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攸在那一刹那間心念電轉,忙恭敬地道:“原來母親已經知道了,那是……孩兒怕傳出去,於家裏的名聲有礙,才悄悄作了處置,不想還是驚動了母親,都是孩兒的罪過……”

安氏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軟和下來,歎了口氣:“你這孩子,真叫人不省心!這種事怎麽能瞞著為娘?你一個半大孩子,懂得什麽?差點就叫人蒙騙了去!”

李攸有些驚訝:“蒙騙?母親這話從何說起?”他馬上想到青兒那個所謂的和合符是來自多姑娘的,以為猜到了母親的意思,便道:“母親說的那符咒的出處吧?可是……祖母常說,家和萬事興,二哥正在備考,父親也滿心期盼著他能高中,這時候要是傳出了什麽閑話,祖母和父親都會不高興的。”他湊近母親,小聲補上一句:“說不定還會怪罪母親管家不力呢,這又是何苦?”

安氏眼圈一紅,抱過兒子輕撫他的小臉,隻覺得心裏酸酸的:“我的兒,難為你這般貼心,為了為娘,受了委屈也不吭聲。可這世上的事,不是你寬宏大量,別人就會放過你的。比如說這事,若隻是區區一個姻緣和合符,為娘絕不會興師動眾,可別人要算計你的性命,為娘就算拚著得罪了老太太和侯爺,也不能輕易放過!”

李攸吃了一驚,這又是怎麽回事?二哥要算計他的性命嗎?

春瑛站在離他們母子不遠.處,聞言也吃了一驚,看向其他丫環,也是一臉震驚與不解。她有些不好的預感,若隻是一張和合符,還可以說是青兒癡心妄想,可一但拉扯上什麽算計性命的陰謀,這事就沒法善了了!青兒會有什麽下場?

二進門上傳來聲響,婆子們把青.兒拖過來了,春瑛擔心地望過去。隻見青兒麵容青白,眼窩深陷,神色憔悴,她披散著頭發,身上隻穿家常舊夾衣,似乎是剛剛從被窩裏被人拖出來的,整個人有氣無力,儼然是在病中。

安氏一見她的模樣,便先添了.幾分厭惡。李攸雖然擔憂,但也低頭不敢說話。蘭香偷偷看了他們一眼,又瞄了下青兒,隻覺得丟臉,小聲罵起了拖人的兩個婆子:“怎麽就這樣拖出來了?也不給她整理整理,沒得汙了太太的眼!”

兩個婆子低頭不語,神色間都有些不以為然。

“罷了。”安氏淡淡地阻止蘭香,看向身邊的大丫頭。

芍藥站了出來,板起臉質問青兒:“青兒,太太要問你,.你從別人手上得了那個香囊,究竟打算怎麽做?給你東西的人,可交待了做法麽?”

青兒怔怔地抬頭望她,臉色灰敗,默然無語。

李攸皺了皺眉,一旁的lou兒眼見安氏麵lou不豫之.色,擔心青兒要受責,忙小聲催她:“你快說呀?太太問你呢!”蘭香迅速瞥了她一眼,她才咬唇退下。

青兒還是沒有開口,李攸忍不住磨牙,恨不得親.自上前把她的嘴巴撬開。晨兒在人群中圍觀,見狀便從後麵踢了青兒幾腳:“賤人!太太問你話呢!裝什麽聾子?!”見她仍沒有反應,便諂笑著上前道:“太太,她這些天都在屋裏挺屍呢,說不定已經瘋魔了,再問她也沒用,這罪行不是都清清楚楚了麽?”

芍藥瞥她一眼,.沒理會,徑自對青兒道:“你若要嘴硬,倒也沒什麽,隻是你要想清楚,這值不值得?你老子娘還在呢,難不成你為了攀高枝兒,就連他們都不顧了?”

