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打聽侯府的事。自然要找侯府的男女仆役幫忙。春瑛自家是已經搬走了的,關係最親近的二叔又隨大少爺分家出去了,但畢竟在侯府和後街混了這麽多年,當然有自己的關係網。雖然在大事上未必管用,但打聽打聽小道消息還是沒問題的。

春瑛次日便跟著卓氏到了侯府,在卓氏跟安氏與宜君辦事務交接並且聊天話家常時,便以“看望舊日姐妹”的名義,拐進了侯府的內院。

謠言中的兩個當事人,範小姐已經搬出去了,另一個就是三少爺。其實春瑛心裏覺得,如果能到前一次傳出謠言的花姨娘那邊打聽,是最好不過,可惜她跟二少爺一係的人從來都沒什麽交情,即使有過交情的,現在也都不在侯府裏了,隻好先往浣花軒去。

三少爺不在浣花軒,他這段時間裏被父親勒令讀書,隻好放棄了以往清閑的生活,跑到外書房去跟著父親請回來的先生苦背四書五經。他不在,浣花軒內就如同沒了約束。

這個院子裏除了他,地位最高的本來是已經成為通房的胭脂。日後三少奶奶進了門,她肯定要升姨娘的。不過胭脂自視甚高,心情好時,還能跟幾個大丫頭說上幾句話,平日哪裏耐煩跟底下的小丫頭們結交?她一天到晚窩在屋裏,看看書,繡繡花,彈彈琴,擺擺棋譜,自得其樂,除了一早一晚到老太太、太太跟前請安,幾乎足不出戶,自然談不上管束院中的丫頭婆子了。

立夏雖是一等大丫頭,無奈資曆不深,院裏多的是待了五年以上的老人,哪裏把她放在眼裏?另一個一等大丫頭,卻是春瑛從前相熟的紫藤。她是個人緣極好的姑娘,又是從太太院裏過來的,平素行事貌似不顯山不lou水,但三少爺就是高看她一眼,在浣花軒中的地位有些超然,因此有不少人對她心懷忌恨,但紫藤似乎完全沒放在心上,仍舊是那一副笑眯眯的嬌憨模樣。再往下的,小淩、容兒等一眾老人,都是從層層風波中存活下來的,能爬到二等位置上。自然不再是小時候的菜鳥了,說話做事都透著穩重,見了人,眼裏便先帶了戒備。隻有一個夏荷,仍是那麽沒心沒肺的,偏偏眾人都寵她。

她見了春瑛來,便高興得一下撲上來,又是歡喜又是埋怨:“春兒姐最壞了!明明回了京城,也不來找我!十兒又出了閣,你們倆都丟下我不管了!”

春瑛被她撞了個踉蹌,忙穩住腳苦笑道:“你當你還是幾年前的小身板麽?快下來,都快壓死我了!”

夏荷樂嗬嗬地放開她,撅嘴道:“我都聽說你回來好幾回了,怎麽不來看我呢?我聽說你常去找二太太,便天天到她院門外候著,卻總不見你來。”

春瑛道:“我侍候的是東府的老太太,隻有老太太或是四小姐有話要捎給太太時,才會過來一次,要不就是跟老太太過來看這邊的老太太,總共也就那幾回。你不要再去等我了,以後我如果再來。但凡有空閑,必來瞧你。”

夏荷也知道做丫頭的不可能隨心所欲,便怏怏地應了:“好吧,就依你……”馬上又興奮起來,“你可見到十兒了?聽說她出嫁那日十分熱鬧,迎親的人都快把整條後街塞滿了,是真的麽?!”

春瑛微笑答道:“我隻去打了個轉,沒看見後麵的情形,不過那天她是跟她姐姐一塊兒出嫁的,她姐姐嫁的是黑家人,兩隊人一起迎親,想必真的很熱鬧。”

夏荷更興奮了,忙追問:“你真見到了?她那天是什麽樣子的?穿著大紅嫁衣?是什麽料子?繡什麽花?戴的什麽首飾?有鳳冠麽?可是象戲文上演的那樣,穿著鳳冠霞帔?”

她象連珠炮似的拋出一大串問題,春瑛簡直不知該回答哪個問題才好,紫藤在旁邊聽不下去了,伸手扯開夏荷:“你這樣問,叫春兒如何回答?還鳳冠霞帔呢!你當我們是千金小姐呀?不過是穿大紅衣裙,戴幾朵紅花,也就完事了。”

春瑛笑道:“也沒這麽可憐,那天我見十兒時,她雖沒有鳳冠霞帔,但金珠簪釵cha了一頭,打扮得也很華麗,隻是臉上敷了好多粉,我還是頭一回見她抹了這麽多胭脂哪!”

夏荷紫藤都笑了,前者還追問一句:“真的抹了很多胭脂?那不是象猴子屁股似的?”後者笑罵一句:“說的什麽傻話?當心待會兒有人來罵你!”

