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春瑛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既然有危險。當然不管三七二十一,逃為上著了!可是,她現在跟著二老太太,周圍又一堆人,光是老人家的腿腳不便,就不可能走得快了。丟下人群自個兒逃走,又不可能,除非東府全家死光光,不然她這時候逃了,就算最後留得命在,有個棄主而逃的名聲,也別想能有好下場。她拚了這麽多年,怎能放任自己功虧一簣?!

電光火石間,春瑛狠一咬牙,忽然彎腰將二老太太猛一背起,便撒開腿往前跑。二老太太和其他人都沒有心理準備,嚇了一跳,被她大喝一聲:“快跑!”方才醒過神來,當即往前方蜂擁而去。有人因為太過害怕,往別的方向逃了,一見有陌生人拿著火把從後方趕過來。便連聲尖叫,還有人白眼一翻,便暈了過去。鬆頤院內外亂成一團。

春瑛雖然比別的丫頭有力氣,但也撐不住百來斤的大活人,隻是她心頭死死牢記一個“要活下去”的念頭,居然堅持跑到了正院。但她再也沒力氣往前跑了,腳下發軟,還好秋雁一直緊緊跟在後麵,見她步履不穩便伸手來扶,她才沒帶著二老太太一起摔倒。跌跌撞撞緊隨在後的四小姐忙問:“祖母、祖母,你要不要緊?!”

二老太太一路被顛得厲害,隻有喘氣的份兒了,哪裏說得出一句話來?

落在最後的徐大娘叫道:“他們追上來了,快走!前院有四少爺和圖先生在,他們必能守住的!”話音未落,一群女人又慌亂起來,有幾個小丫頭忍不住大哭出聲。

春瑛咬咬牙,又要再伸手去背二老太太,秋雁與百靈慌慌張張地將後者扶上她的背,她腳下發軟,差點沒跌倒,硬撐著往前走了幾步,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一個陌生的男子便拿著長槍從前方衝了過來,嚇得她尖叫一聲,心頭大叫“難道真是天要亡我?!”

不過那男子並未衝著她們過來,反而是朝著後頭的亂兵去了。很快就截住了跑在最前頭的人,一槍戳了個透心涼。

春瑛愣愣的,又看著幾個穿著軍裝拿著武器的青壯男子衝了過去,接著四少爺拎著把劍跑了過來:“祖母,妹妹,你們都平安無事吧?!”四小姐哭喊著“哥哥”,撲了上去。四少爺安慰了妹妹幾聲,又趕上來看祖母。二老太太已經歇過氣來,滑下春瑛的背,倚著秋雁弱弱地道:“好孩子,千萬小心別傷著,你母親呢?”

“母親平安無事,大洪正好回家報信,帶著幾位軍爺,把前頭的亂賊砍了兩個,領頭的已經拿下了!東城兵馬司的人也趕到將其他的人捆了起來。隻是聽到府後又有異狀,那個賊首說,分了兩隊人,一隊往後門去了,一隊去了侯府,孫兒正擔心祖母會受驚呢!”

四小姐哭道:“我們也以為一定逃不過了。還好春瑛背起祖母,跑了這麽遠,我們隻知道跟上,總算遇到了救兵!”

四少爺聞言忙向春瑛施了一禮:“好姐姐,多謝你救了祖母。”

春瑛正盯著遠處的廝殺,還有些愣神呢,見狀忙擺手:“不……不用,我隻是……我隻是……”心神漸漸定了下來,說話聲音也穩多了,“四少爺,我隻是盡本份,快扶了老太太到安全的地方去吧,這裏……”

四少爺醒過神來,忙把劍隨手遞給了徐大娘,親自扶著祖母往前走了。

總算到了安全的境地,春瑛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後麵的血腥場景,縮了縮脖子,暗暗慶幸自己命大。

前院裏,東城兵馬司的人正押著亂兵守著,因此她們去的是正院的上房。二太太卓氏帶了大丫頭們趕過來接手侍候,春瑛也顧不上表忠心獻殷勤了,反正她這回的功勞足夠大,便一心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往地上一坐,隻覺得渾身都在發軟,一點都不想動。上房裏人來人往的,一時也沒人注意到她,好不容易歇過氣來,撐起身。那邊已經找自己找很久了。

卓氏含淚走過來道:“這回真是多虧了你了,雅君方才跟我說起當時的情形,真嚇得我出了一聲冷汗。誰知道那些亂賊會來找上我們家呢?居然朝老弱婦孺下手,真真下作!”

