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胡飛是怎麽收拾春瑛的。旁人不得而知。次日日上三竿了,春瑛才收拾好東西出門。

胡飛懶洋洋地倚在羅漢**對她道:“記得早些回來,別誤了關城門的時間。”春瑛瞥他一眼:“知道了。你也是,今兒要出門辦事吧?別又喝醉了!”

胡飛嘻笑:“放心放心。我今兒要回胡家族裏去,得把那件大事給辦了!”

春瑛聞言,忙正了正神色:“那你可得小心些!如今雖然你風光了,但那些老頭子的脾氣卻是難料的,說話和軟些,先把正事辦了要緊。你別跟他們鬥氣。”

胡飛擺擺手:“我辦事,你還擔心什麽?我又不是糊塗人。”

春瑛想想也是,略放了心,便帶著小香出了門。今天她沒把兒子抱上,昨兒在王府玩了一天,岱哥兒累了,自打昨夜吃過晚飯,便一直睡著,中間隻迷迷糊糊醒過三四遭。她確定了他隻是熟睡,並不是生病,方才囑咐奶娘和丫環們照顧好,自己出門做客。

東府是舊主,待她一向不薄。二老太太又挺為她著想的,因此她今日回去,並沒打算擺排場,免得叫人心裏咯應。她穿著在江南時做的出門應酬的半新襖裙,首飾也隻簡單戴了幾樣,隨從隻有一個小香和一個車夫,坐的也是一般的馬車,帶的禮物倒是份量十足又不過分,就這樣輕車簡從地來到了東府。

東府的主人們,上到二老太太、二太太卓氏,下到從前認識的丫環婆子們,都十分歡迎春瑛的到來。門房一往裏報說她到了,四少奶奶祝氏便帶著二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鸝兒等人迎了出來。

當年祝氏嫁進東府,春瑛因為身在江南而錯過了喜宴,因此今日是頭一回見,但印象很不錯。祝氏長相溫婉,性情嫻靜,說話做事都很得體,因春瑛曾是太婆婆跟前的大丫頭,她的態度稍有些恭謹,卻又不會失了身份。

鸝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一見春瑛便抱上來又哭又笑的,還小聲抱怨她去了那麽遠的地方,幾年也沒回過來看望。春瑛哄了幾句,又向祝氏告罪。雙方寒暄一番,便親親熱熱地一起往二老太太的屋子去了。卓氏與四小姐雅君以及喜姨娘等人都早已候在那裏。

二老太太的身體虛弱了許多,現在基本上很少出門了。看上去臉色不太好,但身材卻略有發福,隻是感覺上不象是胖了,反而有些腫的感覺,而且聽覺似乎有些退化,無論是卓氏、祝氏、雅君還是丫頭們,都要湊到她耳邊提高了聲音回話。

卓氏倒是沒什麽太大的改變,依然是那個端莊淡定的貴夫人模樣,而且添了幾分雍容。雅君長高了許多,已經是花樣年華的少女了,容貌越來越象母親,但清麗之餘又添了些嬌俏。

春瑛恭恭敬敬地給二老太太與二太太行了禮,再向祝氏和雅君行時,她們卻不肯受了。她也不囉嗦,先是問候了二老太太的身體健康,便把帶來的禮單送上,又把其中幾樣好藥材額外挑出來細說:“這個茯苓霜,從前老太太也吃過的,對身體很好。我想著老太太自從那年病了一場,身子便有些虛,卻又不愛吃苦藥。不如吃些滋補的東西慢慢調養,因此便留意了幾年,收集了這二十來斤茯苓,總共是四顆,我也不敢亂動,直接拿來了。隻盼能對老太太有些益處就好。另外還有些人參、鹿茸、當歸、阿膠之類的藥材,我也不知道能管什麽用,見了是好東西,就都帶過來了。”

二老太太愉悅地微笑著點點頭,卓氏笑道:“難為你有心,最近正要給老太太尋些赤茯苓入藥呢。你送了這麽多來,可派上大用場了!”接著又捂嘴笑了笑:“我們也想尋些當歸、阿膠之類的東西給敦兒媳婦補身子,你怎麽就知道送這些呢?果然是老太太的貼心棉襖。”祝氏臉一紅,羞澀地低下了頭,雅君在旁邊偷笑。

春瑛不由得打量祝氏。照理說,這兩樣都是婦科調理用的藥,但懷孕期間是要慎用的,既然要補身子,難道是已經生過了?但看她的臉色,又不象是剛生孩子不久呀?再說,她和四少爺已經成親好幾年了,難道還沒生過?春瑛試探性地問:“這麽說,是要有好消息了?”