青兒一震,呼吸驟然變得急促,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聲道:“我說……那人……小多姐姐……她叫我把三少爺的頭發……和我自己的頭發用紅絲線纏在一起……放進囊中,然後悄悄塞進三少爺床鋪底下,讓他在上頭至少睡上半個時辰……隻要事後拿出來用火燒了……再把灰混進茶水裏,我和三少爺……一人一半喝下……他這輩子就算娶了別人,心裏也會……也會把我當成他的妻子……”她低低地嗚咽著,不知是為了半途而廢的計劃,還是為了心上人的冷漠態度。

安氏臉色陰沉得可怕,看得李攸膽戰心驚:“母親……這種裝神弄鬼的東西,一聽就知道是騙人的,若真要作法,哪能少得了生辰八字?光憑頭發能做什麽?母親不必為這種傻子生氣。”

安氏沒說話,芍藥便對李攸道:“三少爺,你這話也有道理,隻是別人弄這符來,卻不是為了成全青兒的癡心妄想的!”她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一看,正是那隻黃色的綢布香囊。李攸一頓,目光迅速射向蘭香,後者臉色一白。

這香囊與符咒,當天她明明叫人處理掉了,怎麽會在太太的人手裏?!

芍藥打開香囊,展示上頭被剪掉的部分,以及當中符咒缺失的一角,道;“自從得了消息,太太便吩咐我們找回了這隻香囊,細細查看過了。三少爺有所不知,我們把這布條和符紙都剪下些許,燒成灰,再混在茶水中,抓一隻公雞來喂了。頭一天還看不出有什麽不對,第二天它便再不肯吃飯,第三天就開始掉毛,如今第四天了,已經奄奄一息,隻怕這會兒都斷氣了呢!”

李攸心頭大震:“你是說……那裏麵有毒?!”這意味著什麽?二哥要對他下毒?!

在場的丫環們一陣嘩然,春瑛也驚得不知該說什麽了,如果說這真的是二少爺在背後指使,那他就太可怕了。慢性毒藥,而且是三少爺和青兒同時服下,不但除掉了眼中釘,連知情人都解決了。若不是她碰巧撞上青兒跟多姑娘密會,誰會知道這件事跟他有關係?!

青兒臉色更加慘白,連連搖頭:“不、不……這不可能!那裏麵怎麽會有毒?!不會的!”蘭香狠剮她一眼,晨兒則再踢兩腳:“賤人!你差點害死三少爺了!”青兒仿佛沒感覺到痛楚,隻是拚命往李攸跟前爬:“攸哥兒,我真的沒有,我真的不知道!”

“肅靜!”芍藥大聲喝止,見眾人漸漸安靜下來,才道,“大夫看過了,說這做香囊的綢布和符紙,都是浸過藥汁的,算不上毒藥,隻是人服下去後,很容易壞了身子。如今天寒地凍的,若是不慎感染了風寒,就有性命之憂,幸而三少爺福大命大,平安躲過一劫。”

李攸稍稍平緩了呼吸,便跪倒在安氏跟前,紅著眼圈叫:“母親!”安氏用手帕捂了嘴,輕輕摸著他的臉道:“你聽明白了?我的兒!你怎的這般大意?你以為他們算盡機關,就是為了助青兒下咒?若這符真的有用,小多何不先給自己掙個姨娘的名分?”李攸伏在她懷中,緊咬著下唇,心中為自己的疏忽而後怕不已。

芍藥在一旁輕聲道:“三少爺,太太已經拿下了小多,嚴加盤問過了。那丫頭隻說自己是受了騙,並不知道符紙與香囊有毒,還供出了城北一家道觀的名字,說是從那裏的一位天師處得來的符。平安帶了人去查問,才知道那天師兩日前就離京回鄉了,本來想要托順天府的人去追的,沒想到那人出城不久,就遇上了路匪,早就已經死了。”

“死了?”李攸從母親懷中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見芍藥點頭,又不可置信地向母親。安氏與他對視片刻,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道:“你且站在一邊,事情就交給為娘處置。”李攸有些發怔,緩緩起身,退到一旁。

安氏厭惡地望向青兒,厲聲道:“因著你的胡作非為,差點兒害了少爺,我要重重罰你,你有什麽話說?!”

