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想得入神,梅香便拍了她一記:“怎麽?聽呆了?”春瑛不好意思地笑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梅香姐姐,那天你要我從家裏回來後找你說話,我居然忘了!真對不起……”

梅香笑道:“那件事呀?沒關係,我已經問過別人了。”她頓了頓,又壓低聲音道:“老太太既然發了話,青兒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太太查出了幾個手腳不幹淨的人,已經攆了出去,事情就到此為止。若有人跟你提起這件事,不管是咱們院裏的還是外頭的人,哪怕是至親好友,你都說不知道,不然就直接說青兒是因為偷了一件貴重東西才受罰的,萬萬不可牽扯別人,知道麽?”

春瑛差點沒跳起來:“咦?可是……”

“沒有可是!”梅香壓住她,“說她偷東西,總比下毒好。若是下毒,總要叫人疑心她下了什麽毒,怎麽得到的毒藥,有沒有人在背後指使,諸如此類。事情鬧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也不知道會連累多少人呢!青兒人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複生,何必為了名聲再牽連別人?!”

春瑛咬咬唇,她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感情上有些難受罷了,過了一會兒,還是緩緩地點了頭。

梅香暗暗鬆了口氣,又笑道:“你也別想太多,那害青兒的人自有報應。小多已經被攆了出去,二少爺屋裏,還有好幾個通房都因有同謀嫌疑,被趕出府去了,隻有一個老實的織畫,因查出懷有二少爺的骨肉,才留了下來。二少爺院裏的人清了大半,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拖不了幹係!侯爺好生教訓了二少爺一頓,又罰他在祠堂跪了一夜,勒令他專心讀書,不許出門,連花姨娘和二小姐都不許探望。花姨娘親去求老太太開恩,老太太連見都不肯見她!”

春瑛覺得還算解氣:“該!太便.宜他們了!”跪一夜,加上禁足,實在是輕得不能再輕的處罰了,真叫人不甘心!

梅香嗔了她一眼,瞄瞄外頭,再望.春瑛,忍不住笑了:“在我麵前還罷了,到了外頭,可不許說這樣的話!”

“那當然,我又不是傻蛋!”春瑛又.挨近她小聲問,“那二少爺算是失寵了吧?以後不會再出來找麻煩了吧?”

“應該會安靜幾個月。”梅香歎道,“就怕他明春科舉高.中後,會再鬧起來,不過老太太和侯爺心裏有數,不會容他太過放肆的,咱們且慢慢看吧。”

春瑛笑著點頭,心裏很不以為然。雖然很多人都說.二少爺聰明,可這樣囂張變態的家夥,能讀好書嗎?聽說春闈就在二月,離現在可隻有不到一百天了,現代的高三考生在離高考一百天的時候,誰不是全副精力都放在備考上的?這個二少爺可好,居然一門心思想著害弟弟,不然就是討好老太太,收通房丫頭,或是欺負周念這樣的老實人,他哪裏有讀書的心思?明年肯定要落榜的!到時候看他還怎麽囂張!

春瑛帶著還算愉快的心情,提著掃帚大大方方.地往花園的方向走,根本沒留意到身後一幹小丫頭們的同情目光——她們認為她定是因為某些緣故惹惱了三少爺,才會被罰去幹這麽個苦差事的。

春瑛走近竹夢.山莊,隔了還有幾十米遠,便看到三清坐在林中石塊上,一下一下地削著一根三尺來長的木棍,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她現在已經不怕他了,朝他招招手:“三清,好久不見啦!”三清抬頭咧了咧嘴,伸手指了指屋子方向,便又低下頭繼續削。春瑛也不在意,笑著往屋內走去。

周念正倚在書架邊翻書,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便微微一笑:“來了?我原本還以為攸哥兒會再晾你幾日。”

春瑛驚訝地張大了嘴,控訴地大叫:“念少爺,原來你知道?!”

周念忍不住低頭悶笑兩聲,才抬頭道:“他不過是小孩兒心性,你就別怪他了。”他放下書本,走近春瑛,“原本攸哥兒是打算調一個得力的大丫頭過來的,我勸他別驚動太多人,還是仍叫你來。仔細想想,似乎有些委屈了你,大冷天的,還要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幹雜活。”

“才不是呢!”春瑛忙道,“我喜歡待在這裏!浣花軒裏雖然暖知,可是……”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卻叫人心裏冷……”

周念淡淡一笑,視線轉向書架:“其實我這裏也沒什麽要緊活,平日裏三清打掃得還算幹淨,你就不必再掃了,倒是這幾個架子的書需要重新整理,幾個箱裏的書也要揀一揀,挑幾本我想看的放出來。再來,還有上頭的翠山小築,已經拋荒許久了,要略為清掃一下,好圓了攸哥兒的借口。這事倒不急,等天氣暖和些再說。”

春瑛應了,走到書架邊打量幾眼,見上頭多是詩詞歌賦和經史子集什麽的,旁邊打開的箱子裏,倒放了不少《大明律集解附例》之類的書,其中最上麵有一本是熟悉的藍色封麵,正是《大統曆》,已經非常陳舊了,有許多折痕,似乎被主人經常翻看。

周念見春瑛盯著書看,便解釋說:“我前些年心情鬱結,唯有在詩詞上尋些慰籍,如今眼見前程有望,便打算收拾心情,重新拾起律法時憲。我已經虧欠侯爺許多了,怎好看著他在外奔波,我卻躲在府裏享清閑?總得出一把力,將來到了泉下,也不至於沒臉見父母祖宗。”他頓了頓,忽然了悟:“對了,你認得字,是不是?能認得全麽?”