祝氏臉更紅了,低著頭不敢見人。卓氏笑道:“先前幾年,她身子單薄些,一直都在請太醫調理著。今年春天王太醫說,幾年的藥吃下來,已經有成效了,正是時候呢。你若是明年還回京。隻怕就能見著老太太的小曾孫了。”

春瑛喜道:“那可是大好事呀!老太太,您馬上就能四代同堂了!”二老太太含笑點頭:“我就盼著呢!”又指了指雅君:“等我抱上曾孫子,再抱上外曾孫子,這輩子就圓滿了!”

雅君沒料到祖母會說到自己身上,臉一紅,羞得直跺腳:“好好的,怎麽說到我身上了!祖母這是欺負我!”轉身就要跑,祝氏笑著攔下她,哄了半日,才把她哄回了原位。

二老太太又問春瑛:“你家小子呢?怎麽不抱來給我看看?”

春瑛忙湊前道:“他皮著呢,我怕他惹惱了您,因此不敢帶他來。”

二老太太哂道:“這有什麽?小孩子頑皮些也是正理,你改日再來,把他抱來我看。”卓氏點頭,又瞥了媳婦一眼:“有個男孩子,家裏也熱鬧些,說不定還會帶來好消息呢!”祝氏臉又紅了。

春瑛見她們婆媳三代相處融洽,不由得想起了昨日雕欄提過的三少奶奶範熙如的經曆。同樣是入門數年不得孕,侯府的婆婆一味打壓,而東府的婆婆、太婆婆們卻耐心為媳婦調養身體。算起來,範家還是侯府的老親家,範熙如父親位居高位;而祝家相對於東府,門第稍弱。祝氏父親也隻是四品官,可見東府行事與侯府實在是差別太大了。她暗暗歎息:怪不得東府的二老爺能平步青雲,而侯府則長年禍事不斷呢!她當年果斷跳槽,果然是明智之舉!

眾人擠在二老太太的屋子裏說笑,人人都心情極好。春瑛說完了別後的經曆,又提了提胡飛的現狀,再說說自己的父母,外加兒子的小趣聞,終於說到二老太太身邊侍候的丫頭身上了。

百靈秋雁等人早已出了嫁,眼下並不在府裏,鸝兒兩年前當上了大丫頭。還有另一個叫鶯兒的,同樣成了一等。外加幾個二等的丫頭,大都是春瑛手下調教出來的,因此對她十分親熱。不過在二老太太屋裏,如今掌管一切的首席大丫環,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十七八歲的少女,名叫雪鶴。

雪鶴原是家生子,父母都是底層的奴仆,從不顯眼,卻生了個女兒格外討喜,不但模樣俏麗,說話爽利,辦事也很周到,外有一樣好處,就是做得一手好湯,二老太太十分愛喝,因此特地把她要到身邊服侍。這雪鶴品性還好,與其他丫頭相處得很融洽。春瑛冷眼瞧著,都暗暗點頭。鸝兒是她帶出來的,雖然有上進心,卻不是個不識大體愛爭閑氣的,肯服雪鶴不出奇,但其他幾個丫頭,哪一個是省心的?她當年還花了不少心思來收服她們呢,這個雪鶴倒是有些本事。

雪鶴見春瑛陪二老太太說話說得開心,也cha嘴對後者道:“怪不得老太太總跟我們說,我們幾個加起來,也比不上春瑛姐姐一個人呢!我原還不服氣,今日見了正主,才算明白了。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都看重姐姐,我果然還差得遠!光是這一身的氣度,真不愧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我倒要埋怨老太太偏心了,怎麽就沒多教我們一點,即便我們都笨得很,不如春瑛姐姐伶俐,好歹學個皮毛,也能哄哄人不是?”

二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指著她笑罵:“你自己不學好,倒怪我不肯教人?你們春瑛姐姐的好處多著呢,可不是我教的!她自個兒就能學好。我不說你偷懶,你倒先怪起我來了?”轉頭叫春瑛:“你在正好,快幫我罵她!”說罷又笑。

春瑛笑著說:“老太太這話把我捧得沒邊了,我看雪鶴姑娘比我伶俐多了,又有一手好手藝,還是個美人,能有這樣的人服侍,果然老太太是個最有福氣的!”

旁邊鶯兒抿嘴笑道:“姐姐好歹也誇我們兩句,怎的隻誇雪鶴一個?難道我們就不伶俐了?”鸝兒回頭輕拍她一下:“姐姐要誇也得先誇我,你就kao後吧!”

