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緊張地提起燈籠,高聲問:“是誰?”梅香緊緊握住傘柄,挨近了春瑛幾分。

那男聲沒有回應,隻是花園圍牆的另一頭,隱隱傳來枝葉被踩踏的聲音。春瑛聽得分明,大膽踏出兩步:“是誰在那邊?”梅香扯住她的衣角,兩人緊張地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有人應答,春瑛便猜:“那人大概是走了吧?可他到底是誰?”

梅香鬆了口氣:“可嚇死我了。周圍黑乎乎的,風又刮得這樣,虧得你有膽子問他。”低頭想了想:“不對呀,這裏是內院,侯爺與少爺們都在前頭宴席上,怎會有男子?!難道是哪個膽大的小廝?!”想到這裏,她臉色一沉:“這可不是小事,定是看守二門的人光顧著吃酒賭錢,沒留神讓這些不三不四的人溜進來了!我得去看一看!”說罷便拉著春瑛一直往前走,到了花園門口,另找了一個小丫頭打燈籠,讓春瑛自行回院,還說:“若是害怕,就叫個人陪你。”

春瑛覺得這路又不遠,自己的膽子還是夠的,既然有踩枝葉的聲音,就證明不是什麽鬼怪,便拒絕了這個提議,一個人往回走了。經過那處拐彎時,她躊躇片刻,索性大著膽子走到圍牆根下,透過鏤空雕花的縫隙往牆的另一頭張望,隻能看到黑漆漆一大片竹林,借著遠處花燈的餘光,隱約認出林後的小山輪廓。

到底是誰呢?記得那天進府時,紫藤曾說過,到花園玩時,不許接近山下山下的屋子。難道那裏住了什麽人嗎?

要不要找時間去打探打探?春瑛有些躍躍欲試,又一陣冷風吹來,她打了個噴嚏,覺得再吹風明天就要病倒了,連忙快步往浣花軒的方向走。

才走到門口,她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疑惑地回頭張望,卻驚訝地看到大姐秋玉從黑暗中走過來。

“姐姐?!你怎麽會來?”春瑛跑過去,“我原本也想去找你來著,可是被派了看爐子的差事。”

秋玉穿著靛青暗花縐綢夾衫,係了秋香色的長裙,外罩青色坎肩,提著一盞樣式簡單的琉璃燈籠微笑著迎了上來,一把拉住妹妹,便皺了眉頭:“怎麽穿得這樣單薄就跑出來了?也不怕著涼!快回屋去!”春瑛傻笑兩聲,拉著她走回茶水房了。

爐火幾乎熄下去了,春瑛忙加了幾塊炭,又讓出最好的一張凳子來:“姐姐坐這裏吧?我還以為你會在前麵侍候呢,怎麽會過來的?如果事先說一聲就好了,現在連杯熱茶都沒有,壺裏的茶水我又不能用。”

“咱們親姐妹說話,要這些客套做什麽?”秋玉吹熄燈籠,隨手cha在窗框上,便坐了下來,“你進府的那天我就想來找你了,偏偏為著過節的事,我們院裏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剛閑下來,二老爺一家又到了。我怕你一個人在這裏不習慣,趁著今兒前頭開宴,我要了四處巡查的差事,才得空過來,隻怕不能久待。若有人問起,就說我是路過進來歇腳的。”她將雙手挨近爐子取暖,又瞪春瑛:“快回屋穿衣裳去,這裏有我給你看著。”

春瑛忙應聲跑回自己房間去了,添上了那件水紅坎肩才回來。秋玉摸了摸她的坎肩,問:“這是梅香給你的?瞧著象是她從前穿過的舊衣裳。”

春瑛點點頭:“她給了我好幾件呢,還有些首飾。姐,府裏的丫頭穿戴都這麽講究嗎?吃用的東西也都不便宜,我那天嚇一跳呢。”

