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吸了口冷氣。忙將手指含在嘴裏,再細看時,上頭的針眼又再滲出血珠,一陣一陣地刺痛。她隻好爬到炕邊,從炕桌的小抽屜裏翻出金創藥粉,敷了一點上去。

她穿越過來後,做女紅已經有七八年了。作為丫環,日常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各種各樣的針線,至少有三年時間沒犯過刺傷手這種錯誤了,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有些惴惴的,想起電視劇裏經常出現的情節,這種時候,多半是有關係親近的人發生了變故,難道……是哪個人遇到意外了?她忙忙爬下炕,跑出房門去問:“娘,爹今兒去的是什麽地方?!”

路媽媽從房間的窗戶伸出頭來:“早上出門時不是說過了麽?他去打聽最近官府有沒有發賣罪官家的店鋪房產的打算。”

這麽說來,多半是在衙門了?二叔跟順天府的官差們相熟,自家父親也跟他們吃過幾回酒,遇到什麽事,他們一般都會照拂一二,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這麽說,不是父親。

母親在家,姐姐姐夫一家也在家,二叔一家在大少爺府裏,可說是位高權重,想來也不會有什麽麻煩。春瑛不由得懷疑到了胡飛身上。

除了血親家人,她在這個世界最親近的人就是胡飛了,難道是他遇上了什麽意外?!

這個念頭一產生,便不停地糾纏在她的腦海中,讓她惴惴不安,開始想象胡飛會遇到的危險:是遇到了海上的風暴?還是跟印度的土邦王公們起了衝突被追殺?

後者還好,雖然危險一點,但他們使團有這麽多人,按理說應該還有武官和士兵護送,加上現在中國的名聲在世界上還是挺響亮的,沒事人家不會做得太絕,如果遇上腦殘的王公,逃跑就行了。她還記得從前看過幾部印度的古裝電影,從影片的內容來看,土邦的麵積有大有小,大多數都不大,而且各邦王公之間也不是一條心的,隻要逃到另一個土邦,就有可能擺拖危機。

可萬一遇上的是前者,就非人力可抵抗的了。遇上了,隻能聽天由命,若是運氣不好。隻怕會全員覆沒吧?

春瑛打了個冷戰,開始覺得這種可能性挺高。當初胡飛曾說過,他們這一去,預計三年內就要回來的,因為眼下在位的這位皇帝,在三年後剛好是三十周歲,又親政滿十周年,使團下西洋有了成果,就是給皇帝慶壽的賀禮,還能讓皇帝顯擺一下自己的文治武功。現在算算,他們是去年初春時出發的,至今已經有一年多時間,肯定已經到了印度,按照計劃,就是在印度周邊逛一圈,往幾個國家走走,談一下開拓商路的事。如果事情順利一點,速度快一些的話,現在有可能已經往回走了。難道他們真的遇上了風暴?!

春瑛越想越不安,坐又不是,站又不是。來回走了幾步,心頭又添了煩躁。為什麽古代沒有電話、手機之類的東西?哪怕是電報也好!現在,她就算是想跟胡飛通個信,也沒人能送!

春瑛撲倒在被子上,腦子裏亂糟糟的,煩悶地一翻身,碰到針線籃子,被針包上的針刺了一下,疼得她迅速彈起身來,方才醒悟到自己其實是在自尋煩惱。

又沒消息說胡飛一定是出事了,她隻是憑猜測推斷使團有可能已經踏上回程,實情如何,她根本一無所知。既然有三年時間,印度又大,沒事幹嘛趕得這麽急?商業談判嘛,為了爭取最大的利益,磨蹭是必不可少的,使團多半還在印度境內吧?

其實她做針線會刺傷手,是因為她心不在焉的緣故吧?拿電視劇的情節來嚇自己,真是太可笑了!她到底在幹什麽?!因為順利拖了籍,家境也越來越好,沒什麽煩惱了,她就開始給自己找麻煩?看來人真是不能太閑了!

胡飛不是個魯莽的人,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更何況,在風暴頻發的季節,有點經驗的船夫都不會答應出海的,能擔當起寶船駕駛任務的船工,肯定是經驗豐富,又熟悉遠洋航行。自然更清楚什麽樣的安排最安全。更何況,使團裏還有一位王爺呢!他們就算為了完成皇帝的任務不在意自己的命,難道連那位王爺的命也不顧了?

春瑛漸漸鎮定下來,開始想,是不是給自己找些事來做,不要整天窩在房間裏繡花做衣裳,省得胡思亂想。

前門傳來敲門聲,路媽媽揚聲問:“是誰?”外頭的人卻沒有回答,隻是繼續敲門。春瑛心中疑惑,若是街坊鄰居,應該會應聲才是,便走出去開門。

門外是個戴著鬥笠的矮個兒男子,灰藍色細棉布的直裰,腰間係著絲絛,上頭卻垂著價值不菲的玉佩。他微微有些彎腰駝背,雙手束在袖中,五官被鬥笠遮住,看不清長的什麽樣子,僅僅lou出的一個下巴,可以看出膚色極白。

他用一種古怪的聲音開口問:“可是路二姑娘,閨名叫春瑛的?”

春瑛一頭霧水地望著他,心想這人的聲音似乎有些娘,而且看這模樣做派。怎麽那麽象傳說中的太監呢?她腦中一邊轉著這個念頭,一邊開口答道:“不知尊駕有何貴幹?”

