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軒內一片寂靜,人人都盯著三少爺李攸,等著看他如何處置青兒,至於這些人各自心裏想著什麽,就沒人知道了。

青兒滿臉是淚,扒著李攸的褲腳不放,因為用力太大,把他鬆鬆披在身上的外衣都抓了下來,她還猶自未覺,隻是緊緊抓著他的腿,仿佛那是在湍急的激流中她唯一能抓住的救生木。

李攸冷冷地盯著她看,心中卻猶豫未決。蘭香見狀不妙,忙上前稟道:“攸……三少爺,你可不能輕易饒了她,這種蠱惑之事,老太太、太太最是忌諱……”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麽大聲嚷出來?!”李攸瞥了她一眼,“你覺得我的名聲很好聽?所以給我多添點談資,好讓外頭的人都知道慶國侯府的三少爺還管不住自己屋裏的丫頭?!”

蘭香心中一顫,嚅嚅地道:“可這樣的大事……怎麽能瞞著老太太和太太……”她被李攸盯得心虛,強自爭辯道:“我也是為三少爺著想,有人要算計你,總不能輕易放過吧?青兒本就是自己作孽,打死也是活該的,可那背後指使的人,總要查個明白。世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三少爺……”她越說越覺得自己占理,聲量也越來越高,一抬眼卻看見李攸雙眼射過來的凶光,頓時如墜冰窟,隻覺得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少爺,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往日的溫柔和氣絲毫不見,她再不敢說下去了。

李攸咬咬牙,一腳將青兒踢.開,罵道:“滾開!忘了本分的東西!府裏養著你,可不是讓你給我丟臉的!我待你客氣些,你就得寸進尺了?!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整日裏算計這個、算計那個,沒得叫我惡心!”

青兒臉色刹白,身體晃了晃,便癱.成一團。蘭香嘴唇發青,顫悠悠地跪了下去,周圍的丫頭們見狀,也都紛紛跪下,連春瑛也被十兒拽了一把撲在地上。她偷偷抬眼打量李攸,又看看青兒,忽然覺得對方有些可憐。其實青兒並不象她們原本以為的那樣,給三少爺下毒或下咒,她想要的隻是別人眼中不合時宜的愛情罷了,可惜這顯然隻是場悲哀的單戀。

李攸臉上怒氣未消,板著臉道:“.還不動手?都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把這賤人給我丟回屋裏去!”

蘭香愣了愣,忽然有了不好預感,忙攔道:“三少爺……”

“這事兒鬧出去,誰都沒臉!”李攸打斷了她的話,“叫人.知道慶國侯府裏有蠱惑之事,你當是什麽好聽的話呢?!今兒在場的人,都給我閉上嘴!叫我在外頭聽到一句閑話,不管是有臉的還是沒臉的,一律攆出去!我說到做到!別說你們是幾輩子的老人,我拚著長房嫡孫的身份,也要出了這口氣!不但你們自己個兒,連你們的父母兄弟子女親戚……我一個都不會留!都給我記住了?!”

李攸在下人麵前一向是溫文佳公子的模樣,現下.忽然板起臉來發威,倒也頗有其父威儀,院中的丫環婆子媳婦們都被嚇住了,忙忙齊聲應是。

李攸見狀,臉色稍稍緩和了些,瞥見蘭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知她想說什麽,暗暗冷哼一聲,道:“那賤人就由你負責看管,除了供應食水被鋪,不許任何人和她說話!過幾天就是臘月,按照舊例,府裏要換一批人的,你到時候把平安悄悄叫過來,讓他將人帶出去,就完事了。若是老太太、太太問起,隻說青兒病得厲害,不能做活,才叫她出去的,今兒的事,一個字都不許提!”

蘭香雖還有些.不甘,但想到目的已經達到,便也不再多嘴,恭敬地應下了,心中又開始盤算,今天似乎不小心觸怒了三少爺,得想個法子哄回他才好。

李攸掃視周圍一眼,忽然感到有些沮喪,越發想念梅香。如果梅香在這裏,定會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的,哪裏用得著他操心?

曼如撥開圍觀的人群,站了出來,對押著青兒的婆子輕斥:“怎麽還在這裏發呆?沒聽見三少爺的話麽?快把人送回屋去,拿熱水擦擦,換上幹淨衣裳。雖說她犯了錯,可萬一惹上病氣,反而連累了別人,更加麻煩!”

婆子們如夢初醒,急急去拉青兒,青兒卻仿佛癡傻了一般,怔怔地軟在地上,無論人怎麽拉都站不起來,婆子們急了,隻得一人一邊,夾起她拖著走。

曼如又掃視周圍一眼,向李攸笑道:“三少爺,今兒天冷,大家看了這麽一出,也辛苦了,不如您開恩,賞我們一盅熱茶吃吧?”

李攸心中一動,正色打量了她幾眼,才滿意地點點頭:“你說得不錯,既這麽著,每人賞一個二等封兒,幾位媽媽勞苦功高,就拿雙份兒吧。”

二等封也有一兩銀子,這下人人都皆大歡喜,紛紛行禮謝過李攸。李攸又重申一回不許嚼舌頭的話,自然是人人都滿口答應的。他微微鬆了口氣,回屋去了。

蘭香皮笑肉不笑地瞥了曼如一眼,淡淡地道:“你倒機靈,當著眾人的麵討了這麽個巧宗兒,這下大家夥都要念你的情了。”她心中掩不住嫉恨,在浣花軒裏,銀錢上的事一向是她的差使!這回憑什麽讓曼如領了去?!

