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貴忙拉住女兒:“別嚷嚷!沒事兒。不過是皮外傷,被鞭尾梢掃了一下,回頭擦點藥,過兩天就好了。”

春瑛仔細看了看傷口,鼻頭一酸:“是誰抽的?誰打我爹?!”

“還有誰?”路有貴倒是不大在乎,“不就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少爺公子們?整個秋天,南苑就沒歇下來過,那些貴人們嫌苑裏悶氣,就跑到外頭來撒野。鎮上算是遭殃了,離鎮子近些的那幾塊地,都快到收成的時候了,還被糟蹋了不少去,好些人家都在悄悄哭呢。沒人攔得住他們,不過是死忍罷了。雖說我們是大戶人家的家奴,背後的主人都有來曆的,他們也沒放在眼裏,一句話說不攏,鞭子就過來了。我這還是好的,隻是稍稍挨上了鞭梢,老曾那小子,被人一鞭抽在背上。本來都走到鎮上了,愣是被送回莊裏休養去了!不然回城這樣的大事,他怎麽肯落下?!”

春瑛皺緊了眉頭:“我也聽說了,上回您來的時候,就提過那些公子哥兒跑到鎮上找樂子,鬧得烏煙瘴氣!可那時候還是秋天!正是遊獵的季節,倒也罷了。如今大冷天的,又是風又是雪,他們是太閑了麽?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去撒歡?”

路有貴道:“打我們的人並不是來遊獵的,不過秋天時的確是常來,聽說是那時候玩上了癮,便在附近置辦了產業,閑了就過來小住幾日。”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他們一過來,周圍的莊子就要遭殃!冬天裏冷,他們不知從哪裏找了些……粉頭小唱的,在莊子裏飲酒作樂,膩了就騎馬在附近瘋跑,撞著人是小事,一時興致來了,還去拉扯人家女孩子。我們跟他們的莊子隔著七八裏地,還能避開些,跟它相鄰的兩個莊子就慘了,前兒還聽說鄰莊有個小媳婦因為不肯跟他們走,被他們的馬踢了一腳,兩個月的身子沒了。還好人救了回來,她家裏人想要去告狀,愣是被地保給勸了回去。沒辦法,來頭太大了,即便要告,也沒人敢接狀子!”

春瑛睜大了眼:“不至於吧?是哪家的公子哥兒,來頭這麽大?!”

“說是太後娘娘的娘家親眷,我也說不清。”路有貴想了想,“是了,常跟他在一處玩樂的幾個官家少爺,其中有一人買下了咱們旁邊的莊子,就是彭老漢家旁邊的桑樹林子過去的那一片,跟咱們莊上隔著一大塊菜地,十來頃地的小莊子。他家管事的還來問我們,願不願意將莊子賣給他家呢,說是他家少爺嫌莊子太小,想要把兩邊都買下,建個大練武場,可以跑馬的那種。我跟他們說了我們主家是誰,他才沒再來。我手下一個後生跟他家的長隨聊了一會兒,告訴我說他們家主人算起來也跟咱們東府是親戚。他們老爺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娘家舅舅。”

春瑛心中一動,緊張地上前兩步:“爹是說……買下咱們鄰莊的是……二少奶奶的娘家舅舅之子?!那就是梁太師夫人的娘家侄兒了?!還有用鞭子打你的人,跟他交好,是太後娘娘的娘家子弟?!”

路有貴點點頭,歎道:“我們雖是身份卑微的奴仆,這些大人物的糾葛卻也聽說過些。二少奶奶娘家跟侯府幾乎算是仇人了,這些公子哥兒說是親戚,其實都是冤家!我早就交待了莊裏的人,沒事別往那幾個莊子去,別招惹那些公子哥兒,見了他們出門來玩,便遠遠地避開,免得惹禍上身。我也想不到,不過是押送年貨上京,居然會遇到他們來玩,馬車讓道略慢些,鞭子就過來了。還有一車貨物被他們撞翻了呢,還好徐總管是明事理的,並不計較。”

春瑛低下頭想了想:“為什麽他們要在那裏買莊子?大興一帶,良田也有,但他們買的都是一般的田地。若隻是為了去南苑方便,在鎮上買宅子就夠了呀?居然還要修練武場?他們又不是將門子弟。”

她這麽一說,路有貴也覺得奇怪起來:“說得也是,他們還特地派了管事,帶了許多男女仆役過來打點。哪怕他們沒來,那些人也在莊裏忙活,秋末時為了修房子,還招了我們附近幾個莊子的壯丁去幫忙呢,可惜隻管一頓飯。一個錢也沒有,我們不去他還不樂意!”

