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這位舅舅,似乎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當初淳英剛穿越過來時。路家還是個普普通通的家生子家庭,路有貴還在門房上當差,路媽媽因為懷孕生下小虎,丟了原本的差事,隻能每日在家給人做針線貼補家用。當時因為春瑛病倒,她沒功夫帶孩子,隻得將兒子送回娘家暫住,接回來後卻發現兒子受了弟媳婦的薄待,從此跟對方鬧了矛盾。後來路有貴當上了綢緞鋪的掌櫃,家裏富裕起來了,又搬了新屋子,路媽媽才跟娘家和好了。春瑛記得,那時候有幸得到母親經常性補貼的人,一個是老鄰居馬嬸,另一個便是舅舅舅媽。不過路家被貶到莊上後,他們夫妻便再也沒出現過了。

春瑛對這兩位長輩,是漠不關心的。她自穿過來,就沒怎麽跟他們相處過,又討厭他們的言行,甚至連外婆,她也是淡淡的。一直記著母親私下抱怨過的話:“娘怎麽就不吭聲?!難道小虎不是她的骨肉?!”她策劃全家人拖籍出府,從來沒把母親的娘家算進來過。

現在自家才擺拖了製錮,過上自由舒心的日子,他們便又找上門來了,難道是又缺錢了?!

春瑛看著母親迎舅舅進屋,與姐姐秋玉對視一眼,秋玉的臉上略帶了幾分不耐煩,回頭對早已停下筷子站起身的葉嫂和笑兒道:“把席麵收一下,你們回廚房吃去吧。”兩人便忙碌開了。

金全貴一進門,就盯著桌上的飯菜看,搓著手笑道:“午飯真豐盛呀,怎麽大白天的就喝上了?姐夫怎麽也不叫我一聲兒?”路媽媽白了他一眼:“咱們家今兒有件高興的事,自然要賀一賀的。你還要當差呢,沒事叫你做什麽。坐吧,春瑛去倒茶。娘的病情怎麽樣?上回給了你銀子,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麽說?”

金全貴盯著葉嫂收起來的小半碟鴨子,吞了吞口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夫還是說要靜養,叫我們多給她老人家補補身子呢,還說是因為年輕時太過操勞,才落得一身的病。大姐,咱家又沒錢抓藥了,你看……”

路媽媽沉默著沒吭聲,路有貴打著嗝cha嘴道:“上回不是才給了你十兩銀子?才幾天功夫,就沒錢了,都抓的是什麽藥?!你拿了方子來給我瞧,免得被人誆了去!”

金全貴吱吱唔唔的:“方子不在我這裏。在家裏呢!上頭……有什麽人參肉桂的,姐夫也知道,那都是貴重的藥材。娘補身子正需要這些,我也沒法子,誰閑著沒事拿錢買這些藥吃呀?!這不都是為了救命麽……”

路媽媽泄了氣:“這回要多少?你索性把方子給我得了,我托人找好大夫問問,能不能換別的藥,或是尋便宜些的人參肉桂去,又不是大富人家,誰吃得起這些?!”瞪著弟弟,又發了火:“早就叫你別賭了!若你不是被當場抓住,也不至於丟了差事。每個月有一兩月錢,吃飯穿衣也不用愁。如今隻kao你老婆那點月錢過活,你心裏就不嗝應?!”

金全貴隻是訕笑:“姐姐,那點銀子對你來說不算什麽,放心,等我發了財,一定還你!”

路有貴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叫了女兒一聲:“困死了,我要睡一覺,秋姐兒扶我一把。”秋玉應了。瞥了舅舅一眼,便扶著父親往裏間去了。

春瑛倒了茶回來,往桌上一放,也去扶路二叔。金全貴怪沒意思的,隻得幹笑道:“春瑛今兒回來探親呀?幾年不見,都成大姑娘了,可說了人家?我有個朋友,家裏好大一份家私……”

“得了!”路媽媽喝住他,“我家春兒早訂了親事,你別攪和了。快說說娘的藥錢吧!”春瑛麵無表情地二叔往後罩房去了。

後罩房四間屋,有一間已經收拾好,擺了簡單的桌椅床櫃,當作是客房。路二叔一挨上鋪蓋,便沉睡過去了,發出震天的鼾聲。

春瑛小心地給他拖了鞋,扶他的腳上床,再蓋上被子,又開了一線窗,便退出房間,回到前院廚房,幫忙收拾碗筷。廚娘葉嫂子本來正跟小丫頭笑兒坐在門邊吃飯,一見便起身來攔:“二姑娘,讓我來吧,當心弄髒了手。”

春瑛笑道:“你們先吃飯,這些活我也不是沒幹過,才拖了丫頭的皮,哪裏就變小姐了?今天的午飯真是辛苦你們了。”

葉嫂子笑道:“都是平日做慣了的,親家老爺、親家太太和二姑娘、小少爺不嫌棄,就是我的造化了。二姑娘若喜歡。盡管吩咐,橫豎就這幾步路,我在家做了就送過來。”

春瑛聞言,忍不住抬眼去看她。葉嫂子看上去隻有三十多歲,臉上幹幹淨淨的,也沒塗粉,一身青藍布裙,腰間紮著深藍色的圍裙,一頭黑發盤得整整齊齊的,隻戴著一支赤金扁簪,也沒別的首飾,瞧著分外清爽。春瑛認得那簪子是從前秋玉常戴的,知道她定是很得秋玉的欣賞,便笑道:“我姐姐平日教過你規矩?其實我們不是什麽大戶人家,你用不著這樣客氣。”

