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要來的消息,早在頒旨隊伍離侯府還有兩裏路的時候,便傳回了府中。因此太太安氏早早安排了接旨事宜,又命人去通知子女媳婦們。

浣花軒這裏一得了消息,也是忙得一團亂。梅香一邊敦促曼如將新做好的禮服拿出來給三少爺李攸換上,一邊對著後者念叨種種注意事項,聽得李攸都不耐煩了,匆匆打扮整理好就抬腳走人。

因接旨時,需要用丫環在一旁侍候,平安從二門外叫人傳信到各院,召集長相清秀的丫頭。而浣花軒裏,容貌最出色的是胭脂、曼如以及晨兒,梅香挑了前兩者去,晨兒十分不忿,私下向蘭香抱怨,可蘭香卻叫她住口。

胭脂仍是那副目下無塵的模樣,外頭有人送來了接駕用的丫環製服,她慢悠悠地試穿,還埋怨不合身。梅香皺著眉道:“若你不情願,就不用去了,咱們府裏也不差你一個!免得你慢騰騰的誤事!”

胭脂一陣氣悶,扭頭看看窗外已經換好衣服等在廊下的曼如,咬咬唇,便加快了動作。

她一換好,梅香也不等她整.理發飾妝容,便強推她出了門,命曼如拉著她出去。胭脂一路走,臉色一路鐵青,小丫頭們在前院瞥見,都在私底下暗暗笑話,說她是假千金扮小姐,其實是個銀樣蠟槍頭。

春瑛心中猜度,她們大概是在笑.話胭脂明明做了丫環卻十足小姐的作派吧?說起來她都有好幾天沒見胭脂了,對方似乎除了偶爾開窗透透氣,基本就不出房門,整日悶在屋裏做針線,有時候也會彈彈琴看看書,連飯菜和洗澡水都是小丫頭送進去的。一臉怯怯的小淩,似乎已經成了胭脂的專屬丫頭。

春瑛看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這樣做丫頭是不行的,難道胭脂就沒發現,她在浣花軒已經邊緣化了嗎?丫環們大都無視她的存在,卻又難抑對她的嫉恨。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成了三少爺的小妾,要怎麽在這裏生存下去呀?

春瑛晃了晃腦袋,低頭繼續做手上的一雙鞋子。這.是一雙男鞋,三少爺的尺碼,最近梅香似乎偶爾也會分給她一點活計,讓她參與三少爺的衣物鞋襪製作了。老實說,這不是什麽輕鬆的工作,隨時都要返工。

“春兒!春兒!”院門外有人叫她,春瑛一抬頭,發現居然.是曼如:“怎麽了?你不是到前頭去了?”

“快來!我有事要煩你幫忙。”曼如似乎非常著急,春.瑛忙放下針線跑過去,就被她拉著跑:“到底怎麽了?你有什麽事那麽急呀?”

曼如一邊跑,一.邊壓低聲音道:“小陳管事尋的小丫頭,有一個不知去了哪裏,正要找人補上。我聽到這件事,就想起你了。這可是極好的差事,你隻需站在那裏,事情完了就有賞。咱們跑快些,別讓人占了先!”

“咦?!”春瑛十分驚訝,立刻便停了腳,“這可以嗎?不是說要找清秀的丫頭?而且……我沒做過這種事!”

曼如急道:“穿戴好了往那裏一站,難道你就比別人醜了?隻是站著,極容易的,快來,再遲就來不及了!”

春瑛遲疑了一下,想想自己在酒店都能一口氣站上幾個小時,接個旨能花多少時間?如果真的有好處,倒是件好差事,隻是……她問:“崔姐姐,你為什麽找我?”

“我們好歹是一個院裏長大的,是自己人,不找你難道還要便宜別人?快走呀!”

春瑛馬上下了決定,隨曼如一路跑到前院,拐進了東邊的廂房,迎麵便走出一個婆子來:“來了麽?快,快換衣裳!”春瑛定眼一看,居然是崔寡婦!隻是她現在穿著深棕色比甲和灰藍色襖裙,頭上梳著老婦人的低髻,除了一根銀簪和一對銀耳環,什麽飾品都沒有,老氣橫秋,跟印象中那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幾乎是兩個樣子!

崔寡婦衝春瑛笑笑,便把手中的一疊衣物塞到她手中,指了指身後的屏風:“欽差馬上就到了,快去換了衣裳出來,你曼姐姐會幫你。”

春瑛捧著衣服到了屏風後,發現那是一套淺綠色的細絹衫裙,領口、袖口和裙腳都繡了簡單而雅致的蘭花紋樣,另外還有一件深青色的短比甲,沒有繡花,但那料子卻明顯比梅香她們大丫頭穿的還要高級。春瑛手忙腳亂地換上身,曼如又替她整理了腰帶等細節處,外頭已經有人來催了。

崔寡婦應了那人一聲,便急急回頭對春瑛道:“等會兒我在後麵侍候,沒法時時提點你,你要聽外頭管事們的吩咐。曼姐是在大廳外候命的,你便跟其他小丫頭一起站在廊下,記得,別出聲,也別東張西望,別人跪你便跟著跪,可別出錯,知道麽?”

