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笑著轉頭走到沒人的耳房裏。在床邊坐下,眨眨眼:“哪裏有變樣?不過還是那麽著,隻是你去了幾日,才覺得事情不一樣罷了。”

春瑛跟了進來,斜她一眼:“你又哄我。別的不說,老太太那裏,錦羽怎的這麽快就定了人家?還有鳳鳴方才是怎麽回事?我看她,她幹嘛躲我?”

“她倒不是躲你,但凡有人看她,不管是誰她都要躲的,她正羞於見人呢。”青鸞瞧了外頭一眼,湊近了春瑛小聲道,“因喜姨娘有了身子,太太要再抬舉一個丫頭上來服侍老爺,正挑中了她。誰知道老爺說,如今每日光是朝廷上的政事,就夠他忙的了,連覺都睡不好,哪裏有功夫納屋裏人?又見鳳鳴一向是太太的心腹,說自個兒身邊的長隨都二十五六歲了,還未娶妻。叫太太把鳳鳴許給那人呢!鳳鳴先前還以為做定了姨娘,如今落了空,哪裏好意思見人?”

春瑛眨眨眼,笑道:“隻是一時覺得丟臉罷了,長遠來說,倒是件好事,老爺的長隨,將來十有八九是位大管事,她成了管事娘子,比做姨娘可要強多了。”在東府做妾,哪裏有前途?如今二老爺的幾個小妾裏頭,水仙早就成了隱形人,不管怎麽蹦躂,都沒能離開二太太的手心,二老爺也對她沒有絲毫愛護之意;陳姨娘整天病著,吃穿待遇倒是一點不缺,可拖著那病弱的身體就夠她受的了;隻有一個喜鵲,因為是二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出身,二老爺還算敬重,二太太也沒虧待她。可這又如何?她從來不敢說二太太一句壞話,再有臉麵,在這個府裏,說話還不如徐大娘管用呢!

青鸞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事情涉及到頂頭上司,她不好說什麽,隻是笑道:“一時轉不過彎來也是有的,過些日子就好了。至於錦羽。那是她自找的,也是老太太、太太的恩典,許的可是老爺的護衛!雖是粗人,難得的是老實。可錦羽自己不樂意!那又如何?上頭發了話,她還不是得嫁?如今隻說還要調教小丫頭,放不下老太太的事,因此不想太早嫁人。其實大家夥都心裏有數,她能調教出什麽人來?那些小丫頭,個個都把她當成了仇人,隻肯聽秋雁、百靈和小鸝等人的話。”頓了頓,掩口笑道:“如今她們幾個都把你當成範例了,教小丫頭們時,就告訴她們,隻要好生服侍主子,忠心耿耿,事事為主子想在前頭,老太太、太太和小姐自然不會虧待,沒瞧見才當了一年差的春瑛姐姐已經被放出去準備嫁人了麽?不但嫁的是好人家,老太太、太太還賞了一大份嫁妝呢!鸝兒把你在府裏時做的事一點一點地教給小丫頭們,連老太太都誇她是又一個你,我瞧她用不了多久就會升二等了。”

春瑛啞然失笑。想了想,道:“鸝兒能出頭,那是她自己用功,我也為她高興。隻是她們這麽說,未免太誇張了。”

青鸞笑眯眯地道:“這是老太太準了的,你就當不知道吧。”

春瑛轉念一想,倒有幾分明白二老太太的意思了,也不再糾結,迅速扯開了話題:“咱們不談那些吧,今日我來,可不是空手上門的,你瞧見我帶來的絹花了麽?”

青鸞一聽這話,便撅起嘴:“瞧見了!你這丫頭,怎的這般偏心?難不成隻有秋雁她們幾個是你的姐妹?她們的花是特地包好的,也比別人的好,怎的我就沒有?你該不會是打算叫我跟小丫頭們搶吧?!”

春瑛從袖裏掏出一個小布包來遞過去:“給!你這沒良心的,我還不知道你們院裏的規矩?外頭送進來給丫頭們戴的花,哪一回不是先給你和鳳鳴挑的?我想著橫豎已經備了禮,這些絹花什麽的,你無論如何也能挑中喜歡的,才沒費那事兒,你倒怪起我來了。”

青鸞打開布包一看,裏頭原來是一對耳墜子,青玉質地,不算上乘,難得是墜子本身雕成了青鸞的形狀,正合了她的名字,頓時喜出望外:“哎呀,真好看!是我錯怪你了。好姐姐,你饒了我吧!”

春瑛笑道:“快戴上瞧瞧,合不合適?我是正好瞧見了,就立刻買了下來。雖不值什麽錢,倒別致得緊,正好給你戴。”她在府裏時,得青鸞多次照應,便有心要送一份重些的禮物,如今見青鸞喜歡,她也覺得高興。

青鸞喜滋滋地戴上,拿過鏡台瞧了又瞧,越看越喜歡:“太謝謝了,難為你是怎麽找到的!做墜子的人,怎麽會想到把它做成青鸞的模樣呢?”