他從袖中抽出右手,遞過一封信,春瑛一接過,他便轉身走了,速度極快,春瑛剛反應過來想叫住他,他就已經失去了蹤影。

春瑛有些發愣,究竟是這個人真走得這麽快,還是她遇上了傳說中的輕功?低頭看那封信,信封上沒有寫任何字。卻是用上好的白紙糊成,待返回院中關上門,拆信細看,才發現上頭隻寫了一行字:“江南有變,小心田產。”

前半句還好說,是指江南發生了變故,但後半句是什麽意思?要小心田產?為什麽要小心?田產又怎麽了?就算江南發生了什麽事,跟她又有什麽關係?她家又沒在江南置產。

慢著……春瑛霎時想起了胡飛置下的那幾處產業,她記得其中就有一個田莊,但是當時她隻顧著跟胡飛說話,也沒細看地址,具體是什麽位置記不得了。

春瑛忙轉回房間,路媽媽走過來問:“怎麽了?來的是誰?”她隻匆匆回答了一句:“沒什麽,是送信給我的。”“送信?誰的信?”

春瑛沒顧得上回答,便先跑回房間,反手關上門,然後跑到炕邊,抱過鏡匣,將最底層的抽屜抽出來,用手一摸,抽屜的底板便滑開了,lou出一個薄薄的夾層來。

這是她在進東府前,專門到清潤店和馬駒橋兩個鎮上找木匠分別做的,然後拿回家自己組裝而成,專門用來放重要的文件。胡飛交給她的那些契書,都在這裏收著。

翻了翻,春瑛找到田莊的地契,上頭地址寫的是蘇州府常熟縣練塘鎮東,共有二百畝地,其中五十畝是上等水田,一百一十畝中田,還有四十畝是旱地。常熟自然是江南無疑了,隻是這些田產會有什麽問題呢?

她來回翻看著那張信紙,又去看信封,忽然聽到“啪噠”一聲,有東西從信封裏掉了出來。她忙揀起一看,卻是一根舊穗子。絞斷了絲繩,隻餘一個花結和流蘇,這花結的顏色和樣式怎麽這麽眼熟……

這不是她從前跟胡飛一起做生意時,親手打的的穗子麽?!她還記得這一個因為用的絲線顏色不好,賣了很久都賣不出去,胡飛便索性留下來自己使,她還給他加上了絲繩和玉勾,做成腰繩呢。送信來的人,為什麽會有這個東西?她以為胡飛早就扔掉了。

慢著……春瑛再度回想方才那個信使的模樣,還有那聲音、那皮膚,她不由得懷疑,自己原本的猜測是對的,那人真是個太監。若是這樣,那就一定是宮裏那位胡內監派來的人了。他是在宮裏知道了什麽內情,特地來信警告嗎?

春瑛又想起了方才自己因為針刺而產生的憂慮,心頭的不安再度升起。難道她剛才的想法並不是自尋煩惱,胡飛真的出了事?

不對,如果是胡飛出事,胡內監為何會提起江南的田產?應該跟胡飛本人無關!隻不過是他在江南的田產遇上了麻煩罷了!

春瑛再仔細看了幾遍那信,再看那穗子,拿定了主意。雖然不知道推測是不是正確,但自己總該把事情弄清楚。如果真是胡飛在江南的產業出了問題,當然要想辦法解決。那可是他們以後的財產!總不能叫胡飛千辛萬苦回到中國來,才發現自己成了窮光蛋吧?

她很想問清楚胡內監,到底江南出了什麽事,但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而他既然派了人來送信,卻不提自己的姓名,可見是不想讓人知道。她還是得找別的法子打聽才行。

春瑛想起胡飛在清潤店的宅子,既有宅子,就有仆人。她可以去問一聲,想必他家裏的人會知道一點消息。

這麽想著,她便立刻開始收拾東西,然後跑到正屋裏來,對母親道:“娘,我想去清潤店一趟,讓陶大叔送我去就行了。不過我不知道晚上能不能趕回城,所以想問你一聲,李家莊的房子,爹可賣掉了?”

路媽媽忙道:“好好的跑到那裏去做什麽?你一個女孩兒家,出什麽門?就算有陶車夫陪著也不好。有事叫你爹去辦,不然找你姐夫也成,你給我乖乖待在家裏,象個千金小姐一樣才好。”

春瑛哂道:“我又不是真的千金小姐,裝什麽架子?我去是有正經事……”頓了頓,又不想告訴母親胡飛的產業在自己手上,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咬咬牙,道:“罷了,等爹回來,我自己跟他說!”隻得按捺下性子,耐心等父親回家。

路有貴不到晌午就回來了,一進門,便拉長個臉,明擺著告訴別人,他很不高興。

春瑛少不得先放下自己的心事,問他:“爹怎麽了?誰惹惱了你?”

“別提了!”路有貴黑著臉道,“今兒去衙門打聽事兒,遇上幾個也是去打聽的,都是從前在侯府當差時認得的人,是別家的家生子。知道我是給自己打聽的,有人賀我,也有人說風涼話。有一個最惡心的癟三,居然說,我才出府就有銀子買鋪子做生意,別是在府裏貪得多吧?我辯解了一番,他笑著應了,後來我在附近的酒樓請邢捕頭吃酒,居然聽到他在跟別人嚷嚷,說我最是貪財,胃口最大,手段最黑!若不是別人攔著,我都恨不得打一拳過去!”

春瑛訝然:“他居然這麽說?!都有誰聽見了?!”

路有貴愣了愣,接著也反應過來,臉色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