春瑛應了,曼如便推著她急急往外走。到了外頭,便有一個有幾分臉熟的管事過來問是不是小丫頭,然後示意她跟自己走。曼如低聲囑咐一句“謹慎”,便匆匆隨崔寡婦往正廳方向去了。

春瑛來到廳前的右邊走廊處,已有七八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丫頭站在那裏,每人相隔約半丈遠,都是一般的綠衫青比甲,發型也都與她一樣是雙鬟。她聽著那管事的吩咐,站在隊伍最末一位,悄悄看對麵走廊,也是同樣數量的小丫頭,院中還排了兩列家丁,都是差不多身材年紀、長相端正的男仆,個個摒聲靜氣,小心翼翼。她不敢大意,也學著低頭垂手肅立。

這時,大門方向傳來車馬聲與人群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大群人湧入院中,人雖然多,卻個個都安安靜靜地,春瑛站在廊下,能清楚地聽到侯爺跟一個宏亮的男聲說話,互相客氣地追捧著,那人還誇侯府的房屋非常有氣勢,侯爺則不停地謙虛說不敢當都是老房子了太師家的院子才叫人讚歎,雲雲。

難道來的是三少爺和周念提過的那個梁太師?春瑛忍住抬頭的衝動,直到他們的聲音進了屋,才小心地偷偷看一眼,正好看到穿著嶄新大紅禮服的三少爺準備上台階,瞧那動作,似乎不大高興。他身後還跟著大肚子的大少奶奶和小姐們,大少爺和二少爺落在最後。

接著,廳內便傳出宣讀聖旨的聲音,春瑛跟著別的家丁小丫頭一起跪下。那聖旨用了古文,駢四儷六的,她也沒聽懂,隻大概明白後麵念的那一長串什麽瓶什麽碗什麽佩什麽珠什麽緞都是好東西。敢情皇帝這是在賞賜侯府?難道是為了先前太後扣下靖王妃的事,變相道歉?

讀完了聖旨,廳中又恢複了平靜,侯府的主人們似乎要跟欽差談話,招待他喝杯茶吃些點心。春瑛遠遠地看到曼如和胭脂以及其他四個長得漂亮的丫環捧著茶進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出來,儀態優美,仿佛踩著蓮花前進般。以春瑛看來,曼如的長相在那六人中算是中等,但走路的姿勢卻是最平常的一個。

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得不夠美的緣故,曼如和另一個丫環被管事撤了下來,隻讓剩下的四人繼續候在門邊聽候吩咐。曼如低頭踩著小碎步走在廊下,來到春瑛跟前,抬頭朝她勉強一笑,便立在她身後,沒有離開。春瑛猶豫著想安慰她幾句,但想到現在不是時候,隻得收了念頭。

院中一片平靜,隻有廳中時不時傳來說話聲與笑聲,忽然,侯爺大喝一句:“孽子,這成何體統?!還不快給我出去?!”

門外眾人都被嚇了一跳,接著,居然是三少爺李攸跑了出來,臉色還有些氣急敗壞。春瑛也顧不得不許東張西望的禁令了,忙探頭去看是怎麽回事。

李攸掃視院內一眼,目光在門外把守的將士們身上停了一停,便氣衝衝地跑到春瑛與曼如麵前,對後者低罵道:“你給我備的什麽衣裳?!瞧!都破了!”他展開袖子,隻見左邊袖口上,衣料不知被什麽東西撕扯出一道裂痕來,把曼如嚇了一跳:“這……這怎麽會呢?我明明查過……”“我不管!你馬上去給我拿另一件來!居然當著欽差的麵穿破衣裳,丟臉死了!”

曼如臉色蒼白,顫抖著聲音向他躬身稱是,便迅速跑向門外。春瑛正盯著那袖子上的裂痕,懷疑那是三少爺自己不小心扯破的,便被他的喝斥聲嚇到了:“你還愣在這裏幹什麽?!還不快跟上?!”

春瑛正想應聲,卻聽到三少爺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急急說道:“快去叫念哥躲起來官兵要來抓他!”她不由得愣住了,抬頭看三少爺,後者又高聲大喝:“你這呆子,還不快滾!”她眨眨眼,立刻撒腿就跑。

才出院門,便有一把刀鞘擋過來,她忙停下腳步,見是一名軍官模樣的青年,板著臉打量她幾眼,才收起了刀鞘。春瑛瞥見旁邊士兵拿的長槍上閃的寒光,再看看那軍官的刀,有些腳軟,一咬牙,便往後院的方向衝去。

她很快追上了曼如,曼如聽到她的腳步聲回頭,帶著哭音道:“三少爺的衣裳怎麽會壞呢?我明明檢查過才給他穿上的!會不會是不小心勾到了樹枝什麽的?”

“也許吧……”春瑛幹巴巴地應著,心想那十有八九是三少爺自己扯的。

曼如咬著唇,加快了腳步,衝向浣花軒,滿腦子都在清點三少爺在春季能穿的八成新以上的禮服有哪些,根本沒發現,跑在自己身後的春瑛,已悄悄拐上了另一條路,往花園的方向去了。

春瑛跑近了花園,剛看到園門的一角,便迅速往旁邊的樹叢一躲,小心探出頭來張望。花園門口不知幾時來了一隊士兵,與守園門的婆子們爭吵起來,聽他們的語氣,似乎打算要封鎖園子。

祝婆子朝為首的軍官罵起來了:“你們瞪大了眼睛瞧清楚!這裏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再不滾,當心我們侯爺治你的罪!”

那軍官卻冷哼一聲,給手下使了個眼色,便立刻有兩名士兵上來夾住祝婆子,將她移到一邊,任她大嚷大叫,也不理會。他還冷冷地對其他滿麵驚慌的婆子道:“花園有幾個門?帶路吧!乖乖聽話,官爺就不傷你們一根寒毛!”

婆子們麵麵相覷,神色間已經有所動搖。

春瑛心中大驚,這些人就是來抓周念的嗎?有他們擋在門口,她要怎麽去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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