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腦海裏飛快閃過幾個念頭,心想該怎麽辦才好,現場還沒處理完,也沒有對好口供,那兩個打架的主兒還一身泥水呢,這時候被蘭香抓個正著,會不會連累了自己?

曼如沉默地轉身往後院走,隨手從廊欄上拿起一個針線籃子,也不知道是哪個丫頭放的。春瑛有些懞,不明白她這是什麽意思,十兒卻機靈地拉起她小跑回房,她這才醒悟過來。

案發後在第一時間離開現場,這算是避嫌麽?

院門敲得山響,蘭香提高了聲音:“快給我開門!都在裏頭做什麽呢?!”

剩下的那個婆子和李嬸對視一眼,慢吞吞地把門開了,蘭香撞進來,劈頭就罵:“都滾哪兒去了?!怎麽這時候才來開門?!”

婆子賠笑道:“真對不住,姑娘,我們剛才去解手了,沒聽見聲音。” 李嬸也跟著附和。蘭香懷疑地瞥了一眼她們衣服上沾的泥水,環視院中一眼,見除了她們三個,就沒其他人在了,倒是兩邊廂房裏有不少小丫頭在偷偷看自己,同時隱約能看到曼如帶著幾個丫頭在後院做針線。

她沉聲問道:“方才我在外頭.聽說,院裏丫頭們打起來了,可是真的?!”

那婆子忙搖手:“哪有這種事?不過.是小丫頭們拌了幾句嘴,我們已經教訓過了,姑娘莫聽別人胡說。” 李嬸則上前小聲道:“有件急事要請姑娘的示下,方才大廚房的人來傳話,說我們的飯要晚些送來,也沒說緣故。這該怎麽辦?大家晚上還要值夜呢,這天又冷,餓著肚子可怎麽做活呀?要不要在小廚房裏先做一些?中午的肉菜還有剩呢。”

蘭香冷冷地盯了她們一會兒,.什麽也沒說就往後院走,到處轉了一圈,隻在青兒和晨兒的房間外頭站上一會兒,心裏就已經猜到大概了,見曼如還鎮定的坐在那裏教小丫頭們繡法,她冷笑一聲,便先去了廚房。

春瑛扒在窗口看著她離開,頓時鬆了口氣,回頭對.十兒苦笑:“我還以為一定會穿幫呢!”

十兒默默地起身坐回床邊,咬咬唇,道:“這件事……外頭.已經有人看到了,是瞞不過去的,若是蘭香姐姐偏著晨兒,說不定會把罪過栽在我和青兒姐姐頭上,隻怕連曼如姐姐都逃不過。”

春瑛嚇了一跳:“這怎麽可能?!有那麽多人看到了,.是晨兒和青兒打架,跟我們有什麽關係?就算要罰,也該罰她們倆!”

十兒搖頭道:“你.等著瞧吧,多半是這樣。我在這院裏也有些時日了,上麵幾個姐姐的性情,我也知道些。蘭香姐姐最嚴厲,可也護短,晨兒向她告密,是立了功勞的,我們為這事罵晨兒,就是落了她的臉。她又不喜青兒姐姐和曼如姐姐,肯定會偏心晨兒。你幫著拉架,應該不會有事,我卻一定會挨罵的。”

春瑛大感不平:“這還有天理嗎?!明明是晨兒誣陷你,你既沒罵她又沒打她,怎麽還要挨罵?!”

“這就要看晨兒怎麽說了。若是梅香姐姐在,或許會好些。”

兩人都不再說話,十兒是在煩惱要怎麽讓懲罰輕一些,春瑛則在想是否能幫十兒一把。

過了一會兒,夏荷回來了,一進門便興衝衝地道:“聽說今天院裏熱鬧得很!早知道我就不出去玩啦!”

十兒苦笑,春瑛忙拉住夏荷,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又問:“你在外頭聽到什麽風聲?很多人知道了嗎?”

夏荷正為十兒忿忿不平呢,聞言忙道:“我聽到外頭有人說咱們院裏的大小丫頭打架,有人認得其中一個是青兒,都在暗地裏笑話呢!方才我送東西到後院去,還聽到蘭香姐姐發話,說她要一個個人查問,叫她知道是誰在挑撥惹事,不管平日有多大的體麵,她也絕不會輕饒!這下青兒和晨兒都要倒黴了!”

十兒撲倒在**:“不,這回是我要倒黴了!”春瑛忙道:“別灰心,咱們去找梅香姐姐,她一定會聽你解釋的!”