青兒絕望地抬頭望了她一眼,再望向低頭不語的李攸,緩緩搖頭。

“很好。”安氏抬了抬眼,芍藥便向身後的婆子媳婦們下令:“打。”

早有四個身強力壯的中年仆婦拿著木棍上前押住青兒,夾到一邊的空地上,晨兒極有眼色地抬了張長凳過來,讓她們把青兒放上去,一人壓頭,一人壓腳,再有兩人舉起長棍打起來。第一棍敲下去,青兒便發出一場慘叫,接著哀嚎不斷,聽得其他丫環們都膽戰心驚。

眼看著青兒一聲聲越叫越低,血從衣服底下漸漸漫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雪地裏,春瑛咬住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不叫出聲音。太太不是說重罰嗎?應該隻是打板子吧?可瞧這架勢,難道要把人活活打死?!

十兒緊緊抓住她的手臂,移開視線,不忍去看。其他的丫環們,起初有漠然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可漸漸地,也變了臉色。

李攸麵色有些發白,目光掃向蘭香、lou兒、曼如……她們臉上神色各異。曼如察覺到他的目光,略下低頭,便上前輕聲道:“太太,青兒犯了錯,太太罰完了攆出去便是,明日就進臘月,年關裏若是鬧出人命,恐老太太知道了,心裏會不自在。青兒……本就是老太太指給三少爺的人。”

安氏眉頭一皺,想想覺得有理,便不悅地讓了步:“那就隻打二十板子吧!”

可婆子們已經打了將近三十板了,青兒早已出氣多,入氣少,李攸一時心亂如麻,既擔心她的生死,又暗恨她做了別人的幫凶,當著母親的麵,又不肯多看她一眼。

安氏命人將青兒拖了下去,直接攆出府,連她自己的東西都不許帶上,接著又掃視眾人一眼,道:“攸哥兒年紀小,又是男孩兒,不通內務,我做母親的,又是家中主母,就替他料理了吧!”

人人都嚇得噤若寒蟬,生怕她會發作到自己身上。

“蘭香!”這是安氏點的第一個人,蘭香立刻上前垂手肅立。安氏道:“這事兒得你及時製止,本是一件大功,可你沉不住氣,又放任攸哥兒胡來,差點兒誤了大事,我罰你一個月月錢,往後攸哥兒的事,你要時時勸誡,凡事多留個心眼,知道了麽?!”

蘭香心頭一鬆,連忙回答:“是。”

“好。海棠,你把賞封給她。”

一直沉默地站在邊上的海棠上前,遞上一個紅綢小包。蘭香飛快地接過,行禮退下。

接著安氏又叫:“晨兒。”晨兒一喜,忙上前磕頭:“太太。”

“我早聽說你是個伶俐的丫頭,往後就頂了青兒的空兒吧。”安氏示意海棠遞上另一個紅綢小包,“要好生侍侯三少爺。”

晨兒大喜,忙接下小包,又向安氏磕頭:“謝太太恩典!謝太太恩典!”

安氏微微點頭,又看向芍藥,後者會意,高聲道:“今日搜得家賊一名,已經罰了,隻是還有幾人,查出亦有不法之事,太太有令,全數攆出府去,若有人再犯,絕不輕饒!”接著她便點出這些人的名字,春瑛等人驚訝地發現,裏麵有灑掃上的小丫頭,也有看門的婆子,她們本來不服,可芍藥一一說出她們在外頭私下議論青兒之事的時間地點,並明言她們已經違反了三少爺的命令,她們才不再說話了,改成哭求。浣花軒內一時哭聲震天。

安氏全當聽不見,叫婆子通知管家將這些人全部堵上嘴帶出去,然後安慰兒子:“回頭我就撥人過來,還缺什麽,也隻管跟我說。我先回去料理了小多那賤人。”

李攸木然恭送母親離開,浣花軒轉眼又恢複了平靜,仿佛方才發生的都是一場夢般。

但他知道那不是夢,雪地上還有青兒留下的血痕。

他麵無表情地掃視眾人一眼,將目光定在掩不住麵上喜色的晨兒身上:“是誰……將事情告訴太太的?!”

眾人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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