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太太要去見老妯娌。顯然是要把事情攤開來說了,畢竟安氏是對方的兒媳婦,要怎麽處置,還得人家正經婆婆發話。二太太卓氏卻覺得有些不妥:“母親,要不要再查清楚些?這畢竟是侯府的內務,咱們不好輕易cha話的。”

“荒謬!”二老太太斥道,“關係到我們李氏一族的孩子,怎能算是他侯府一家一戶的內務?!若是他家妻妾爭風,或是嫡庶子女之間爭閑氣,我才懶得管。可此事若是不攔著,明兒咱們一族的女兒名聲都要受累!哪怕是攸哥兒那孩子,也要被人冠上一個品行不佳的名頭。他是侯府嫡子,將來要承襲爵位的,若有個好歹,咱們臉上難道就有光?!你老爺在北方為國戍邊,咱們在京城就該為他分憂才是,若讓他的名聲被族人連累了,日後他回家時,你有臉去見他?!”

這話說得卓氏麵紅耳赤,跪倒在地口稱不敢。主母跪了,幾個大丫頭自然不能不跪。隻是春瑛心裏多少有些咯應,屈了膝,便順勢挪到二老太太身邊,緩緩勸道:“老太太息怒,太太從一開始就知道事關重大,還千方百計去查探,怎會不想阻止呢?隻是咱們僅僅問了幾個人,即便知道是實情,到底缺少證人證據,就怕侯府的太太會否認,甚至反咬咱們一口,倒不如再查清楚些,收羅些實證,拿到大老太太跟前,也不由得她不信呀?”

二老太太聞言,氣消了些,見兒媳跪倒在地,眼中帶淚,明明受了委屈卻又不敢辯駁的模樣,想到她平日的孝順周到,便心軟了:“是我誤會了,媳婦別見怪,秋雁快扶你太太起來。”秋雁忙起身去扶。

卓氏一邊起身一邊道:“媳婦不敢,原是媳婦想得不周到,讓母親生氣了。媳婦自然知道這件事關係重大,若是處理不好,自己生的兩個孩子便要受連累。心裏怎會不著急?隻是……咱們家與侯府,說是一家子,到底是分家多年了,他家心裏對我們未嚐沒有忌憚之心,若是貿然對他家人說,嫂子做了這樣的荒唐事,當中還牽涉到她親生的兒子,老太太如何肯信?那時豈不是壞了兩府的情份?”

她原本並有沒有想到這麽多,隻是單純覺得安氏會散發這樣的謠言,隻可能是兩個原因,一來就是安氏不希望範熙如嫁入王府,隻是因此搭上自家兒子的名聲,未免太古怪;二來就是安氏看中了範熙如,想娶回來做兒媳,因此製造謠言逼其就範。無論是哪一種,都與東府不相幹,貿然去告狀,隻怕就結了仇了,因此她十分猶豫,卻不想到婆婆會生這麽大的氣,隻得硬著頭皮挨了一通訓。現在聽到春瑛替她求情,還列出許多非常有道理的理由,她便順著口風給自己辯解了一番,心裏倒對春瑛有些感激。

二老太太聞言歎了口氣,她怎會不知道呢?這些年來,兒子一直在外任官,她和兒媳、孫子孫女都跟去了,京中府裏隻留下徐大夫妻,侯爺夫婦借口幫忙打理產業,不知暗中謀了多少財物去。奈何侯府勢大,又是一族的,鬧出來,雙方都討不了好,隻能睜隻眼閉隻眼了。如今兒子爭氣,家業比先前更鼎盛,她到妯娌跟前也能板直腰肝大聲說話,無意中將自己抬高了,怎麽就忘了這一茬?

她想了想,緩聲道:“既如此,就再查清楚些,隻是別拖太久了。此外,雖不能處置嫌犯,但謠言太厲害,還是先想法子壓下去,過後查清楚了再追究責任不遲。”

卓氏應了,頓了頓,又道:“若真是嫂子做的事,隻要問她身邊的丫頭,就知道虛實了。前些日子芍藥的母親來求恩典。想給她閨女求樁好親事,那時嫂子還未重掌家務,宜君她們又是未出閣的女孩兒,她母親便求到媳婦兒跟前。媳婦兒見她說話爽利,便許了她一件差事,眼下就拿這個做名頭,傳了人來問話如何?”

春瑛心中一動:芍藥被困在安氏身邊那麽多年了,若能趁機把她弄出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二老太太道:“我記得這丫頭是你嫂子的親信,即便她知道,又哪裏肯說實話?”

卓氏微微一笑:“這倒不難。因嫂子重掌家務,對她母親求恩典的事不大樂意,我便勸她,丫頭們大了,一直留在身邊也不成個樣子,倒不如嫁出去,不管是做管家娘子,還是配了殷實人家,也能給自己添個助力。因此嫂子就鬆了口,給她指了一門親,本來也是件喜事,偏偏那家是陪房的安家!那個小子不成樣子,白糟蹋芍藥了。她心裏指不定怎麽埋怨呢。”

春瑛大吃一驚,忍不住cha嘴:“難道是安四奎?可是……侯爺不是罵過他無用,把他的差事給革了麽?”

