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中秋節。

這是春瑛進府後過的第一個節慶,本來聽十兒她們說,主人家會有賞賜,當晚也會有宵夜發放,不當班的人甚至還能玩上半天,春瑛心裏盤算著,可以趁這個機會去找大姐秋玉。

她自進府後,被青兒盯得緊,連院門都還沒出過呢。加上十四那天二房一家忽然提前到達,侯府上下手忙腳亂,雞飛狗跳,好不容易才把人安置好了。現在總該有點空閑時間了吧?

誰知才起了這個念頭,她就被告知晚上要負責看守茶爐子,確保三少爺參加晚宴回來後,可以有熱茶喝。來傳話的二等丫環容兒一說完,春瑛就瞥見青兒在對麵走廊的房間門口,踩著門檻冷笑。她心知是對方在搗鬼,咬牙應了,死瞪了青兒幾眼。

茶爐子在腰房一側的茶水房內,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間,kao牆放了幾個大櫃子,有放杯盤等器具的,也有專門收藏茶葉的。這是專供主人所用的茶水房,小丫頭和婆子除非是幹活,否則輕易不到這裏來。爐子就放在屋子中央,旁邊有三兩小凳,春瑛往其中一張上一坐,便看到一個高大壯實的丫環提了個黃銅大壺過來,往爐上一放,道:“裏頭已經裝好了玉泉山上打的水,預備著三少爺晚上沏茶的,青兒姐姐說了,讓你小心看顧,不許少一點兒,不然就是你偷吃了!”說完就走。

春瑛盯著那大壺,見那水滿得幾乎要從壺嘴裏冒出來了,一旦燒開,哪有不漏的?這分明是陷害!她自問跟青兒也就是有過一次口角,這幾天也都乖乖聽話了,沒想到對方反而得寸進尺!

她心裏的怒火噌噌噌往上冒,抬頭望見青兒就在外麵院角的樹下看自己,還得意地揚起嘴角,便猛地站起來,就要衝過去質問。不料眼前一閃,已有人搶進了茶水間。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曼如,不由得愣了愣。

隻見曼如打開壺蓋往裏瞧了瞧,便從櫃子裏另找了一個普通大小的黃銅茶壺出來,然後吃力地提起大壺,往小壺裏灌水。春瑛吃了一驚:“你要幹什麽?”已被衝進屋來的青兒撞到一邊。

青兒氣衝衝地質問:“你要幹什麽?!你是故意跟我做對,是不是?!”瞥了春瑛一眼,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果然是一夥兒的!這幾天故意裝生份,其實隻是在做戲!”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做戲?做給你看嗎?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這丫頭知不知道自己是誰呀?

“春兒不許無禮。”曼如柔聲斥道,“論身份你還低了她一等,對身份比自己高的姐姐說話,怎能用這種語氣?即便是對著與你同等的小丫頭,也當客氣些才是。”她放下茶壺,才微笑著對青兒道:“原是我疏忽了,沒跟你說清楚。這水隻有老太太、侯爺、太太和三少爺幾位主子才能用,若是白費了,豈不可惜?晚上隻沏幾杯釅茶,用不著那麽多水,當心梅香姐姐知道,會說你敗家。”她將盛好水的小壺往爐子上一放:“這一壺便足夠了。其實那大銅壺平日裏也是白放著,誰有力氣提它?你瞧鄉兒那麽壯實,提起來也吃力得緊。若晚上三少爺回來,咱們合力提這麽大一壺水到他麵前,隻怕茶未沏成,他已經笑破肚皮了!”

青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曼如微微一笑,抬手招呼春瑛:“春兒過來,我教你怎麽做,你也該學著做活了。”春瑛遲疑了一下,便依言走了過去。

曼如從另一個櫃子中拿出一個小瓷罐,打開蓋子,lou出了裏麵的茶葉:“這是三少爺慣常吃的茶,回頭那壺裏水開了,你就放兩勺進去。”她另拿了一個小銀勺子出來,春瑛估計也就是比喝咖啡的勺子大一點兒。曼如繼續說:“放了茶葉進去,你看著水把茶葉浸透了,便把炭火收小些,讓它慢慢地煨,煨得釅釅的。前院夜裏要放煙火,你在這裏也能瞧見,等煙火放完了,你再把炭火升起來,將茶重新燒開。那三少爺回來時,就正好能喝上了。”她把這些東西都放到旁邊的一個托盤裏,又叮囑春瑛:“仔細著些,別磕了東西,做事時多用點心,要時時替主子想好才行。”

春瑛有些複雜地看了她一眼,便沉默著點點頭,回身拿起火鉗搗鼓爐中的炭火,讓它燒旺些。曼如眼中一黯,抬起頭來望向青兒時,已經恢複了微笑:“青兒,你瞧著我還有什麽地方沒說清楚麽?”

青兒咬牙一甩帕子,抬腳就走。曼如漸漸收了笑,低頭看著春瑛,半晌才道:“我知道你還記恨著我,隻是……這院子不是能讓你使性子的地方,你就多忍忍吧。青兒那丫頭雖可惡,畢竟不是主事的,若是做得過分,自然有人攔她。她頂多就是說教幾句,卻不能越過梅香與蘭香兩位姐姐打人。你便是避著她些,又有什麽要緊?”

“難道我避得還不夠嗎?!”春瑛忿然道,“我得罪她什麽了?一來就憤了我一臉!我看她是把我當成你的同夥了!分明是你得罪了她,卻連累了我!”