春瑛正奇怪為什麽會有人來罵夏荷,旁邊的小淩便小聲道:“這倒不至於,胭脂是人人都用的東西。又不是她的本名,即便生氣,也不會來罵我們,隻是有人會看不過眼罷了。”容兒在邊上滿懷深意地笑笑,與小淩對視一眼。

正說著,立夏便過來了,先衝春瑛笑著道了萬福:“姑娘今兒怎麽有空到我們院裏來?”又語重心長地勸夏荷:“早就提醒過你好幾回了,別當著眾人的麵叫胭脂姑娘的名字,讓外人聽見了,還以為我們沒規矩呢,豈不是給三少爺丟臉?”

夏荷撇撇嘴:“哪個叫了她的名字?我說的是十兒出嫁時的情形!”

春瑛心中一動,笑道:“我離了這裏許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什麽情形,今兒恰好得了空過來逛,便來找舊日姐妹說說閑話,一時高興,也沒提防,想必是我犯了什麽忌諱?”

立夏還未回答,紫藤便先開口了:“哪裏有什麽忌諱?在主人家麵前,啥忌諱都算不上,你如今不是這府裏的人了,告訴你,反倒讓你笑話。”又轉頭對立夏笑道:“立夏妹子。你不必擔心,有我看著呢,夏荷沒那麽魯莽。方才我好像聽見前院幾個新來的小丫頭跟婆子吵起來了,那幾個不省心的,不肯聽我的號令,妹子快去管管吧,除了你,真沒人能壓得住她們。”

立夏看了她一眼,勉強衝春瑛笑了笑:“那我就怠慢了,姑娘多坐會子再回去吧。”然後對夏荷道:“好生招待春瑛姑娘,可不能再魯莽了。”說罷才往前院方向走。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她們一眼,方才出了二進門。

容兒冷笑道:“可把自己當盤菜了!”小淩扯了她一把,衝春瑛笑了笑:“你別往心裏去,容兒昨兒剛跟立夏拌了嘴,其實沒事。”紫藤斜她一眼:“你當春瑛是什麽人?從小兒一處長大的姐妹,用得著這樣小心麽?”小淩訕訕地:“我這不是隨便說說麽……”紫藤一哂:“得了,你們從前跟咱們也算不得親近,真要在一處說心裏話,反倒不自在,你們愛幹什麽就幹去,春兒有我和夏荷陪著,也就夠了。別讓不相幹的人來打攪我們。”

小淩仿佛被解放了似的,拉了拉容兒,衝春瑛笑笑:“那……我才想起……有件要緊活要幹,我們先去了,你有空再來玩。”春瑛笑著點頭:“好,你們去吧。”便看著她們迅速走了。

剩下的三個人又再聊了一會兒,不過是別後的經曆。春瑛想著火候差不多了,也該進入主題了,便小心地試探道:“方才進院門,見了許多生麵孔,想來都是去年秋天以後新進來的?吵吵鬧鬧的,不成體統,如今有三少爺縱著,還不要緊,等將來三少奶奶進了門,萬一是個厲害的,可該怎麽辦呢?”

紫藤笑而不語,夏荷則擺擺手:“不怕不怕,三少爺不會象二少爺那樣娶個母老虎回來的,不是說範小姐會當咱們三少奶奶麽?前兒好像又說起了一位海小姐?是你們東府的親戚吧?都是好脾性的小姐,不會刻薄咱們的。”

春瑛忙問:“這是怎麽說的?昨兒我還聽見我們老太太跟她娘家侄兒商量海小姐的親事呢,並沒提到三少爺,怎麽三少爺娶妻,還把她拉上了?範小姐也不可能,不是說她要嫁進王府了麽?”

夏荷神秘兮兮地道:“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昨兒我可是親耳聽見。咱們三少爺提起海小姐了!還說她比範小姐強些。”

春瑛一愣,她想問的重點是三少爺和範小姐的緋聞,怎麽真牽扯到海小姐身上去了?

紫藤敲了夏荷腦門一記:“聽風就是雨了,真拿你沒辦法!怪不得人人都不敢跟你說心裏話,連玉兒受了委屈,也不敢跟你提。”

夏荷一聽便跳腳了:“什麽?!玉兒被人欺負了?!”

“我都叫你別咋咋呼呼的,玉兒沒什麽大事,不過是蓉姨娘生了三小姐的氣,又心疼女兒,便改為打了玉兒幾下,聽說都出血了,我已經備好了金創藥,就放在我屋裏的鏡匣裏,還沒開封呢,你回頭得了空記得送過去。”

夏荷也顧不得了,忙向春瑛賠罪:“我先送藥過去,你別急著走,我馬上回來的!”然後急急去了。

紫藤笑著替她解釋:“玉兒是她堂妹,在三小姐跟前侍候,最是膽小不過的,夏荷一向最疼她,因此才會這樣著急上火。”