秋玉笑了笑:“若不是這樣,怎麽顯出咱們府上世代侯門的不凡?”接著她話題一轉:“我那裏也收著幾件好衣裳,顏色倒還鮮亮,都是從前主子們賞的,我通沒穿過幾回,等你得了空,就過來找我拿。首飾什麽的,我也有,還有妝匣脂粉梳子鏡子之類的,你喜歡什麽就都拿去。梅香是個好的,但她這兩年就要出去了,讓她多留些體己吧。”

春瑛笑道:“其實我不喜歡塗脂抹粉,我才多大呀?沒得把皮膚弄差了。隻不過是因為別人說在浣花軒幹活的丫頭,打扮不夠體麵,會丟三少爺的臉,我才收梅香的東西。其實這些已經夠用了,等到換季時,我也會有新衣裳的,姐姐的衣服首飾就留給自己用吧。我瞧你整天都穿著老氣橫秋的衣服,那個蘭香比你還大一歲呢,瞧她整天打扮得象朵花兒似的。”

秋玉撲哧一笑,擰了春瑛的臉頰一記:“小促俠鬼!那個蘭香可不如梅香好說話,叫她知道你在背後編排她,你可沒好果子吃。”接著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在老太太屋裏,大些的姐姐們都是這樣打扮的。有時候外頭的人送衣裳給老太太,她自己不穿,不是送人,就是賞給我們。這些衣服雖說顏色老成些,料子做工卻都是上好的,你們這裏的幾位姐姐,還未必有我這樣的體麵呢。”

頓了頓,她瞥了門外一眼,見沒人經過,便湊近了妹妹低聲道:“給你的東西,你就收著。這府裏上下的人,十個裏有九個是勢利眼,見你穿著家裏做的粗布衣裳,頭上也沒個象樣的首飾,或者總是那幾件舊衣裳換著穿,心裏便存了輕視。你受了差遣去傳話辦事,他們也不理你,主子們怪罪下來,他們隻會把過錯歸到你身上,你吃了虧,還沒處說理去呢。”

春瑛啞然,愣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我知道了,等我這邊有了空,就去找你。”秋玉是路春瑛的親姐姐,用她的東西也比較心安理得,反正這幾個月也沒少用。

“要不就求一個到我們那裏傳話或送東西的差事,趁機過去吧。”秋玉想了想,“那樣一來,別人問起,也不會說什麽。”

春瑛點點頭,隨即又道:“我還不知道路怎麽走呢,這幾天就沒出過院子。”

秋玉皺了皺眉:“照理說不應該啊?新來的小丫頭,總要讓她到各處走走,不然怎麽傳話跑腿?”

說起這個,春瑛就一肚子氣,她把進府後經曆過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尤其點出青兒的刁難,還道:“我好冤枉!她看曼如和胭脂不順眼,怎麽就隻跟我過不去?!我又沒得罪她!”

秋玉臉沉沉的,不悅地問:“她怎麽敢這樣?她知道你是我妹子嗎?”

“這個嘛……”春瑛想了想,“我沒告訴她你叫什麽名字,但我說了你是在老太太屋裏的,不過她說,除非是琉璃她們,不然其他的小丫頭她也瞧不上。”

秋玉冷笑:“她算哪根蔥,就敢這樣拿大?!”又對春瑛道:“若她再刁難你,你就說你是我妹妹,如果她還不依不饒的,隻管告訴我。你別怕,她雖在浣花軒裏有些體麵,但這裏上上下下,除了三少爺,就隻有梅香蘭香兩個,才敢不給老太太院裏的人麵子。”

想到妹妹初來乍到,許多規矩都不清楚,秋玉瞧著外頭的光景,估計還能再留一一兩刻鍾,便把自己進府多年來的心得簡單地說了一說,比如對梅香蘭香這樣的大丫環,要區別對待,梅香脾氣好,威望又高,對她可以多依賴些,有什麽活計就勤快點幫忙做,有委屈或是什麽請求,都可以找她;但對脾氣稍差的蘭香,隻需多敬著就行,要盡可能少在她麵前出現,免得被她當成出氣筒。至於那六個二等丫環,隻需冷眼看著,哪個性情好的,可以多親近,但不要太近了,更不能聽其中任何一個人的話,卻做對另一人不利的事。

她正色道:“在少爺跟前侍候的人裏,一二等的丫環都難免分成幾派,彼此暗地裏爭鬥。三少爺年紀還小,梅香蘭香兩個除外,那幾個二等的,隻怕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你進府來,是正經當差的,別被她們攪和進去了,萬一有誰失勢,連累了你,太太一發話,我可救你不得。千萬記住了!”