曼如咬咬唇,低頭走了出去。春瑛坐在原地,越想越氣。先前提水的那個壯實丫頭鄉兒進來把大壺拿走時,看見她的臉色,也不敢問她是怎麽了。

浣花軒的人漸漸少了,不當班的丫環都跑去領賞,或是到花園裏看彩燈,而當班的丫環們則見眾人都不在,也悄悄離開了崗位,打算去占個好位置看焰火。

春瑛坐在茶水房裏,撥開幾塊炭,瞥見外頭靜悄悄的,似乎全浣花軒就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便忍不住歎氣。

天黑了,風一陣陣地吹得人身上發冷。春瑛把小板凳往爐子邊上挪了挪,借著茶壺上冒出來的熱氣暖手,心裏猶豫著,要不要回房拿件坎肩來穿上。

遠處隱隱約約地有許多女子在笑鬧,春瑛探頭透過窗子往外看,見花園那頭燈火通明,猜想府裏的丫環能空出身來的,大概都到花園去了,接著前院方向又傳來了鑼鼓笙簫的聲音,大概是戲開場了。

外麵這樣熱鬧,她卻隻能獨自待在這個小房間內,守著一爐茶水,怎麽想都覺得無比淒涼,天上的月亮那麽圓,沒有水果,好歹也要來個月餅啊。

春瑛忽然一僵,想起了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現代的家中,陪爸媽吃完飯,就打算出門找張小美,再約幾個老同學一起去唱卡啦OK,老媽想要她留下來陪自己看電視台的晚會,她嫌悶不肯,結果老媽隻好讓步,另外裝了幾個從超市買來的小月餅叫她帶著,說是中秋夜總要吃月餅才算應節。

當時的月餅怎麽樣了?她記得好象是丟在了卡啦OK廳裏,一口都沒有吃。現在回想起來,她真的很後悔,早知道那是陪父母過的最後一個中秋節,說什麽她也不會出門的……難道是因為那時候沒吃象征團圓的月餅,上天才會懲罰她,把她丟到這個世界來的嗎?

腳步聲傳來,春瑛猛地驚醒,發現自己的臉上涼涼的,忙抬袖擦了,抬頭看向門邊,原來是梅香。

梅香捧了個一尺來長的盒子,有些詫異地走了進來:“怎麽哭了?是想家了麽?”春瑛勉強笑著認了,她便微笑著坐下:“總要習慣的,人人都是這樣。不過你年紀還小,若實在想得慌,就多搶些活來做,等下回清閑時,我也有借口放你半天假。”

“真的?!”春瑛有些驚喜,大姐秋玉幾個月才能回家一趟,她以為自己也是一樣的呢。

梅香笑道:“當然是真的,不過次數不能多,你也要勤快些,那我放你假時,其他小姐妹們也不會覺得不平。”她將手裏的盒子往春瑛手中一塞:“這是上頭賞的點心,我見你沒去領,就替你拿回來了。”

春瑛打開盒子,見裏麵是兩塊糕和兩個圓形的小麵餅,猜想大概就是現在的月餅了,上麵還印有“順安添丁吉兆”的字眼,有些好笑。

梅香道:“吃這個要配茶才好,等三少爺回來睡下,我把他的茶拿下來,和其他人一起吃餅,你也來吧?”

春瑛頓了頓,搖頭道:“我不餓,這個留著我明兒吃吧。”接著又問:“人人都去看戲觀燈了,梅香姐姐怎麽還在這裏?”

“人都跑光了,這裏怎麽辦?到處都是燈油火蠟的。”梅香拎起茶壺蓋看了看,又拿火鉗搗了搗爐子,“現下除了我,滿院裏就剩下你了,你還小呢,這前前後後的事,又知道多少?橫豎戲和花燈年年都有,少看一年也沒什麽。”

春瑛聞言也不再問什麽了,兩人相對坐著,梅香時不時問她幾個問題,比如家裏有什麽人,父母身體好不好,平時愛做什麽,跟誰比較合得來,又跟誰不對付……聽到最後一個問題,春瑛有些警惕,雖然很想告青兒一狀,但想到梅香與青兒認識時間更長,便謹慎地閉上嘴。

梅香瞄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剛來,自然有許多不習慣的地方,有事隻管來找我。蘭香和青兒最近脾氣都不好,你別惹她們。”春瑛隻得應了。

梅香抬頭望望外頭,道:“似乎起了冷風,三少爺今晚穿得單薄,可別著涼了,我得給他送件衣裳去。”說完抬腳就回了後院,拿了一件披風出來,正打算出院門,又發覺空氣中彌漫著濕氣,疑心要下雨,忙高聲喚春瑛:“我要送傘和衣裳到前頭去,你幫我打燈籠吧。”

春瑛走到門邊,遲疑道:“可是這裏還燒著爐子……”

“就一小會兒,不要緊的。”梅香找來了兩把油紙傘,“到了外頭過道,遇見有人,你就能回來了。”

春瑛隻得回頭把爐火調小些,便跑出去拿了燈籠,一路送梅香出了院門,遠遠看到前麵的花園門口有許多人影晃動,她才鬆了口氣。

正轉過一處拐角,附近的燈光一時被花木遮住,忽然吹來一陣冷風,夾雜著幾絲細雨,涼意直滲入衣衫內,直叫春瑛和梅香都齊齊打了個冷戰。燈籠內的火苗晃了晃,便熄了,周圍黑暗下來,隻餘風聲呼呼作響。

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幽幽歎息,聽起來分明是個男子。春瑛和梅香兩人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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