春瑛笑了笑:“你方才還對容兒和小淩說,一處長大的姐妹不必那樣生分,如今你倒犯了。你這樣急著把夏荷支開,想必是有話要跟我說?”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紫藤笑著坐在她身邊,望著頭上的葉子:“你是二老太太跟前侍候的人,二太太平白無事地帶你過來做什麽?想來是有緣故?前些日子早被壓下去的謠言,昨兒忽然又冒出來了,二太太聽說還發了火,你是受命來打聽的吧?也對,你本來就是這府裏的人,各處人頭都熟,要打聽,比東府的人更方便。”

春瑛見她說得明白,也不拐彎抹角的了:“不瞞你說,二太太借了我來,的確有這個意思,不過我也想順道來看看你們。你也知道那謠言被二太太壓了下去,忽然又起來了,十分古怪。二太太擔心事情傳出去,會有損李氏一族的少爺小姐們的名聲,進而連累了四少爺和四小姐,才想弄清楚是怎麽回事的。依三少爺的脾氣,忽然冒出這樣的謠言,想必也很生氣吧?”

紫藤想了想,道:“的確是有幾分氣惱。不過夏荷方才的話也沒說錯,三少爺的確曾提過,海小姐性子沉穩,又熟悉家務,若是門第再高一些就好了,如今隻怕侯爺和太太不喜歡。”

春瑛大驚:“他居然看得上海小姐?!”

“那也說不上……”紫藤翹翹嘴角,“他還嫌人家年紀大了些,長得也尋常。其實他說的是:若是將來的妻子是這個性子、這樣的本事就好了。倒是範小姐他一向不喜歡,隻覺得人家笑得太多了,又太會哄人,叫他心裏膩歪。”

春瑛忍住了臉上的嗤笑表情,不管範海兩位小姐有什麽缺點,三少爺的缺點都比她們多得多了!還有臉挑剔別人!隻是她有些疑心:“這麽說來,三少爺反而更中意海小姐這種的……那為何謠言裏傳的都是範小姐?都是誰在傳呀?”

“管他是誰?”紫藤撇撇嘴,“先前傳的時候,許多人都知道,隻是後來二太太下了禁令,大家才不提了,若有哪個人一時嘴快說了出去,也沒什麽奇怪的。”

“還是很奇怪。”春瑛正色道,“若是傳的人一天天慢慢增多,倒也罷了,但是,即便有人嘴快說了出去,也不可能隻過一兩天時間,便傳得府外都知道了。如今傳的人這樣多,倒叫人疑心,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謠言。三少爺怎麽說?可別不當一回事,範小姐是快定親的人,那是郡王府啊!若是婚事吹了,三少爺不就得罪了一個郡王府麽?”

這話說得紫藤也嚴肅起來:“三少爺天天在外書房讀書,晚上回來已經累了,我雖跟他提過這件事,他隻當作是先前謠傳的後續,並不怎麽上心。晚上我會再跟他說,免得得罪了大人物,自己還不知道。隻是……範小姐是不是真要嫁進王府,誰也不知道,一直都隻聽到範家人這麽說而已”低頭想了想,“不過還是要多加提防。我雖不知道傳出這個謠言的是什麽人,但我記得……幾個跟人議論這件事的婆子,都跟花姨娘或二少爺不是一路的,反倒是……”有些遲疑,猶猶豫豫地kao近春瑛耳邊,說了兩個字。

春瑛大吃一驚:“這不可能吧?!太太這是為了什麽?!”

“噓!”紫藤壓下她的肩膀,“別嚷!若是叫人知道這話是我說的,倒黴的就是我了!”

春瑛冷靜了些:“對不起,是我疏忽了。可是……這沒理由呀?”

“我也覺得沒理由,但那幾個人一向是跟正院走得近的。春天的時候,其中兩個婆子被人告發值夜時吃酒,還是太太叫了大少奶奶來罵了一頓,才免去了板子。我那日在正院裏找海棠姐姐說話,親眼看到她們來向太太謝恩。”紫藤往二進門方向望了一眼,“興許是我想錯了,太太無論如何,也沒有害三少爺的道理,大概……隻是湊巧?”

世上哪裏有這麽多湊巧的事?如果隻是一兩個就算了,偏偏紫藤說的是好幾個。春瑛看著滿麵笑容奔回來的夏荷,滿心都在思索這是怎麽回事,隻能勉強陪著她說笑。等到立夏再過來搭話時,她便找了個借口,急急走了,回到前頭二太太那裏,悄悄報告了打聽到的消息。

二太太卓氏驚疑不定,又叫了自己手下的丫頭婆子去探聽,從聽到謠言的人那裏順藤往上摸,看他們都是從誰那裏聽說的。本來這個謠言就有群眾基礎,隻要有一兩個人偶爾在聊天時提上一提,其他人就忍不住加入進去了。而每次這提話的人,果然都是太太院裏的婆子媳婦,或是她們的親朋好友。

卓氏不敢再查下去,忙忙帶了春瑛等人回家,上報婆婆。

二老太太陰沉著個臉,半日,才叫了春瑛秋雁過來:“替我換出門的衣裳,我要去見老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