春瑛慢慢踱了個來回:“爹,若我想要打聽他們去那裏的用意,該找誰打聽呢?”

“你打聽他們做什麽?避開些就是了。”

“不是這麽說的。”春瑛斟酌了一下,“你和娘在莊裏,跟他們當了鄰居,若他們再繼續為非作歹,遲早要欺負到你們頭上。你是莊頭,這種事是免不了的,咱們老爺……雖說要回來了,但論權勢,還是差了一截。有些事還是應該早做準備比較好。”更何況……她剛剛想到了一個計劃,打算來個圍魏救趙,徹底讓父母從這個差事上拖身出來。

路有貴雖然不知道春瑛想幹什麽,但這一年下來,對這個女兒是越來越放心了,便道:“你要打聽事情,可以找門房的人。小丫頭裏,總有家裏人是在門房裏當差的。那裏的人雖然長年困在門上,但每逢有外客來,那客人的跟班都要在門上等的,夏天裏喝茶水,冬天裏烤火。一來二去的,免不了要拉拉家常,許多小道消息都是這麽傳的。咱們府上因太太管得嚴,從不說主人家閑話,但對京中其他大戶人家的閑事,就鬆泛多了。侯府那邊的門房比咱們消息更靈通,兩家的仆役常在一處說笑的,包管知道許多小道消息!”

春瑛將這件事暗暗記下,便改而問起了母親與姐姐一家的情形,直到後來有人來催路有貴去吃酒,她才小聲道:“出城時。跟姐夫打聲招呼吧,若我這裏送了信過去,他便要在三天之內來求恩典,接你和娘出府。別的事我會安排好。你和娘這些日子就扮作腿風犯了,盡量待在家裏,等我的好消息!”

路有貴心中疑惑,但還是應了,囑咐了好些話方才離去。

春瑛回到鬆頤院,翻出給父母做的幾雙棉鞋和給弟弟和小外甥縫的虎頭帽,用塊包袱皮包好了,叫來一個小丫頭:“小鵲,我記得你爹是在門房裏當差,是不是?能幫我一個忙麽?”

小鵲忙道:“姐姐有話盡管吩咐,我一定辦成!”

春瑛笑笑,將包袱遞給她:“方才我爹來過,這會子又跟別的莊頭出去了,這是我給我爹娘做的幾件針線活,你替我捎到門上,請那裏的人幫個忙,等我爹回來,就交給他,好不好?”

小鵲忙接過包袱道:“我這就去,包管妥妥當當的!”

春瑛又從自己的首飾盒裏拿出一個絳紋石戒指:“多謝你了,我記得上回你說喜歡這個,就送了你吧。”見小鵲遲疑,便笑道:“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不愛戴這些,白放著可惜了,倒不如給你們玩兒。”

小鵲歡歡喜喜地接受了,抱著包袱離開,過了半個時辰回來,說:“已經送過去了,正巧,路管事在門房裏跟人說話呢。”

“辛苦你了。”春瑛倒了茶給她,“方才老太太賞了幾塊點心,還熱著呢,我嫌太甜了些。你不是愛吃棗泥餡兒麽?索性拿回去跟姐妹們分了吧。”

小鵲高興地道了謝,接過點心碟子回了房,拉上幾個姐妹分享了。她本是春瑛一手帶出來的丫頭,對她一向敬服,這下更親近了幾分,到了第二天,春瑛透lou出對父親傷勢的擔心,她一聽說是西府二少奶奶的表兄弟,便道:“了不得!那位主兒幾乎沒把西府給翻了個個兒!順天府這麽大,她表兄弟偏跑到咱們家莊子邊上買地,真真奇怪,說不定有什麽陰謀呢!”