卓氏歎息著搖搖頭:“我也是這麽說的,可你大太太覺得陪房家人才是親信,親信與親信做一對,最是匹配不過,差事沒了可以再安排,可肥水不能流外人田。芍藥是她的丫頭,我不好多勸,心裏卻著實為那丫頭委屈。”

何止委屈?簡直是天大的冤屈!安四奎那種垃圾貨色,也配得上芍藥?!

春瑛在一旁磨牙。那邊廂二老太太已經同意了兒媳婦的計劃,讓她盡快辦去。卓氏便以詢問其母情況的名義,傳了芍藥來。安氏也沒放在心上,還以為妯娌是看自己的臉麵才有意抬舉自己丫頭的家人,心中暗暗得意。

芍藥到了東府正院,卓氏先是打聽了幾句她母親的情況,許了一個不錯的差事,就讓鳳鳴陪她去廂房裏吃茶,順道遊說。春瑛在鬆頤院聽到消息,便尋了個送東西的差事,往正院裏去了。

她到達正院上房後,沒多久鳳鳴就來回話:“芍藥心裏對那樁親事是不樂意的,但怎麽也不肯說大太太的不是。奴婢瞧著,她似乎是默認了大太太的行徑,卻不肯出麵指證。”

卓氏微微鬆了口氣:“默認就好,那事情就是實打實的了,如今隻缺人證罷了。”

春瑛卻急得直跳腳:“她真的不願意?犯什麽傻?!我去勸她!”

說罷就真去見了芍藥,也不多說什麽,劈頭就問:“如今都快到絕地了,你怎麽還對太太這樣忠心?!難道你真要嫁給那個安四奎?!”

芍藥起初見她來,是吃了一驚的,聽了她的話,反倒放鬆下來,苦笑道:“這是我的命,好妹妹,別勸了,我不可能幫你們的。若我說了太太一句壞話,我成什麽人了?太太吃了虧,我也別想活!”

春瑛急道:“什麽叫命?別告訴我這就是你的命了!咱們都是一樣的家生丫頭,可是各有際遇,誰說做丫頭的就一定得糟蹋自己?!我姐姐嫁到外頭殷實人家,南棋嫁給了小官,琉璃姐姐她們哪個不是得了好歸宿?連梅香姐姐,嫁在府裏,也有個小陳管事配她!你比別人差什麽了?長得好,人能幹,又向來有體麵。那個安四奎是什麽貨色?三等的小丫頭都不屑搭理他!太太怎的就這樣糊塗?你替她做牛做馬這麽多年,她連放你出去嫁人都不肯,如今總算鬆口了,居然就定了這樣一個人!你難道就甘心?!”

芍藥紅了眼圈,扭開頭:“不甘心又如何?我還能說個不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太太的脾氣……不過你放心,三少爺已經答應幫我說話了,能不能成還不知道,若是不能,我就認命。本來我已經死了嫁人的心,想著陪太太到老,便尋個庵堂出家做姑子去,橫豎我家裏都安頓好了,弟弟妹妹也都有了出息,我心裏沒了牽掛,嫁不嫁人都無所謂了。如今……也未必差到哪裏去,那個姓安的,我是不會讓他壓到我頭上的。”

春瑛冷笑:“等你進了他家的門,哪裏還由得你?到時候隻怕你狠不得死了呢!”甩下狠話,春瑛又有些後悔,放緩了語氣勸道:“三少爺從來不會為丫頭違逆太太,你何苦咬緊了牙關不肯鬆口?我們太太沒有壞心,誰也沒真指望能把你們太太怎麽樣,不過是攔著她胡鬧罷了。”

芍藥神色一黯:“那我就更不能說了,一輩子都不能說太太一句不好,不然……別人要怎麽看我?更何況,三少爺將來是要繼承侯府的,太太是他親娘,他將來定會恨我。那時我才是一生盡毀呢。”

春瑛頭疼地盯著她,忽然想起芍藥跟三少爺一向交情不錯,便再勸道:“我知道你為難,但這種小道消息,最是壞人名聲的,別人不說,三少爺頭一個就要受到很大影響,外頭人聽說了,隻當他是個行為輕浮的人,將來怎麽辦?三少爺還要考科舉呢,萬一考官聽說過這個傳言,對他先有了偏見,批卷子時把他刷下去了,豈不是天大的冤枉?!咱們都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怎麽忍心讓他受這個委屈?”

芍藥笑了笑:“他小時候也沒少胡鬧,隻怕名聲早傳出去了,如今也不過是再印證一番罷了,能出什麽事?至於範小姐……”她壓低了聲音,“她若嫁到王府,這種事自然是醜聞,可她若成了咱們三少奶奶,別人隻會說這是佳話,誰還有閑心去說侯府閨門不肅?更別說會連累你們少爺小姐了。放心吧!”

