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盯著兒媳。口氣不善地問:“你做的好事,還有臉來問我?!”才說完就激動地咳了起來。瑪瑙和琥珀忙不迭地上前拍背的拍背,端茶的端茶。安氏更是一臉擔心地上前親自替她撫胸口,還柔聲勸道:“媳婦若有什麽做錯的地方,母親盡管教導就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又轉頭去向二老太太賠不是:“叫嬸娘見笑了,隻是母親身子不好,若嬸娘知道她老人家是為什麽生氣,還請嬸娘告訴侄媳婦一聲。”

二老太太端坐不動,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轉向老太太:“嫂子沒事吧?有話慢慢說,別著急。這件事雖然要緊,但事關李氏家門的聲譽,非同小可,自當好生問個清楚,處理明白了,急也沒用。”

老太太不知是因為咳得厲害,還是別的緣故,漲紅了臉,慢慢順了氣,才重新坐正了。歉意地笑笑:“我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一時氣急就嗆著了,弟妹別笑話。”

她的弟妹自然是不會笑話的,於是審問會終於開始進入正題了。春瑛站在二老太太身後,微微低著頭,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眼角餘光還能瞥見屋內眾人的表情。她留意到,老太太在講述兒媳的罪狀時,神色有些複雜,還暗暗看了二老太太幾眼。春瑛不由得懷疑,侯府的老太太也許不大高興吧?兒媳婦做了錯事,若是平時,隻有自家人在場,她一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狠狠教訓一頓,但當著老妯娌的麵,她的感覺就複雜了。這種事實在有些丟臉,更丟臉的是,它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發生的,兒媳重掌家務,也是自己點頭同意的,在地位漸漸上升的老妯娌麵前,她總覺得對方好像在暗示自己無能似的。

春瑛再悄悄看了二老太太一眼,又瞥了瞥二太太,發現二位的表情都差不多,垂目靜望下方。老太太和安氏怎麽說,她們都沒開口說一個字。

安氏哭得滿臉是淚,跪倒在地泣道:“媳婦冤枉啊!媳婦怎會做這種事呢?熙如那孩子又乖巧又討喜,媳婦喜歡都喜歡不過來了,怎麽會害她?母親可別誤聽了讒言,那媳婦就真的無處訴冤了!”又怪卓氏:“弟妹怎麽也不幫我辯解辯解?我是怎樣的人,弟妹不知道麽?為何反信了別人的讒言?我知道那天我讓弟妹把賬房的鑰匙交回來,讓你生氣了,嫂子給你賠不是,回頭我就叫人把鑰匙給你送去……”

卓氏心中冷笑,知道她是在指控自己居心叵測了,也沒回應。有婆婆在,她何必出頭?做人媳婦的,總要知道做低伏小,讓婆婆有機會擺擺威風才行。

果然二老太太先替自家兒媳說話了:“侄兒媳婦這話糊塗,我們家媳婦怎會為了這種事生氣?她在自個兒家裏還有一堆事要管呢,哪裏有空替府上掌鑰匙?!”

老太太狠狠瞪了安氏一眼,苦惱地對妯娌道:“弟妹,你瞧她這個模樣!你把事情說得這麽清楚,她還不肯承認,真叫人生氣!”

二老太太似笑非笑地道:“不肯認就不肯認吧。如今當務之急,是把事情壓下去,別叫那謠言越傳越廣,最後鬧得不可收拾。章兒媳婦,我沒功夫聽你說委屈,你如今是掌家的人,府裏都有哪些人在嚼舌,你想必也心裏有數,快叫他們住了嘴!範家那頭,也當好生安撫安撫。那些已有耳聞的人家,我讓你弟妹去澄清,隻是根源還是在攸哥兒的親事上。想來他年紀也不小了,不如早早選定一位賢淑的名門閨秀,一來他的日常起居有人照顧,免得你們做長輩的,病的病,忙的忙,還要為他操心;二來……章兒媳婦你雖重掌家務,但畢竟休養了這麽久,身體也不比以前了,有個助力總是好的。宜君姐妹不好長期幫你的忙,她們差不多到出嫁的年紀了,有些東西也該開始準備了。”她轉頭去看老太太:“嫂子覺得如何?”

春瑛在心中叫好。二老太太這話,明麵上似乎不再追究安氏的責任了,但實際上,幾乎已經確定是她幹的。這所有的後續安排,都是在這一前提下進行。老太太婆媳倆唱雙簧,想要將事情糊弄過去,二老太太不想跟她們打嘴仗。便索性直奔主題——她們東府的人過來,不是為了教訓安氏,而是為了消除謠言!