春瑛扯了扯嘴角,實在沒心情去說什麽好話,隻好說:“老太太沒事吧?當時跑得急,可別顛著了她老人家。官兵既然來了,那就是沒事了?不會有反賊躲起來尋機殺人吧?!”

卓氏臉色微微一變,匆匆丟下一句:“老太太受了驚嚇,你快去看看她。”便又帶人往前院去了。

這場禍及東府的動亂,在天明時分落下了帷幕。到侯府與東府肆虐的亂軍,恰好是那位羽林叛將及其親兵,還有一部分是逃跑路上遇到的其他叛亂隊伍的人。起事落敗後,他們分別在內城中逃竄,無奈城門緊鎖,官兵又追得緊,偶然遇上,會合到一起後,都覺得自己是逃不掉了。那叛認為自己會落到這個田地,都是李彥多管閑事的結果,若不是他找來的武將曾統領自己手下的士兵,把大部分兵力都說降了,自己未必沒有一戰之力。懷恨之下,便帶了人來報複,打算死也要叫李彥嚐嚐家破人亡的滋味,不料東府早有準備,他們費了大力氣闖進來,官兵也到了。

二老爺李彥直至天亮以後,才從皇宮匆匆趕回家中,見到大門上被亂軍用刀槍砍出的傷痕,以及台階上仍未洗淨的血跡,也隱隱有些後怕。到了前院,與東城兵馬司的人見過麵。便沉著臉去看那叛將。

那人被暫時關押在空屋裏,衣衫淩亂,盔甲破了一個大口,身上到處是血跡,隻是他明明隻有三十出頭,頭發卻忽然灰白了一半,叫人一看,便不由得愣住。

李彥用複雜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兒,才冷冷地問:“澹台將軍,你可後悔了?!”

澹台明昊慘然一笑:“有什麽悔不悔的?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

李彥冷哼一聲:“直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本當前程似錦,為何偏偏想不開,跟那些叛黨攪和在一起?!”

“前程似錦?”澹台明昊仿佛聽到什麽笑話似的,滿麵嘲諷,“興許我曾經前程似錦,隻是自從被皇帝派去陪梁太師宣了一回旨,我的前程便再也沒有了!明明是奉皇命而行,皇帝卻偏偏把我視作眼中釘,我還能怎麽辦?!若是恪王登基,我至少還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頓了頓,他眼珠子一輪,盯緊了李彥,“李大人,在今日之前,你的際遇與我何其相似?!明明在邊關立下汗馬功勞,卻因為皇帝的疑心太重,不但沒得封賞,還要投置閑散。難道你會甘心嗎?你就不怕……將來會象我一樣,被皇帝隨便尋個罪名,就打發得遠遠的?興許連官位富貴都沒了?!”

李彥睨著他,搖了搖頭:“雷霆雨lou,皆是君恩。況且……聖上若有心閑置你,就不會一直安排你在外地任職,去年秋天又將你調回羽林軍了。所謂忠臣良將。豈會因聖上一時冷待,便生了反叛之心?聖上隻是略試一試,你就一路淪落,又能怪得了誰?!”