“合該你與這墜子有緣不是?若是換了別人,不過是一對墜子罷了。”春瑛拉她坐下,又陪著聊了些什麽顏色的衣裳配這墜子好看,或是戴它的時候配什麽花兒,拉拉喳喳地聊了一會兒,才裝作不經意地問,“方才我聽老太太說,四少爺要娶親了,是六月辦喜事吧?”

“可不是?”青鸞將耳墜拿下來,鄭重放進首飾匣裏。回頭道,“時間有些緊了,但因為祝家小姐的兄長補了缺,六月底就要到成都任縣令,這才把婚期定在那之前。先前咱們老爺太太都在外頭,也沒費心多預備些什麽,因此事事都要從頭辦起。為了這個,太太這些日子幾乎天天都忙個不停,偏偏西府老太太病了,把家務全交給了三少奶奶,三少奶奶總派人來請咱們太太過去。說是有不懂的地方好討教,其實呀,是想拉咱們太太撐腰,免得她婆婆尋她麻煩。咱們太太別提有多煩心了!”

春瑛低頭一盤算,道:“既要辦喜事,想必要采買不少東西?若是需要各色衣料、綢緞的,我倒能幫上點忙。先前我爹在西府當差時,管的就是綢緞鋪子,人頭最熟,且又有經驗。他如今偶爾也替人說合買賣的。你們缺什麽,不如告訴我,我回去問我爹。若是有時,直接送了過來,你們也省了功夫。價錢自然比外頭的實惠,且又可kao。”

青鸞又驚又喜:“此話當真?!若真能如此,你倒是幫了大忙了!原來管采買的在亂兵來時受了傷,新換上去的人不頂用,報上來的價錢足足比先時多了一成半,花色也太老。咱們家在南邊久了,見過的料子花色多,一見那些老式樣就心煩,偏偏時間又太趕,派人去南邊采買,所費銀錢太多,時間又長。若你家能弄到南邊的時興料子,我就能替太太應下這樁買賣!”

春瑛忙點頭。她本就認識不少江南布商,父親近日回家,也提過遇到了舊時認得的蘇州商人,貨源應該不成問題。她又道:“都要些什麽花色,多少數額,你索性一並告訴我得了。”

青鸞忙跑出去叫小丫頭請了徐大娘來,問起布料的事。徐大娘一聽說這件事,也十分有興趣,忙道:“花色自然是選喜慶的,花開富貴,流雲百蝠,喜上梅梢。比翼雙飛,蓮年有魚,還有龍鳳、方勝、連環、纏枝……隻要是意思好的,都能用上,最好別用老花色,哪怕是常見的式樣,也要與往日樣子不同才好。顏色以鮮亮為主,別的倒不限,隻是大紅的要得最多。”然後又說了每樣料子需要的數量。

春瑛忙借了紙筆來一一記下,又跟徐大娘對了一遍,確認無誤了,才道:“照這單子,我心裏也有數了,好些我家裏都是有的,沒有的那些,我爹還可以去問南邊來的客商,不出三天,必有回音。我不敢打包票說能把全部料子都包圓了,但多少能減輕太太和大娘、姐妹們的重擔,我就心滿意足了。”

徐大娘笑道:“其實我也問過我外孫,他們鋪子裏的料子,能用的都已經送過來了,這是缺的份額。能得多少就多少吧,隻是東西一定要好。”

春瑛應了,心裏卻想,差點忘了木晨是侯府名下綢緞莊的掌櫃,有些貨源隻怕他早就問過了,看來要改去問從前胡飛打交道的那些商家才行。

盤算定了,春瑛又陪著說了幾句閑話,便起身告辭。徐大娘一路與她同行,離得人遠了,便壓低了聲音道:“姑娘可是有個舅舅,在西府當差的?”

春瑛心中一凜,麵上仍然帶笑:“大娘說得不錯,我是有個舅舅,隻是自從前年咱們家去了莊上,便來往得少了。”

“原來如此。”徐大娘抬頭去看遠處樹梢上站立的一隻小麻雀,“最近聽見底下人說,有個自稱是姑娘舅舅的人,來求府裏的差事。本來我見他是姑娘的親戚,還有心要幫襯一把的,隻是後來見他說話有些不利索,心裏就犯了難。他來求的是老爺跟前的長隨,正要口齒伶俐又心思聰明的人,他多少差了一些,才推了,卻又擔心姑娘怪罪,因此特地跟姑娘提一聲。”

金家舅舅說話並沒有不利索的地方,因此春瑛一聽就知道這是托辭,想來一條後街說長不長,跟二老爺的人,本就要查清楚來曆,徐總管和徐大娘怎麽可能不知道舅舅有賭癮?忙道:“大娘不必客氣。我舅舅原有些口齒不便,若是勉強讓他得了差事,將來反而會惹禍。我還得多謝大娘救了我舅舅呢!”

徐大娘笑笑,神情放鬆了些:“這回實在是不巧了,若是以後有不要緊的差事,我再找姑娘的舅舅不遲,既是姑娘的親戚,想必也是忠於職事的?”

