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跟紫藤等人擠在角門處,隻能看到幾個護送天使前來的士兵以及兩個疑似小太監的少年,頗有些鬱悶。跟想象中很有氣派的轎子或高頭大馬、大隊軍士護送的情形相比,正院門前這寥寥幾個人實在是太低調了,皇帝派人來,難道不是宣讀聖旨的嗎?

院子裏的人動起來了,連院門處為首的士兵也給屬下打了個手勢,莫非有人要出來?!春瑛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想要看得清楚些,卻不知從哪裏跑出一個三四十歲穿著深藍縐綢袍子的男人,衝他們一幫少年少女一陣低斥:“去去去!還不快散了?!瞧這成什麽樣子?!”眾小廝丫頭們嚇得驚叫四散,春瑛還在納悶這是誰,已被紫藤拉著迅速跑開。

紫藤一邊跑一邊說:“好險!那是侯爺跟前的黑老七,管車馬的,最是愛凶我們,還好跑得快!”

春瑛邊跑邊回頭,遠遠望見正院門口,侯爺和三少爺等人站在一個穿墨綠色衣服的胖子身邊。那胖子有些駝背,神情卻有些冷淡,春瑛在心裏猜測,難道他就是那位宮裏來的天使?

三少爺李攸差不多到一更天才回到浣花軒,滿臉都是倦意,有氣無力地吩咐擺飯備浴,便撲到臥榻上打起盹來。梅香鎮定地叫眾人將反複燒了好幾回的洗澡水抬進屋裏,便去小廚房看飯菜。

曼如與lou兒輕手輕腳地侍.候李攸拖衣,他一下驚醒過來,又迷迷糊糊地任由她們擺弄,然後晃悠悠地跨進浴桶,立刻便呼了一口氣,舒服得快要呻吟了。

lou兒偷笑著扳他的肩膀:“三少爺,.小衣還沒拖下來呢,伸伸胳膊。”李攸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還穿著貼身的肚兜,都被水泡濕了,便配合lou兒將它拖下,又重新kao在桶沿閉目休息。

lou兒小聲對曼如說:“我去拿幹.衣裳,你瞧著添水,別叫他著涼了。”曼如點頭,她便去了。不一會兒,梅香從外頭xian起幔帳進來,對李攸說:“太太屋裏的石榴方才來了,說是太太吩咐,今兒大家夥都累了,明日三少爺不必早起去請安,多睡一會兒。”

李攸閉著眼點頭表示了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睜.眼示意梅香過來,耳語幾句,梅香會意地去了。曼如在旁邊隱約聽到“春兒”兩個字,忽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咬咬牙,便笑著拿起軟巾,走近浴桶,輕輕替李攸擦起背來。

她一邊擦,還一邊柔聲問:“三少爺今晚想吃什麽菜?.小廚房做了熏雞,我怕你嫌膩,就叫她們燉了個菜核,還可以麽?”

“這麽麻煩做什麽?隨便弄個燉蛋就行……”李攸眼皮.子都沒翻一下,似乎有些迷迷糊糊的。

“雞蛋……好象已經.用完了。”曼如偷偷看他一眼,遲疑了一下,便道,“小廚房那邊說……春兒好象常常拿雞蛋來做點心,可又不見她送到正屋裏來……”

“煩死了!”李攸忽然睜開了眼,“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跟我什麽相幹?!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麽時候?!”他搶過她手中的軟巾,自己胡亂搓起來。

曼如嚇得臉都白了,慌忙跪倒在地。lou兒聞聲從帳外跑進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得給前者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然後柔聲哄著李攸,將軟巾交給她,繼續服侍他洗澡。

曼如有些失神地走出去,便看到蘭香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從自己麵前晃過,晨兒更是衝自己啐了一口。她咬咬唇,勉力走回自己的房間,撲到**,蜷縮起身體,兩眼盯著對麵的牆麵發怔。

也許……她太過心急了,春兒算什麽呢?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春瑛接到梅香的指示後,第二天一早便去了竹夢山莊,將侯府無事的消息帶給了周念。後者自然是鬆了口氣。但春瑛還沒弄明白,侯府到底遇到了什麽事?又是怎麽沒事的?靖王妃現在怎樣了?而事情的真相又是如何?

這些答案直到時近中午時,三少爺李攸前來看望周念,她才偶然聽到幾分。

“皇後一時來了興致,便請大姐姐陪她到禦花園散步賞花,正巧遇見馬選侍從太後宮裏出來,似乎臉色不好,還帶了淚痕。皇後一時關心問了她幾句,她什麽都不肯說,皇後隻好請她一起賞花。後來皇後起身去更衣,隻有大姐姐陪著馬選侍,不知怎的,馬選侍就被人撞下台階了。當時我大姐離她足有半丈遠,倒是皇後的侍女有幾個站在她邊上,立即便被太後宮裏的人拿下押到太後麵前去了。我大姐也被請去做旁證。”

周念皺皺眉:“這麽說……靖王妃並不是作為嫌犯被押下的?”

“當然不是!”李攸道,“可太後的人卻把她當犯人似的審,非要她承認是皇後的侍女推了馬選侍一把!哼,誰知道馬選侍懷了龍胎?她可什麽話都沒說!”

周念沉吟片刻,才問:“後來如何?”