春瑛半信半疑:“這……有那麽誇張嗎?頂多就是被趕出去吧?”或者打一頓板子?這可不妙。

“那還算是好的。”秋玉道,“菊香竹香兩個,原就是這院裏的,太太做主給她們定了親事,一個是酒鬼,一個是病秧子。她們還是這裏的二等丫頭呢,從小兒就侍候三少爺,往日在府裏都是橫著走,出了事,也不過是這麽著。咱們這樣的家生子,小命都握在主人家手裏,片刻都不能大意!”

春瑛被唬住了,咬唇低下頭,猶豫了一會才道:“我看南燈大哥和紅玉姐姐……在外麵過得好象還不錯……”

秋玉瞪她一眼:“我早聽娘說過了,你幫他們找了個kao山。可他們是大少爺幫了忙,才能拖籍出去的。要是太太發話,哪能這麽順利?我的話,你別當耳旁風。少爺跟前的丫頭,十個裏有八個是有心往上爬的,咱們家又不指望你出這個頭,你隻要老老實實當差就好。若有人拉攏你,你隻推說年紀小不懂事,回頭找別人玩去,象是太太屋裏的芍藥,還有你方才提的紫藤,都可以,別被曼如青兒她們幾個當槍使了。”

春瑛鄭重地答應了,決定要照姐姐的話去做,但想到自己二十多歲的人了,居然還要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教導人情世故,實在有些丟臉,便不好意思地低了頭,眼珠子轉啊轉,忽然瞥見梅香拿來的那盒點心,忙拿到秋玉麵前,道:“這是上頭發的糕點,姐,咱們一起吃吧?中秋總要吃月餅的。”旋即又皺眉:“可惜沒茶……我記得我房裏好象還有茶水,不過已經冷了,我拿來熱熱?”

秋玉一挑眉,指了指爐上的茶壺:“這不是茶?是給三少爺備的?”見春瑛點頭,便自行從櫃子裏找了兩個白瓷杯子出來,提壺就倒。

春瑛忙攔住她:“青兒說了不許我們喝的,還有曼如……”

“你就說是我喝的。”秋玉淡定地倒了半杯茶,遞給妹妹,“怕什麽?梅香蘭香兩個一年裏不知道要在我們那兒揩多少油,我吃她們半盅茶,難道就是賊了?她們要真那麽說,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上去?!”她給自己也倒了半杯,然後拿起一塊月餅:“這字都糊了,定是她們挑剩了的。也罷,我記得這是果子餡的,味兒還可以,倒是這桂花糕太甜,你們小丫頭愛吃,我卻嫌膩的。”

春瑛笑嘻嘻地拿起另一塊月餅咬了,問:“不知道爹和娘在家裏能不能吃到這個?”

“都一樣的,爹也能領到一份,隻是味兒可能差些。”秋玉微笑著從袖筒裏掏出手帕,擦了擦春瑛的嘴角,“瞧你,傻呼呼的,吃個餅也要落一地碎屑!”

吃完宵夜,秋玉聽到外頭已經在放焰火了,忙起身道:“我該走了,還有幾個地方沒查呢,你多留心院中各處的燭火。方才我說的話,你都記清楚了?”

春瑛忙保證說都記清楚了,一路送她出了院門,遠遠看到方才走過的路,眼珠子一轉,扯住秋玉的袖子:“姐,花園那邊,是不是住了什麽人?方才我經過那裏時,聽到有男子在牆那頭歎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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