“大娘實在不必這般,我舅舅要求什麽差事,自然該與別人一樣接受問話,確定是合格的,方才能上差。若是為了我一個,就壞了府裏的規矩,豈不是我的罪過?那就實在對不起老太太和太太對我的恩情了!”

春瑛一臉誠懇,無比認真地要打消徐大娘的念頭,徐大娘也不過是句客氣話,見她不在意,也就很快把這個話題丟在一邊了。

也許是因為對春瑛有眼色的態度感到滿意,臨出二門時,徐大娘又提點了春瑛一句:“太太近日看中了一家布店,正有意盤下來。你爹若是能把這回的差事辦好,指不定能得太太賞識,雇為新店的掌櫃呢,這跟先前他在西府時的差事可大不一樣,最是體麵不過了。姑娘千萬要囑咐家裏人,須得將這件事辦好了。”

春瑛怔了怔,忙應下了,待與徐大娘分了手,才一路細細琢磨。若是自家父親接下這個掌櫃的差事,應該是跟石掌櫃的情形差不多,不算是東府的奴仆,隻是受東府雇傭,近乎全權地掌管店鋪,半年到一年盤一回賬,每年除固定工錢外,年底還有分紅,算是不錯的工作。她雖拿不準該不該讓父親再回到東府來,但隻要不是喪失人身自由,當作是打工也沒什麽不好,父親一直都在擔心出府後會無依無kao受人欺負,又總念叨著家裏錢不多了,想必會為這個工作心動吧?

春瑛決定先回家跟父親商量這件事,再做決定,不管如何,先把近期采買各色料子的差事辦好了,把這一樁銀子攢在手裏,再想其他也不遲。

回到大門口,陶車夫一見她,忙離開聊天的對象,迎了上來。春瑛對他道:“我要到後街去看一個朋友,聊一陣子就走了。大叔先送我過去吧。”陶車夫一聲應了,等春瑛上車,便揚鞭打馬,臨走還向門房上新交的朋友們揮手告別。

他們抄了近路,從另一個方向拐到後街,先到了街尾。正要往木晨家的屋子去時,春瑛卻瞥見周念住的院子的巷口,排著幾輛馬車,三清正往車上搬行李,想到上回離開時二叔說的話,便猜到周念是今天搬家了,忙叫住陶車夫:“大叔略停一停,我見到一個朋友,下去跟他說幾句話。”陶車夫忙停下車,xian開簾子讓她下來。

春瑛走過去對三清笑道:“三清大哥,今兒可是周少爺搬家?要搬去哪裏呀?”

三清抬頭見是她,怔住了,遲遲沒有回答。周念抱著一捧書從巷子裏走出,見了春瑛,又驚又喜:“春瑛?!你……你是來送我的?!”

“恰好回東府請安,過來看看朋友,沒想到就遇上了。”春瑛瞧了瞧他家院門,“東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吧?周少爺,你的新家在哪兒?”

周念將手裏的書遞給三清,不好意思地低頭道:“就在小豆腐巷,門前有棵老棗樹,就跟這院裏種的一樣。棗花……開時有股清香,很好聞。”邊說邊打量春瑛的反應。

春瑛一點都沒醒覺,隻是道:“那倒離得不遠。這也好,以後周少爺就能清清靜靜讀書了,不用擔心會有人打攪。將來高中,重振家業,自然是不在話下。”

周念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很快又掩飾下去:“謝你吉言,我……我會盡我所能的。”回過頭看著住了幾年的舊居,淡淡一笑:“若我做不到,不是太對不起父母,以及一直以來幫過我的人了麽?”

春瑛皺皺眉,總覺得這話有些不對勁:“雖說如此,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身體健康最重要了,功名家業什麽的,能做到就做,不能做到,也別太過失望。你父母泉下有知,也更希望你能過得平安快活吧?”

周念猛然回頭看她,怔了怔,忽然扭頭背對著她,不知道是怎麽了。春瑛正奇怪呢,便聽到三清問自己:“小春……妹子,聽說……你訂了親?是……真的麽?是哪一家?”

春瑛笑道:“那人姓胡,你不認得。三清大哥,你也要跟著周少爺搬走吧?以後不能常見麵了,要多保重呀!”

三清低了頭,模模糊糊地應了聲,又抬頭看了看春瑛,不知為何泄了氣,便搬起一個大箱子,扭頭往馬車方向走了。

春瑛覺得更古怪了,便聽得周念輕聲道:“那位胡公子……是個好人……”她臉紅了紅,低頭笑道:“周少爺認得他?其實他有時候很壞的,不過對我是很好。”忽然驚覺時間不早了,忙道:“周少爺,我得走了,你要多保重呀,多注意身體。”說罷便轉身走了,也不用再上馬車,直接跟陶車夫打了聲招呼,便往十兒家的方向走。

周念望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低頭回轉院中,卻看到表弟葉濱城kao在院門上,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自己。他麵無表情地越過對方往前走,冷不防聽到一句耳語:“瞧著表哥這多情的模樣,不如跟三少爺說一聲,討了那姑娘來做小就是了。”

周念腳下一頓,猛然回頭,伸手拽住了葉濱城的衣領。

(國慶節禮……大家節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