“我也擔心這個。雖說外頭的事跟咱們做丫頭的沒關係,但是我爹娘就住在那附近呢,若是那人真有歹意,我爹娘豈不是首當其衝?”春瑛憂心地抓住小鵲的手,“你說他們到底是打什麽主意呢?你爹在門房裏當差,想必是消息靈通的,不知道可曾聽說過些什麽?”

小鵲立時便自告奮勇,去向父親打聽,又過了幾天,便回報說:“說來奇怪,外頭都在傳,說最近有好些人家都在京郊買莊子,打算退隱田園呢。我隻不信,二少奶奶的娘家表兄弟,難道也是為了這個才買的莊子?他明明還年輕!”

退隱田園?說不定是想以退為進,或是靜待時機呢!梁太師到了這一步,為了活命,是不可能退的,還是說……這隻是障眼法?說得也是,若是真心想退隱,幹嘛還要縱容家中子弟在鄉裏為非作歹?!

春瑛心中有數了,一邊讓小鵲繼續去打聽,一邊準備了幾件針線,尋了個空兒,便往正院裏來。

青鸞正盤腿坐在西耳房炕上縫一件披風,見春瑛進來,笑道:“喲,幾天沒見了,今兒怎麽有空來?”

春瑛笑道:“老太太想著老爺快回來了,這幾天晚上都沒睡好,連帶的我們也沒睡好,倒是得了空,把你托我的東西給做成了,你瞧瞧可還能用?”說著便把針線活遞了過去。

青鸞打開瞧了瞧,笑道:“件件都做得精細,我算服了,怪不得別人都說你手巧呢!”

春瑛笑了笑,忽然歎了口氣。青鸞瞧了奇怪,便問:“你怎麽了?有什麽煩心事?”

“我瞧著老太太掛念老爺的情形,就想起我爹娘來了。你不知道,前幾天我爹來時……”如此這般,將父親受的傷誇大了幾分,告訴了青鸞,末了還揩了揩眼角。

青鸞又驚又怒:“那人是怎麽回事?!居然這樣大膽?!咱們家可不是那些小老百姓,他就一點顧忌都沒有麽?!”

這時外頭正屋門口傳來腳步聲與人聲,春瑛知道定是二太太卓氏理完家務回來了,忙拉了青鸞一把,走了出去:“給太太請安。”

卓氏拖鞋上炕,笑道:“怎麽來了?老太太今日可好?昨晚睡得好些了麽?”

“還是老樣子,請太太過去勸一勸吧,老爺至少還要過上十來天才回到家,這樣下去,老太太怎麽熬得住?”

卓氏歎了口氣:“她老人家將近一年沒見到兒子了,知道兒子就要回來,哪裏坐得住?我何嚐沒勸過呢?可她不聽啊!”

春瑛嚴肅地道:“老太太不聽,就多勸幾回,雖然知道她是思子情切,可旁人不能縱容呀!若是不得已,太太不如請一位太醫來,開些鎮靜的方子,讓老太太睡得安穩些,養好了精神,也就不怕了。老爺回到家,也更希望看到老太太身子康健不是?”

卓氏想了想,點點頭:“這也好,不然繼續下去,老太太定會傷身的。這就吩咐廚房,做些安神的湯,送到老太太那裏去。”又對春瑛笑了笑:“還是你想得周到。”忽然發現春瑛眼圈有些發紅,仿佛剛剛哭過,忙問:“這是怎麽了?方才誰給你氣受了?”又轉向青鸞。

青鸞忙把春瑛方才說的事都稟報了卓氏,道:“太太,這樣的事真是叫人吃驚!那人明明知道那是咱們家的莊子,還二話不說就甩鞭子打人!曾管事都叫他傷得扒在**起不來了!”

卓氏眼神一冷:“春瑛仔細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春瑛便將父親的話添上油,加幾滴醋,再送到二太太跟前,看著她臉色越來越難看,便趁機道:“太太,奴婢父親的傷是小事,隻是這新來的鄰居……實在叫人放心不下。他們若繼續這樣為非作歹的,若是牽連到咱們莊上……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