澹台明昊渾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麽,瞬間軟了下去,整個人仿佛老了十歲。

李彥沒再理他,隻是出去跟東城兵馬司的人說了幾句話,便趕到二門內去看望母親。

聽到母親拖險的經過,他也捏了把冷汗,轉頭發現救主的是那日排喧過的春瑛,妻子卓氏又在邊上,不由得有些尷尬,幹巴巴地對春瑛道:“做得好,我原看錯了你,以後好生服侍老太太,我自會記得你的功勞。”

春瑛聽了隻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嘴上應了,背過身便忍不住嘀咕,二老爺幾時“看錯了”自己?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場動亂的起因經過漸漸清晰。原來二老爺李彥和幾個從北方邊城回來的將領,在麵聖時呈上了一封密折,裏麵揭發了某名將領私養軍隊,貪汙兵部軍餉,勾結清軍,導致朝廷軍隊在戰爭前期失利的罪證,還附上了證據。皇帝震怒,無奈那名將領在軍中頗有名望,又跟恪王府有些牽扯不清,可以說是恪王爭權的有力支持者,他隻能徐徐圖之,特命李彥等人不得聲張。接下來,有禦史彈劾幾家權貴子弟在京城南郊南苑周邊擾民,強搶民女,鬧出人命,其中就有那位將領的獨子。皇帝見有了好機會,便想拿這個作借口,奪了那將領的軍權,還以元宵燈節期間需要加派人手加強京城治安為由,調動羽林軍以防萬一。沒想到消息走漏,那將領與恪王府要先下手,皇帝隻好提前發動。也是因為太過倉促,沒安排好,才會算漏了澹台明昊這個人,導致東華門被燒,內城也有不少官宦人家受到亂兵波及。

東府經曆這場劫難,可算是傷了元氣。不論是守在前門的青壯,還是守在後門的家仆,都各有死傷。全府死了十七個男子,八個女子,傷了三四十人;前頭大門與牆都被撞歪了,府後一大片屋子被火燒黑,連鬆頤院後堂也受到波及,後門被撞壞了,牆頭塌了幾尺寬的口子,東西打壞無數;後街一帶,有幾間房屋被燒,倒沒什麽傷亡,隻是有一個年紀上了七十歲的老仆受了驚嚇,一命嗚呼了。

二老爺忙著上朝去料理善後,卓氏在家也不得閑,整修房屋,撫恤死傷者家眷,重新采買擺設與添置人手等。四小姐也過來幫忙。春瑛則整天帶著一群丫頭,照顧二老太太。也許是因為受了驚,她的身體越發壞了,特地請了太醫來,吃了幾天藥,方才好了些。

春瑛閑下來時,到處去打聽自己認識的人的消息,得知銀環、小蓮花都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

沒過兩天,侯府的情形也傳到了東府眾人的耳中。相比於東府,侯府房屋毀壞得沒那麽嚴重,但也有些傷亡。聽說當天晚上二少奶奶梁氏被嚇著了,大聲喊著她是梁太師的女兒,沒想到卻被叛軍隔遠射了一支箭過來,正中她身邊大丫頭的手臂,她當即就暈了過去。等她醒過來時,便聽到娘家被問罪的消息,打擊更大。倒是三少奶奶範氏在這場動亂中,組織家仆抵禦亂兵,贏得眾人的讚歎。由於老太太與太太安氏都受了驚嚇,前者便索性將管家大權都交給這個孫媳婦了。

又過了兩日,東府上下重新安定下來,燒壞的地方都整理得七七八八,死傷的人也都處置了後事,受了驚嚇的人也都恢複了,春瑛才得了空,從青鸞那裏打聽二老爺“看錯”她的事。

得知事情來由,她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又不好當著青鸞的麵發泄,隻好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如此,那我還真是無話可說了,我本就不是個忠仆,若真是一門心思忠於主家的,當初也不會到這府裏來了!”

青鸞推了她一把:“這話怎麽陰陽怪氣的?老爺又不認得你,不知道你的為人,一時誤會了也不奇怪。如今他不就知道你是個好的了?這回你真真是立了大功了,日後誰不敬你幾分?”

“我幹嘛要人敬著?”春瑛撇嘴,忽然想到,以前不敢直接說要出府,是因為擔心主人家會認為自己不忠,一生氣,搞不好就不肯放人了。但現在有了救主的功勞,誰也不會再質疑她的忠誠,那是不是代表,她說話可以少幾分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