老太太沉默片刻,輕輕點頭:“弟妹說得是,就這麽辦吧,隻是……你那侄孫女兒……”

安氏瞪大了眼,想要開口,二老太太接下來說的話先一步堵住了她的嘴:“淑兒已經在看人家了,她父親自有主意,隻怕跟攸哥兒沒什麽緣份,我看就算了吧。”

安氏鬆了口氣,幹巴巴地笑道:“嬸娘的侄孫女兒其實也不錯,穩重知禮,又是書香人家出身,就算嫁不進咱們慶國侯府,也能嫁個好人家的。”

二老太太眼皮子都沒動,權當聽不到。老太太老臉掛不住,斥道:“你還好意思對人家評頭論足?!都是你鬧的!聽風就是雨,如今攸哥兒被你連累了,名聲不知道會壞到什麽地步,從沒見過你這樣的母親!以後攸哥兒的親事,我會做主,你就給我閉嘴吧!”

安氏大驚失色:“母親這話是什麽意思?攸哥兒的名聲怎會壞了?他如今天天都在苦讀詩書呢!侯爺前兒還說。他大有進益,明年下場,十有八九是能過鄉試的。媳婦正打算好好給他選一位名門閨秀為妻,等他一中舉,就立刻完婚……”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她:“你問問你嬸娘和你弟妹,你把兒子的名聲連累到什麽地步了!若不是為了孩子們的名聲,她們怎會特地跑這一趟?!”

安氏轉頭去看二老太太,後者看了媳婦一眼,卓氏便上前替婆婆開口:“說起來,嬸娘與嫂子必會生氣,隻是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前兒在張尚書府上。聽他夫人說,京裏已經有人在議論,說攸哥兒小時候就愛美人,如今遇著一位美貌的表妹,同住一府,天天見麵,怎會無動於衷?小孩子家沒什麽定力,隻怕心思都不在課本上了。嬸娘,嫂子,這還是張夫人與我交好,因此說話客氣些,想想那些與我們兩府不和的人家,還不知道會怎麽編排攸哥兒呢!”

安氏急了:“這可了不得!我要跟她們說清楚!”老太太大喝一聲:“給我住嘴!”才把她嚇住了。老太太越想越氣,她還是頭一回聽說這件事,不由得心疼起孫子來:“可憐攸哥兒還在用功呢,他最近越發瘦了。”又罵安氏:“你當母親的,不好生想著給他補補身子,偏要鬧這種妖蛾子,你也配當他母親?!”

安氏哭著跪倒,辯解道:“媳婦真不是有心的,媳婦隻是一時疏忽……媳婦……聽說母親要將海家女兒聘給攸哥兒,就急了。不是媳婦嫌棄海家女兒,實在是她門第太低了些,攸哥兒將來是要出人頭地的,若是能得一個好嶽家,自然能省力不少……原本媳婦也想過找別家的女兒,隻是見了那些有女兒的人家,不是說已經定了親,就是已經看好了人家正準備定下,媳婦也是沒辦法啊……範家好歹是名門望族,況且……母親和侯爺不是喜歡她家的家教麽?想來也是滿意的……”

她哭得一肚子委屈,老太太卻無語了,連春瑛站在一邊,也很是無語。京城裏那麽多人家,哪有可能這麽巧,家家的女兒都定了親?想必是因為之前霍家產業的事,安氏壞了名聲。人家不想把女兒嫁過來吧?

果然老太太也說了:“你既然遇到這種事,為何不告訴我?我去見人家,隻怕這會子都定下來了!”

安氏停了哭聲,恍然大悟,不由得大怒,但又不好當著長輩的麵發火,隻好咬牙道:“媳婦……想著老大和老二的妻子都不是我選的,平日不知給了我多少氣受,這回親生的兒子娶妻,好歹……”

老太太泄了氣,頭疼地揉揉額角,這個媳婦是真沒治了,自己為什麽會看中海淑?就是因為海淑穩重知禮,知所進退,又擅長管家,一過門就能接手家務,範熙如……家教是不錯,隻是一直以來都不知道她在管家上才幹如何,況且又有那傳言……慶國侯府到了今日,已經不需要聯姻高門大戶來增添財勢了,有一個能掌控大局、守住家業的好媳婦,才是最重要的事。隻可惜,兒媳並不明白這個道理。

安氏還在那裏哭訴:“敞哥兒媳婦出身高,天天仗著娘家顯赫,不把我這個婆婆放在眼裏。母親隻管問嬸娘,方才來的時候,在路上敞哥兒媳婦還當著我的麵指桑罵槐呢!若是真娶進一個家世平平的兒媳,隻怕她越發得意了……”

二老太太也不耐煩聽她繼續哭訴了,便對妯娌道:“敞哥兒媳婦的確過分了些,憑她娘家是什麽來頭,嫁進咱們李家,就是李家的媳婦了,沒有公然頂撞婆婆的道理。嫂子身體不好,想必也沒空教導她?為何不讓敞哥兒去勸他媳婦?”