葉嫂子隻是笑笑:“這原是禮數,我活了半輩子,都不懂這些,還好奶奶願意教我,可惜我學得不好,叫二姑娘笑話了。”

春瑛不耐煩跟她繼續謙讓下去:“嫂子學得很好了,隻是你在這裏真不用這樣。”說完繼續洗碗。

葉嫂子的表情有些困惑,但笑兒的小聲提醒讓她迅速回複過來,趕緊扒完了飯。便搶過春瑛手中的碗碟洗起來了。

春瑛隻好回到正屋,關於借款的商量過程似乎已經結束了。秋玉斜著眼睛看著母親從裏間拿出五兩銀子來給了舅舅,張張嘴,還是閉上了。

金全貴兩眼都在發光,一直盯著那銀子,無論路媽媽說什麽,他都答應,好不容易把錢攥到手裏,便忍不住站起來:“那啥……我這就去抓藥,多謝大姐了,我日後一定還你!”

“說什麽還不還的?”路媽媽歎了口氣。“這是給娘抓藥的,可不是……”

“娘!”秋玉打斷了她的話,“爹好像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瞧瞧他?”

“他有叫喚嗎?”路媽媽疑惑地往裏間去瞧,秋玉便向金全貴行禮:“舅舅慢走,好生照顧外婆的身子,明兒我就去瞧她,若是病情不好,還是換一個大夫吧。”

金全貴臉上一僵,幹笑著隨便應了聲,便匆匆走了。待路媽媽從裏間跑出來,隻看得見他的背影。門還是春瑛親手關上的。

路媽媽有些不高興,便數落秋玉:“那是你舅舅,何苦這樣對他?!”

秋玉冷笑:“他若真是為了外婆的藥來的,我也不會冷臉對他。可是娘,你明明知道他好賭,還給他錢,我敢打包票,方才那五兩銀子,不到兩天就被他輸光了!外婆的病好不了,他欠的債卻更多了。娘,你這樣給了一次又一次,什麽時候才到頭呀?!”

路媽媽皺眉:“我難道不知道麽?!可你外婆的病情沒有半點假,那好歹是他親媽,他再好賭,也不會不顧你外婆的病情。他如今也算知道輕重了,得了銀子也知道拿回家去買米買麵買藥,沒有全拿去賭。我是問過你舅媽的。這些銀子裏頭,隻要有一半能到你外婆身上,我就不說什麽了。我不想回去聽她老人家囉嗦,給幾兩銀子也不行麽?!你做了少奶奶,怎的待親戚們便冷淡起來?!”說罷甩袖進了裏間。

秋玉又羞又氣,漲紅了臉,春瑛忙問:“究竟是怎麽回事?!舅舅不是在侯府的茶房上當差麽?雖然月錢不算多,但也不錯了,怎的丟了差事?外婆生病又是怎麽回事?”

秋玉深呼吸幾次,看了看廚房方向。才拉著春瑛進了西廂房,道:“早幾年太太得勢時,有好幾處管事都換了人,你可記得?舅舅那裏的領頭就換了人,新上來那個,是個愛賭的,勾得手下一眾人都賭起來了。後來那人丟了差事,又換了別人來做,可舅舅及其他人卻戒不了這一口。舅舅先是在茶房跟人玩小錢,後來慢慢兒的,就大膽起來,勾得上夜的人都跟他一塊兒賭。從前府裏管得鬆,還沒什麽要緊,自從三少奶奶接管了家務,便下了嚴令,禁止當班的人賭錢吃酒,還每晚親自領人四處巡一圈。這就抓了個正著!”

原來如此,春瑛忍不住歎氣:“新官上任三把火,舅舅也太糊塗了,三少奶奶那樣厲害的人,既然說了要禁,底下人無論如何也該忍上兩三個月,不然正好撞上,豈有不拿出來做靶子的理兒?”

“你說三少奶奶厲害?”秋玉有些疑惑。她對範熙如不了解,所以評價都是從舊日姐妹那裏聽來的。

春瑛覺得姐姐反正跟範熙如沒什麽交結,何必說得太多,便催她:“舅舅後來怎麽了?外婆的病到底怎麽樣?”

“也就是那樣。”秋玉撇撇嘴,“總以為能夠翻身,結果一點一點地把錢輸掉了。若不是我們家接濟著,他家早就揭不開鍋了!前些日子,因舅舅把剛領的錢糧也拿去賭,害得全家人餓肚子,外婆氣得暈過去,就病了。娘去看過她,她卻抓著娘的手,一個勁兒地罵娘不知道幫襯舅舅,結果舅舅窮得要賣掉家裏的糧食去換錢。氣得娘再也不想去了,不過終究還是狠不下心。我看啊,外婆多半是氣得太過,糊塗了,我去看她時,她還把我認成是娘呢!”

春瑛揉著額角,隻覺得頭疼不已。這門來往不多又不怎麽可kao的親戚,似乎不好擺拖呀,打斷骨頭連著筋,總要考慮老媽的心情。可賭博是個無底洞,再這樣下去始終不是辦法。她們路家也不是大富大貴,為了買房產,已經花不少錢了。她還沒來得及問父親,家裏究竟還剩下多少銀子呢!

越想越頭疼,春瑛忍不住腹誹:這是為神馬?!她才過了半天舒心日子,新的煩心事就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