知道這種事是不可能成功的,便垂下眼簾,眼珠子轉了兩轉,緩緩道:“奴婢能猜到三少爺的用意,隻是……您會不會太心急了?周少爺的學堂開學還不到一個月,也看不出什麽明顯的效果來,要想讓人信服,總得過些時日才好,不然別人聽說了,也會覺得這事兒透著虛。而且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您如今即便是說了周少爺一車的好話,也比不得讓人們自個兒看出來。周少爺的為人,隻要相處久了,誰都能知道他的好,您何必心急呢?若是因一時急躁,叫人對周少爺生了厭煩,豈不是糟糕?”

李攸歎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麽?可如今他那個模樣,若是再不成,隻怕他就毀了!我當初言之鑿鑿會幫他,到如今一事無成,心裏也難受得緊!”

春瑛搖搖頭:“我看周少爺已經看開了許多,不會再胡思亂想的。那麽多年都等過來了,何必著急這幾個月?再說了,不是說那位恪王爺把他家平反的路給堵死了麽?如今才過了不到一年的功夫,您又能做什麽?”

李攸張張口,又警惕地望望四周,再看春瑛,想著這丫頭其實已經參與了不少事了,還算嘴緊,倒不怕她泄lou出去,便壓低了聲音道:“這事兒不難,隻要朝中多幾個人願意為他說話,我們家再提出先帝是被jian臣所惑才做出那樣的判決的說法,聖上師出有名,自然就能成事了!”

春瑛想了想,笑了,搖頭道:“三少爺好糊塗,這種事怎能讓侯府出麵?若是叫恪王府或梁太師知道了,反說侯爺別有用心,造謠惑眾,那要怎麽辦?與其絞盡腦汁地宣揚周少爺的好名聲,倒不如叫人悄悄兒在外頭散布先帝被jian臣所惑才處置周家的言論,隻是千萬別叫人查出是你們做的!想來禦史們都是風聞奏事的,總有人會為了爭一個清名,不懼恪王府權勢上書皇帝。這樣又能辦成事,又把侯府摘出來了,也省得叫人倒打一耙。”

李攸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盯了春瑛幾眼,笑了:“你這丫頭……”然後迅速抓過點心匣子,興衝衝地走了。

春瑛暗暗籲了口氣,掏出帕子扇了扇風。總算把這小屁孩給穩住了,上回一時氣憤,把他給得罪了,想來雖然不怕,總是有後患的,現在應該不必擔心了吧?

前方二門外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春瑛瞄見了二太太卓氏的身影,連忙趕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