“後來皇上來了,馬上讓人將皇後送回坤寧宮,又安排大姐在別的宮室中住下。隻說是在查清真相前,暫時留在宮裏。馬選侍那頭也派了太醫去。而她身邊的侍女,則與皇後的侍女一起被帶走,說是要命宗人府查問呢。”李攸忽然笑了笑,湊近周念小聲道,“有件事挺古怪的。太醫向皇上稟報說,為馬選侍診脈時,已確定她氣血兩虧,似乎是因此前未發現孕症,在飲食上疏忽了,這一胎恐怕很難保住,即便保住了,生出的皇子皇女也會先天不足。聽說太後當時就變了臉色,立刻召梁太師入宮商討。可惜太醫被支開了,因此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麽。但馬選侍就是在梁太師走後,才臉色蒼白地走進禦花園的。”

周念有些詫異:“你怎麽會知道這些?宮中使者說的?!”

李攸有些得意地搖搖頭:“跟使者來的四位公公裏,有一個侍候過我大姐夫,趁人不見把我大姐的信悄悄塞給了我。這是信裏說的話。”他想了想,越想越好笑:“我聽說馬選侍正月時曾派人去坤寧宮請皇上,說她病得很重,皇上見她可憐便陪了她兩天,想必是那時候埋下的病根。你說這是不是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周念沒好氣地說:“你哪裏知道這些事的?當心侯爺知道了說你!”

李攸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又繼續道:“大姐興許過兩天就能回來了。這回雖隻是一場虛驚,那些人卻著實可惡!父親和大哥都說,絕不能輕易饒了他們!”

周念心中一動,微微一笑:“我先前交給侯爺的那疊卷宗,興許能用上了……”

春瑛在窗外轉頭去看了他們一眼,心裏有些迷惑,怎麽周念現在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差那麽多?他好象變了個人似的。他說的那疊卷宗,又是什麽東西呢?

靖王妃果然在次日回到了靖王府,靖王幾乎是立刻便宣布妻子病了,不見外客,將一幹上門來打探或“探望”的官員及誥命們都打發出去,除了往自己的母家和慶國侯府送信報平安外,便斷絕了與外界的接觸。

侯府也派了人去看靖王妃,傳回來的消息是,除了身體疲倦外並無大礙,侯府諸人這才鬆了口氣。但侯爺並未打算就此罷休,他的報複行動才剛剛開始。

在三天內,相繼有多名官員被揭發有貪腐罪行。根據太祖皇帝所定的律法,以及太宗皇帝修正過的法例,這些官員在第一時間內便被革職查辦。由於刑部握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他們的罪行,無論朝中某些人如何努力,他們還是未能逃拖罪責。

而其中,當刑部查問其中一名任職大理寺的官員時,發現他曾經收買過幾個所謂的證人,指控前副都禦史葉萬山辱罵先帝,又挪用公款,欺君妄上。這正好與慶國侯府正謀求平反的葉家冤案聯係上了。皇帝得知,立刻下旨讓刑部、大理寺與都察院共同重審此案。

一時間,京中風雲變幻。

周念得知這個消息時,麵無表情,眼中卻lou出一股冷意。

葉萬山是他親舅,當年,正是因為葉家獲罪,他父親為妻舅進言,才會受到恪王與梁黨仇視的。周家隻剩了他一個,葉家卻因為舅母娘家相助,除了舅舅葉萬山冤死外,家眷都流放崖州了。據李侯爺碾轉打聽到的消息,舅母方氏與大表姐秀英都在崖州相繼病逝,但表弟濱城和表妹秀貞卻安然無恙。

等到他平反了兩家的冤情,他會把他們接回來團聚的。也許,那已經是他僅剩的親人了……

派中官員相繼落馬,似乎並未令梁太師驚慌失措。相反,他還非常悠閑地跟幾個老朋友喝茶聊天,又趁休沐時到城外釣魚。有許多人都在暗中笑話他是老糊塗了,連他自己的親信都焦慮不已。但慶國侯李章聽到這個消息後,不但沒有跟著笑話,卻反而如臨大敵般,吩咐朋友與屬下們謹慎行事。梁太師畢竟是隻老狐狸,他表現得這麽鎮定,必定是有成竹在胸。

就在李章苦惱於梁太師在醞釀什麽詭計時,後者卻帶著皇帝的嘉獎旨意,親自到慶國侯府來了。

侯府李章立刻迎出門去,隻見到梁太師笑容親切地對他道:“賢侄,多日不見了,身體可好?我今日是帶了好消息來的,皇上有重賞!”接著挨近了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前些日子,府上的老太太受驚了吧?都是一場誤會!為了分說明白,我可是出動了我這把老骨頭呀!你不會……還怪我吧?”

李章頓了頓,笑道:“怎麽會呢?太師能到寒舍來,真是蓬篳生輝!快請!請進!”他笑吟吟地將那位同樣笑吟吟的老人迎進大門,又掃了他身後的隨從一眼,暗暗心驚。

來宣讀賞賜的聖旨,梁太師為什麽要帶這麽多穿著全副盔甲的士兵?他該不會……想對侯府做什麽吧?可他畢竟是奉了聖旨來的,應該不至於如此大膽。

那麽……來的到底是欽差……還是陰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