十兒咬咬唇:“不行,我要先去聽聽口風!”說罷飛快地爬起來往後院跑,春瑛與夏荷忙忙跟上,到了二進門上,正好聽到蘭香在審青兒和晨兒。

青兒已換了幹淨衣裳,打扮得還算整齊,可頭發沒來得及梳好,隻鬆鬆挽起,拿了根銀鎏金的耳挖簪住。臉上脂粉不施,左臉上一大塊青紫,襯著那對黑眼圈,又添了幾分可怖。

晨兒披著厚厚的鬥篷,lou出裏麵還沾著泥水的髒衣服,頭發亂成一團,臉上兩道鮮紅的傷痕,令人觸目心驚。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蘭香哭訴,說青兒平白無故地打她,還害她破相。

青兒目lou嘲諷地斜眼旁觀,蘭香質問她為何打人時,她冷笑道:“你找個人問問,是誰在惹事?她自己告的狀,卻到處攀扯別人,還嚷嚷著我刻薄黑心腸,換了是你,你早把人攆出去了,我打罵她幾下,就成了大罪?難道我如今連一個小丫頭都教訓不得了?!”

蘭香一時語塞,憑青兒在浣花軒的地位,的確有資格打罵晨兒,隻是對方受了罰,還這麽囂張,若壓製不了對方的壞脾氣,她以後還有什麽威信可言?

於是她道:“教訓也該有理由!你本就做錯了事,晨兒隻是盡她的本分,為什麽要受你的教訓?!更何況你當著眾人的麵,跟她打成一團,還把她的臉傷成這樣,你不嫌丟臉,我還替你臉紅呢!”

“本分?原來隨意誣陷別人就是本分?!”青兒忽然笑了,“那蘭香姐姐一定是最最本分的了?”看到蘭香臉都黑了,她覺得無比暢快:“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我是為什麽打的她?別故意裝聽不見!她告狀是她本分,可她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認,卻攀咬別人,先是我,後來又說十兒,你去問問啊,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說罷啐了晨兒一口:“少裝那副可憐樣兒!你臉上的胭脂香氣都蓋不住了!若是血,早就幹了,哪有這麽新鮮!”

晨兒原本還在抽泣,聞言一頓,掩麵抱住蘭香的腿大哭:“姐姐要為我作主啊!”蘭香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就恢複了原樣,叫過一個小丫頭:“叫十兒過來!”

十兒一把拉起春瑛,飛快地跑回房,關上門,急喘幾下,道:“不行了,今兒我定是要背下這個黑鍋的。”

“胡說!”春瑛反駁回去,“你就老實把真相說出來,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我就不信蘭香能隻手遮天!浣花軒有一大半的丫頭婆子可以當我們的證人,蘭香除非是不要名聲了,不然怎會讓晨兒顛倒黑白?”

十兒苦笑:“你方才沒瞧見麽?其他小丫頭個個都臉色難看得緊,誰能料到蘭香姐姐真的會為晨兒出頭?又有誰能料到,蘭香姐姐會追究其他人?今兒這事,認真說起來,其實是容兒她們先惹的我,我再去質問晨兒,才讓青兒姐姐聽見的。雖說最初是晨兒作的孽,可lou兒姐姐幫青兒姐姐說話,又牽扯進來了。再往前追究,就未免會提到青兒姐姐擔了惡名,卻沒人替她說話的事。這不是落了三少爺和梅香蘭香幾位姐姐的麵子麽?再往旁地一想,院裏出了這樣的事,梅香姐姐她們不在家,曼如姐姐和胭脂姐姐就是最大的,可她們一個沒管好,一個幹脆就躲進屋裏裝聽不見了,蘭香姐姐若要發作她們,三少爺定會生氣,又叫外人看了笑話。為一件小事,要牽扯多少人哪?”

春瑛照她的話一想,果然波及廣泛,卻還是不願意看著十兒吃虧:“可蘭香姐姐要是罰你,又怎麽辦?那不是太冤枉了麽?”

十兒笑了笑:“她心裏有數的,隻是麵子上過不去罷了,不會真對我怎麽著。她若要打我板子,還要太太點頭,她怎肯把事兒鬧上去?若要攆我,內院裏管人口的就是我姑媽,她能攆我到哪兒去?頂多就是挨她幾戒尺。這院裏人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往後也會念我的情。回頭三少爺知道了,也不會虧待我。”

春瑛聽懂了:“這就是俗話說的——吃虧就是占便宜?”