老太太虛弱地道:“我倒有心叫他去,隻是他如今也很是為難,他丈人給他尋了個工部的差事,偏他父親不許,還勒令他留在家中讀書,不準出門,他就把自個兒關在小書房裏不出來了。他父子二人鬧脾氣,我有什麽法子,隻等我明兒閉了眼,也就眼不見為淨了。”

卓氏一聽便皺了眉,她為丈夫在京中結交援手,對朝廷上的事比較了解,工部是梁太師、恪王一脈的勢力範圍,有傳言說,他們把持著幾筆興修水利的銀子,暗中吞了不少,皇帝卻因為沒有證據而奈何不得,李敞若是進了他們的地盤,萬一被卷進那幾件大案,說不定要當替死鬼的。她暗暗心驚,當即便決定回頭讓兒子送一封密信給侯爺,千萬不能讓李敞進工部。

卓氏猶自在那裏想著,二老太太已經親自湊近去看妯娌的情形,見她精神委靡,便道:“該教導的還是得教導的,嫂子若沒精神,就借一個平日有體麵的丫頭給我,我叫人去跟他們說。”

老太太苦笑一聲,叫過瑪瑙:“你去吧,敞哥兒待你還客氣些,若你二少奶奶肯聽,你就來回我,若她還是那樣,也不必告訴我了,省得我生氣。”瑪瑙忙應了。

二老太太便叫過春瑛:“你們幾個裏頭,就你最有膽氣,你跟瑪瑙一塊兒過去,找到二少爺和二少奶奶,把為人子女的道理告訴他們,讓他們日後不許再對嫡母無禮。”

安氏見婆婆與嬸娘都要為自己出頭,不由得一喜:“她們是丫頭,知道什麽?不如我親自去教導他們?”

老太太怒喝一聲:“給我消停些吧!”安氏瞠目結舌,結結巴巴地應了聲:“是……”再不敢開口了。

春瑛萬萬沒想到這種事會落到自己頭上,有些遲疑。二老太太卻道:“你放心,有我呢,敞哥兒還沒大膽到無視他祖母和我的地步。”春瑛悄悄瞥了瑪瑙一眼,見她麵上並無懼色,便安下心來:“是,奴婢遵命。”

老太太又虛弱地命琥珀將戒尺拿來,讓瑪瑙帶上,春瑛盯了那舊木尺一眼,才跟瑪瑙相攜退出門去,往映月堂方向走。

路上,春瑛回頭看著後麵跟著的幾個婆子媳婦,小聲問瑪瑙:“姐姐,我還是頭一回做這種事,該怎麽說呀?”

瑪瑙微微一笑:“不怕的,你隻管說些大道理就行,隻是用辭委婉些。其實二少爺犯的錯不少了,小時候琉璃姐姐沒少代老太太去訓他,他欺負了四少爺,二老太太也曾派人來教訓過。我們是替兩位老太太說話,他們做晚輩的,隻有乖乖聽訓的份兒。”又壓低了聲音,指了指懷裏抱著長條布包,“這個戒尺就代表老太太,若是他們無禮,我還能打他們呢,當然,隻是輕輕碰一下,不敢真打。”

春瑛大概明白了,心裏安定了許多,臉上也帶了笑。她現在很得二老太太的寵,又是奉命行事,待會兒隻要跟著瑪瑙行動就行了,才不用怕二少爺那個變態!

她的淡定心情,才進映月堂,就被打掉了。映月堂內亂成一團,二少爺和二少奶奶互相扔著東西大聲對罵,丫頭婆子們爭相走避,整個院子鬼哭神嚎的,連瑪瑙見了,都把原本的鎮定功夫丟到一邊:“二少爺,二少奶奶,你們這是在幹什麽?!快住手!”

忽然東廂房裏傳來一陣尖叫,接著一個小丫頭跑出來哭喊:“崔姑娘上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