幾個丫頭爭先,脆生生地拌起嘴來,倒逗得二老太太開懷大笑。卓氏見婆婆高興,忙道:“快到飯時了,廚下收拾了幾個清爽的小菜,讓春瑛陪母親用一些如何?”二老太太點頭。

飯擺上來了,春瑛倒有些難為。祝氏照例是要站著侍候的,卓氏倒坐下了,但也得負責布菜。若是她坐了下來,未免唐突了祝氏,但是站著嘛——難道還要她象丫頭似的服侍?

眼珠子一轉,她便笑著站到了雪鶴的位置上,替二老太太挽袖子、淨手,又幫著遞碗筷送湯水。二老太太笑道:“你又來做什麽?如今也是當家奶奶了,快下去坐著!”春瑛忙道:“在老太太跟前,我可不敢拿大。”

卓氏笑道:“你且安心坐下,今兒你是客,就該依照待客的禮數。這些事讓丫頭們做去。”又命雪鶴上前。

春瑛隻得告了聲罪,方才坐下了。祝氏親自遞了雙箸過來,她忙起身接過。

這頓飯吃得很簡單,不過是幾樣清淡的菜式。春瑛猜想二老太太大概是身體有些毛病,可能有水腫,因此胃口不佳。吃過了飯,丫頭們上了茶,她便開始說些自己知道的保養小偏方,或是養身的湯水之類的。卓氏與祝氏都聽得很專心,她還留意到,雪鶴半閉著眼,口中默默記誦。

二老太太畢竟是年紀大了,沒過多久就要歇午覺,春瑛答應了改日再來,她便先回裏間睡覺去了。卓氏示意春瑛跟自己出去,春瑛匆匆囑咐鸝兒幾句,便忙跟著卓氏往正院裏來。

正院正房的布局擺設跟從前也沒什麽不同,隻是花木更繁茂些。但人幾乎全都換了一遍。鳳鳴已經嫁給了府中一個護衛,青鸞在幾年前被許給附近一位秀才做了填房,據說那秀才今年秋闈很有可能要中舉,到時候她就成了舉人娘子了。春瑛心裏為她高興,又打聽了她家的住址,打算過些天就去看望。

說完了閑事,卓氏仿佛不經意地問起:“你們當家的進了京,可有什麽打算?我早聽說他是個能幹的,隻是一直這樣閑置,也不是辦法,總得求個安心些的前程吧?”

春瑛忙道:“他正打算要好生讀幾年書呢,家裏已經備好了書本,若是能有幸考得一個功名,今後的前程就容易多了。”

卓氏十分欣慰:“他能這樣想,是再好不過了,到底科舉才是正道。我跟老太太平日說起,也說他這麽個伶俐人,隻在商人圈子裏混,太可惜了,如今總算扭過來了。你要好生照料他,需要什麽課本解析,隻管跟我說。這些東西,我們家裏最不缺了。”春瑛忙起身謝過。

卓氏又問:“聽說你們昨日去了溫郡王府?還遇上了攸哥兒媳婦?”

春瑛心中一頓,小心地道:“是,正巧遇上了,三少奶奶還下了帖子,讓我明日去吃茶呢!”

卓氏點點頭:“他們家如今的處境有些尷尬,你不是外人,我就跟你直說了,去吃茶也罷,吃飯也罷,隻管陪著說話,他們要你辦什麽事,你都別應,若不是他們下帖子,你也別上門。若他們惱了你,還有我呢。”

春瑛知道她是在給自己撐腰,忙應了謝過。兩人又說了一會閑話,有人進來向卓氏請示家務,春瑛忙起身告辭。卓氏道:“閑了盡管來,老太太今兒見了你,高興得很,連飯都多吃了半碗呢。”春瑛笑著應了。

待出了東府大門,已經將近申時(下午15點到17點),春瑛見天色不早了,便改變了原本要去後街轉轉看望十兒的計劃,上了馬車直接回家。馬車駛到離崇文門不遠的一處街道時,忽然有個人影在前方衝過馬路,車夫嚇得連忙刹車,春瑛在車裏,冷不防撞了一下車板,忙伸手穩住,小香幾乎翻了出去,嚇得花容失色。

春瑛忙問:“怎麽回事?!”車夫在前頭說:“奶奶,有個後生忽然在車前衝過去,小的怕撞到了人!”

春瑛忙xian起車簾往外望,果然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瘦得象根竹竿似的,衣衫襤褸,愣愣地站在路邊,滿是灰塵的手裏拿著一枚銅錢。旁邊的路人都在議論,說那少年為了一文錢,不要命了,差點被馬車撞上。

春瑛皺眉盯著那少年,總覺得有些眼熟,倒有幾分象是……她腦中靈光一閃:就象是胡鵬的模樣!

再看他年紀……春瑛腦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個想法:難道……會是那個人嗎?

(猜猜這少年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