春瑛怔住:“你……你是說……”越想越覺得可笑,“難道太太傳這樣的謠言,隻是為了逼範小姐嫁三少爺?!她不是糊塗了吧?!那……郡王府那邊怎麽辦?!”

芍藥不以為然地道:“那郡王府隻是身份顯赫,其實並不怎麽管事,又沒正式提親,不過是各人私下說說,能不能成還不知道呢。可是以範小姐的家世,配咱們三少爺並不委屈,侯府與範家親上加親,往後就更親近了。我聽太太說,先前咱們家的船隊,沒人選進那什麽洋務司,倒是範三老爺進了,得他相助,往後侯府就不用擔心會被別家比下去。範小姐的父親又是地方大員,對侯府隻有好處的。”

春瑛好笑地搖頭:“那也不能這麽幹呀?人家可是瞄準宗室王府去的,難道就不怕反目成仇?”

“範家人已經搬出去了,哪裏知道這些?”芍藥看著春瑛,微微苦笑,“我也知道這事兒破綻多得很,可是勸了太太幾回,她都不肯聽,我有什麽法子?其實太太也是急了,老太太似乎看中了你們那位海小姐。倒不是說海小姐有什麽不好,隻是家世太差了些,年紀又大,太太哪裏樂意娶這麽一個媳婦回來?偏又不能拿家世去說事,那就得罪了你們老太太。誰知老太太馬上打發人拿了三少爺和海小姐的八字去問了,太太擔心事情會被定下來,才急著將範小姐拋出去的。她總想著這事兒最初不是我們傳出來的,要追究,也是別人的事。”

春瑛想不到侯府老太太居然那麽快就找人合八字了,隻覺得頭痛不已,忽然又想起,原本是要勸芍藥爭取婚姻幸福的,誰知被她這通話一轟炸,重點就偏了。但現在顧不了這麽多,解決問題要緊,她扁扁嘴道:“海小姐的婚事,我們老太太早就有了打算,跟三少爺不相幹,即使大老太太來說,海老爺也不肯應的,請你們太太放一百二十個心吧!不管怎麽著,先把謠言消除了再說,我們太太要你開口,不過是擔心四少爺和四小姐會受牽連,隻要謠言沒有了,自然也就沒事了。別以為這事兒於三少爺關係不大,小時候的事,一句幼時頑劣也就完了,可長大以後再鬧這樣的事,名聲真的很不好!如今不比往日,三少爺要正經求科舉的,總不能向二少爺那樣天天混日子吧?你跟三少爺也相熟,若是勸不動太太,不如去勸三少爺?他又不喜歡範小姐,難道就心甘情願娶她了?不是我說,三少爺一向是個有主意的,隻怕心裏對將來妻子的看法與太太不一樣呢。”

芍藥頓了頓,遲疑地道:“那我就去找他說說。”

“你去找他,不但要說這個,還得說你自己的婚事!”春瑛盯著她道,“若是看著你嫁給了那種人,什麽也不幹,姐姐定要罵我了。太太要的是能幫忙的人,安四奎有什麽用?還要kao太太抬舉呢,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倒不如找那些能幹又有才的,哪怕是留在府裏做管家娘子,也要讓自己過得好!你不如去問問三少爺,侯爺那邊,或是三少爺手下,可有適合的人選?”

芍藥紅了臉:“這……這……沒這個道理……”

春瑛不以為然:“什麽是道理?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你當害羞,什麽都不敢去做,將來吃苦,也怪不了別人。要是真不好意思,就讓你家裏人去說,不然托其他姐妹也成。”芍藥低了頭,扭著帕子不吭聲。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笑聲,鳳鳴走了進來,親親熱熱地扶住芍藥的手臂,笑道:“還以為你在煩什麽呢,原來是這個。放心,我們太太不會叫你為難的。既然你不方便,那就算了,回去多勸勸你們太太,或是讓三少爺多勸勸你們太太,做事多思量些,別莽莽撞撞的,闖出禍事來。”又叫小丫頭捧了個匣子來,說是卓氏捎給安氏的禮物,另有一對荷包,是給芍藥的。

芍藥心裏知道事情就算暫時過去了,再看一眼春瑛,握了握她的手,便拿著匣子回了侯府。

春瑛回到鬆頤院,見二老太太與卓氏都在座,忙行禮賠罪:“方才是奴婢魯莽了。”卓氏擺擺手:“不要緊,反倒幫了我一把,如今事情總算弄清楚了。”又問婆婆:“母親覺得該怎麽辦?”

二老太太歎了口氣:“冷靜下來,我氣也消了許多,也罷,到底都是姓李的,帶了人證物證去告狀,反倒鬧僵了。隻是該勸的話還是要勸的。春瑛去預備衣裳,再備一份禮,明兒一早,咱們往侯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