春瑛忙道:“認得一些,還有好些字不認得。”她隨便掃視一眼,匆匆挑中一本書:“這本是叫《天工開物》吧?我聽說是很有用的書。”

周念哂然一笑:“那是攸哥兒拿來給我消遣的,的確有些意思。”他從箱裏挑了兩本書出來,忽然有了個主意:“對了,你既認得幾個字,就幫我整理書本吧!書的數量實在不少,若我另有事要忙,就隻得kao你了。有什麽字不認得,隻管來問我,我教給你。”

春瑛眼珠子一轉,微微有些喜意:“你要教我認字?”

“隻要你不是太笨。”周念背了手笑道,“我可是個極嚴厲的先生。”

“那好啊,就請先生好好教導我!”春瑛笑著回應,心裏更是歡喜,有了這麽個幌子,她就再不用擔心會lou餡了!上回周念說了什麽來著?認字的丫環可以在書房侍候?那可比掃地擦走廊看爐子洗菜要舒服體麵多了!

兩人當即就忙活起來。春瑛歡歡喜喜地將書架上的詩集搬下來,再把律法書一本一本按周念的指示放上架子,偶然問幾個字,再順道請教一下相關的典故,十足一個小學生的模樣。

周念雖然驚訝於春瑛認得的那“幾個字”數量之多,以及她學習的速度之快,但心裏還是非常歡喜的。三清訥言,又不識字,平時與之交談,甚是無趣,若不是有李攸時不時來陪伴,他也許早就不開口了。如今來的這個小春瑛,心思純善,又識字,還聰明好學,說起話來也有意思多了,也許……他以後的日子會充實許多。想想他有多久沒這麽快樂過了?

低頭揀了幾本書,他的動作漸漸慢下來,似乎在思考些什麽。春瑛回手接了個空,有些奇怪,便問:“念少爺,你怎麽了?”

過了一會兒,周念才道:“春瑛,我如今還看不到自己的前程,一身榮辱,皆是倚仗侯爺,因此不敢說什麽大話。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直以來,都是真心敬我,即使知道我是官奴之身,態度也沒有一絲改變,我認得的人裏,也就隻有你是這樣。”

春瑛有些詫異,不明白他怎麽忽然提起了這些事。她還真沒覺得官奴有什麽不一樣,周念還是那個周念,他既沒有彎下腰幹粗活,也沒有lou出一絲自卑的神態,他是官奴還是官家少爺,有什麽差別嗎?

“我是個恩怨分明之人,別人待我好,我自然敬人一分。侯爺對我有再生之恩,我即使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但我知道,若我繼續潛居此處,終一生也無報答他恩情的機會!不管是為了父母親人,還是為了侯爺和攸哥兒,我也該振作起來。哪怕隻有一分一毫的可能,也要跟仇人爭一爭!”周念站起身,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春瑛,你的這份敬意,我會記在心底。將來若能有出頭那日……”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看向春瑛的眼裏,又添了幾分暖意。

連一個家生丫頭,都那麽積極地識字,想必也是為了將來能出人頭地吧?走這樣的正道,要比討乖賣好艱難多了,可春瑛寧可這麽做,足可見其心性正直。枉自己還自詡是書香翰林之後,自幼飽讀詩書,竟然因一點小挫,便頹廢至此,哪裏配稱周家的兒子?!眼見亡父平反有望,再不振作,他就要看不起自己了!

春瑛看著他,忽然想到,周念家裏有希望平反了,他的話是指,他會為了一雪父親的冤情出力吧?他從世家公子一朝淪落為官奴,怎麽會甘心呢?當然要拚一把,為自己爭取自由了!

想想自己,不也是忽然成為了家生奴婢,正為自由而奮鬥嗎?春瑛忽然對周念產生了一種同伴意識,忍不住握起拳,用力一點頭:“念少爺,我們一起加油吧!”

周念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不明白“加油”是什麽意思,但從春瑛的臉上,倒是猜到了幾分,也lou出了微笑,點了點頭:“好,加油!”

兩人握拳碰了一記,遂相視而笑,都覺得在這寒冷的季節裏,屋內卻彌漫著溫暖的氣息。

(第二卷完)

(回家晚了,所以更得晚些,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