“有這樣的俗話?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十兒側耳聽了聽外頭,“叫我的人到了。”

門外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然後便聽見冬兒猶猶豫豫地開口:“十兒……十兒你在不?那啥……蘭香姐姐有事找你……”

十兒打開門,看到冬兒容兒等幾個小丫頭正戰戰兢兢地擠在門邊,怯怯地望著她。她淡淡一笑:“放心,不會叫你們吃虧的。”她抬腳就走,春瑛不放心,連忙跟上,又回到了後院。

後院的情形又有了變化,大小丫頭們幾乎都到齊了,連李嬸和兩個婆子也在,四周遊廊下挑起十來個燈籠,照得院中如白晝一般。蘭香不知從哪裏抬了一個大紅漆金的托盤出來,盤中有一把銅尺,隱隱泛著紅光。十兒見了腳下一頓,眉頭微皺,低聲道:“糟了,那東西可是要痛死人的!”眼珠子一轉,已改了主意。

春瑛也看得心驚,擔憂地看著十兒的背影。

十兒上前跪下,也不開口。蘭香淡淡地道:“晨兒說,今天你無端罵了她,又招來青兒打她,才鬧了這麽一場,可是實情?”她輕輕的撫了撫那銅尺,目光中隱隱有些威脅。

十兒低頭道:“冤枉啊,蘭香姐姐,因晨兒嘲笑我,我一時不甘心就跟她拌了兩句嘴,不知怎的青兒姐姐忽然跑出來跟晨兒打成一團,我也嚇壞了,好不容易才把她們拉開的。我不知道晨兒怎會這麽說,但她說錯了。”

蘭香一怔,轉頭看向晨兒,後者也是一臉愕然。這種說法倒是把兩次衝突分割開了,十兒是摘了出去,晨兒也少了“誣陷”這個罪過。蘭香沉吟片刻,便有了決斷:“既如此,我就罰你三戒尺,往後不許再跟別人吵鬧不休!”

十兒咬緊牙關應了,伸出雙手,蘭香拿起銅尺,卻往她身上打,銅尺還未落下,便聽到有人喊:“住手!”原來是三少爺李攸一行人回來了。

李攸皺眉看著那銅尺,冷冷地道:“不是叫你收起來嗎?又拿出來做什麽?!你是想讓別人誇你管家有道,還是叫人背地裏罵你冷酷?!”說罷也不理會,直接就進了正屋。lou兒拉了一把站在旁邊的曼如,一起跟了上去。

蘭香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梅香心中暗歎,招呼在場的人移步前院,又細細問了,才知道是怎麽回事,便有些惱火:“青兒與晨兒打架,兩人都犯了錯,給我禁足三日,不許出屋子,再餓兩頓敗敗火!各人扣一半月錢,再有第二回,直接攆出去!”然後又對晨兒斥道:“還不回屋梳洗?你瞧你那是什麽樣子?!”

“梅香!”蘭香生氣地喝了一句,梅香卻置若罔聞:“各人該散的都散了吧!少跟外頭人嚼舌頭,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春瑛忙拉起還有些發愣的十兒迅速退走,隻瞥見梅香扯著蘭香進了屋,不知要說什麽話。院中眾人一下散了,隻剩下青兒怔怔地站在原地,對麵是同樣怔忡的晨兒。

二女互瞪,青兒往前走了一步,晨兒嚇得立刻跑回房間,又飛快地把門窗鎖上。

春瑛透過窗縫看到青兒獨自立在院中的身影,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她回頭看了看十兒:“這樣好嗎?好象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了。”

十兒正拍著胸口,聞言道:“有什麽不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是她自個兒跟人打起來的,受罰也是應該。方才若不是三少爺回來了,這會兒隻怕我的背都叫蘭香姐姐打爛了!”

春瑛想想也是,雖有些愧疚當初誤會了青兒,但還是把這件事丟開了。

梅香事後倒是私下找過她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春瑛本想說實話的,但又記起了十兒的話,隻推說十兒是跟晨兒起了小口角,不知道青兒為什麽打晨兒,又暗示了院裏的丫環婆子都有幫著拉架,隻是當時戰況激烈,偶爾沒拉住,才會導致當事人雙雙受傷。

梅香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丫頭連我也瞞著了?你當我不知道麽?早有人把那天的事都告訴我了,隻是有些細節處我也不清楚,隻好來找你。快給我說實話!”

春瑛一臉訕訕地,隻是眼珠子一轉,心裏又生了疑慮:有腦子的都知道該照十兒的話說,免得被蘭香栽上“禍亂根源”的罪名,梅香這話莫非是在詐她?她忙賠笑道:“這真的是實話!梅香姐姐,我可沒有騙你。”

梅香一再追問,軟硬兼施,她都死咬著不鬆口,最後沒法子,隻好放她回去。

目送春瑛離開,梅香站在原地,咬了咬牙,又覺得有些好笑,回到正屋,眼見著蘭香捧了點心盒子出去,才湊到李攸跟前,低聲將方才的事一一告知。

她心中隱隱有些疑惑,三少爺對春瑛這般注意,究竟是什麽緣故?

李攸卻沒說什麽,隻將筆下的書帖慢慢臨完,然後看著它,lou出了滿意的微笑。

(新年第一章!又加碼了,春兒的幸福時光就要來臨啦~~~大家新年快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