曼如隻是一臉謙卑:“姐姐說笑了,是三少爺賞的銀子,大家自然是念三少爺的情。我不過是依命行事。”

蘭香冷笑:“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你當我真在誇你?!隻是賞不賞的,三少爺心中有數,哪裏輪到你多嘴?你不是病了?怎麽還出來吹風?”

曼如衝她笑了笑:“謝姐姐惦記,其實不是什麽大病,方才睡了一覺,已經好了。如今梅香姐姐不在,我又怎能再偷懶?”

蘭香咬牙,見丫頭們還聚在周圍偷看自己與曼如鬥嘴,臉上一紅,便罵道:“還不回去幹活?!想偷懶麽?!”

丫環們立即作鳥獸散,隻是暗地裏,免不了要悄悄議論方才的所見所聞,大丫頭們鬥嘴固然是不錯的談資,青兒的膽大包天,卻是更加熱門的話題。

春瑛在小廚房裏看爐火,小聲問著跟過來取暖的十兒:“那個符又不是害人的,有什麽大不了的嘛……蘭香姐姐是不是太過分了?居然說青兒被打死也是活該。”她心中有些後悔,早知道青兒拿的是什麽東西的話,她就不告訴蘭香了,反正那種神神道道的符咒又不可能靈驗。現在青兒獲罪,還要被攆出去,難道不是她害的嗎?

十兒瞪了她一眼,轉頭去看門外,見沒人經過,才回頭戳她的腦門:“你傻了?她有那種念頭,就是找死!就算不是蘭香姐姐,她也得不了好,不死也要挨上幾十板子,還不如死了呢!”

春瑛叫痛:“你輕點兒!有那種念頭的又不止她一個,她隻不過是叫人抓了個現行而已。如果這樣就是找死,那其他人又怎麽說?”

十兒撇撇嘴:“那能一樣麽?做丫頭的想攀高枝兒,想做姨娘,也不奇怪,可誰會妄想跟少爺做夫妻?憑咱們三少爺的出身人品兒,差些的官家千金都配不上呢,何況她一個丫頭?最可惡的是,她居然想下咒!我聽人說,外頭有一種姻緣和合符,能讓本來無緣的一男一女成夫妻,可這是有違天意的。這種神靈的事,誰也說不準,要是真讓她得了手,可叫三少爺怎麽辦?”

春瑛不由得連連點頭:“這倒也是。三少爺今年好象才十二歲吧?比青兒還要小兩三歲呢,他對青兒又沒那個心思……”這麽一想,好象是三少爺比較可憐啊。

“所以說,青兒是自找的,幸好今兒三少爺開恩,才饒了她的小命。她沒受什麽罪,等過幾天出了府,仍舊過太平日子去,頂多就是吃穿用度差一些,多受些氣罷了。再過兩年,事情也淡了,誰還記得她呀?”十兒將雙腳往爐子方向挪了挪,往掌心哈了口暖氣,嘀咕著,“她是攤上好主子了……”

春瑛想了想,心中也同意十兒的看法。今天表麵上看起來,三少爺好象很無情,可那未嚐不是一種保護,如果他真的不念舊誼,隻要放任蘭香把事情報到太太跟前,青兒肯定會很慘。現在她隻是被關幾天,就能平安放出去,又不挨板子,也算是好運氣了。也許她會很傷心很失望,可春瑛始終覺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對自小服侍的小主人所抱持的所謂愛情,不一定是真正的愛情,總有一天,她會清醒過來的。

想到這裏,春瑛便覺得,三少爺還是挺善良的。雖然他總是說些很自私的話,以為隻要有賞錢,就能指使她做任何危險的事,對待丫頭們,也是想罵就罵,想踢就踢,但仔細想來,他還是很護著身邊的人的。梅香她們感染了風寒,他會冒著大風雪去求太太派人請大夫,而青兒犯了大錯,他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為了堵住眾人的嘴,又是威嚇,又是金錢收買。這林林總總,讓她對這位小少爺多了一份信心。隻要她不犯什麽大錯,就憑她替他做的那些事,應該能在這幾年裏保個平安吧?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青兒的事會就此落幕的時候,情勢卻忽然起了變化。

十一月最後一天的下午,春瑛待在小廚房熬一鍋粥,又蒸了一籠南瓜饅頭,打算等天黑了,就悄悄送幾個給三清。一連幾天她都沒到竹夢山居去了,也不知道周念知不知道原因,有沒有餓著冷著。

一群婆子媳婦忽然闖進了浣花軒,引起一陣騷鬧。春瑛探頭出去看發生了什麽事,便有一個婆子迎麵走過來,掃了小廚房內一眼,喝令:“熄火!全部人都到院子裏來,立等太太問話!”

春瑛回頭跟李嬸對望一眼,心下惴惴的,照著做了,來到院中與其他丫環們聚在一處,私下交流信息,發現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三少爺李攸得了消息,也在蘭香lou兒等人的陪同下出來了,稍帶不安地候在前院。

等了一會兒,太太安氏才坐著軟轎到達,一進門便下令關閉院門,又派了親信婆子守在大門與各處走廊、通道處。

李攸忙上前請安:“母親,您這是……”

安氏瞪了他一眼,目光中隱隱有些氣惱:“青兒呢?給我拖出來!”

李攸心下一驚,怎麽回事?是誰走漏了風聲?!

(猜猜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