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敞大驚:“父……父親何出此言?!”他細細回想著自己近日的所作所為,除了出門跟幾個朋友吃酒時,到青樓逛了一圈,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父親怎會忽然這樣指責他?

侯爺冷哼一聲,抬腳邁進屋中,見裏頭一片狼籍,兒子的小廝還在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破書與文房用具。他心下不悅,朝醉綠大喝一句“出去”,後者便嚇得丟下手裏的物件,急急跑了。

侯爺從地上撿起一本印著好幾個鞋印的《論語》,回頭瞥了兒子一眼。李敞頭垂得更低了,聽到父親一句“關門”,便忙不迭地照做。

侯爺走到桌後坐下,生了一會兒悶氣,才質問道:“今日梁太師帶人到家裏來抓子思,可是你泄lou的消息?!你都跟別人說了什麽?!”

李敞吃了一驚:“不是!”他撲到桌前:“父親!此事關乎全府上下的安危,兒子怎會做這種糊塗事?!”

“不是你還有誰?!你當我們家.有幾個人知道這件事?!”侯爺更生氣了,敢做卻不敢當,他雖是讀書人,卻幾時生了個這麽沒有擔當的兒子?!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李敞爭辯道,“.別的不說,大哥和三弟都是知道的,家下人等,也有人……”他遲疑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提到這一點,子思的日常所需,似乎是王總管負責的,而王總管一向很支持他,又是他乳母的公公,他不確信,把王家牽扯進來,是不是個好主意。

侯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淡淡.地道:“你大哥也就是剛回府那年,因為不識路在花園裏無意中撞入竹林,才見了子思一回,此後可從來沒再接近過!你三弟又向來跟子思交好,平日也少出門,怎會將此事泄lou出去?!隻有你,整日隻跟那些紈絝子弟混,也不好生念書!定是你在外頭胡說,才叫人知道的!”

“絕無此事!”李敞急了,“兒子再不懂事,也知道事情輕.重好歹。那周念與兒子無冤無仇,他被人抓了去,對兒子有什麽好處?更何況,這件事傳開了,家裏是要獲罪的,兒子又不是傻子,怎會做出這等有損家門的蠢事?想來那梁太師既然有法子探知這個消息,定是收買了府裏的內jian!不然就是周念粗心大意lou了形跡叫人看出來了!父親隻管叫人去審問,一定能查出來的!”他十分急切地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沒做過的事他絕不會承認的,萬一父親相信真是他做的,他就再也沒有希望了!

侯爺盯著這個曾經疼寵萬分的兒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是麽?”

“是、是!父親可以叫王總管去查問,總能查到蛛絲.螞跡的!”

侯爺卻沒說話,.隻是用手蓋住前額,閉上了眼,似乎有些不舒服。李敞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試探地問了一句:“父親……您覺得身子不適麽?”

“我沒事。”侯爺放下手,想了想,才道,“子思……到咱們家也有十來年了。說起來你與他是自幼就相識的,那時你周伯父常常帶了妻兒到咱們府裏來做客,為父記得子思從小就非常聰慧,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常叫你跟他一處念書。照理說,你該與他更親近些才是,為何卻是攸哥兒與他交好?而你……卻視他如仇敵般。為父曾聽說你總去欺淩子思,這是為何?!”

李敞眼珠子亂轉,低下頭不說話,表麵上看來似乎有了悔意,實際上心中很不以為然。

誰跟周念自幼交好了?小時候他是侯府的寶貝,又天生聰慧,上至老太太,下至小丫頭小廝,誰不誇他?隻有周念來時,祖母和父親會把注意力從他身上離開。他們都誇周念比他聰明,比他有才華,比他有出息!可那又如何?!周念如今不過是區區一個官奴,像隻不見天日的蟲子般,托庇侯府過活,而他是堂堂侯府公子,有舉人功名在身,才名遠播,下次春闈,必定高中,日後前途不可限量,到底是誰更有出息?瞧著吧,等他繼承了慶國侯府的爵位,一定會把那個自命不凡的周念給趕出去的!

侯爺一直關注著兒子的表情,從他臉上的忿然之色中,對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幾分,不免感到十分失望。他不明白,為什麽跟周念認識時間最長的一個兒子,反而會對周念懷有敵意,甚至做出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來?!難道說,真象妻子說的那樣,這個兒子是被寵壞了,心胸狹窄,不堪大用麽?若再縱容他胡鬧下去,是不是會給全家帶來災禍?

李敞怨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父親一直沒說話,忙抬頭看他:“父親,您……您可千萬莫要相信那些人的胡言亂語,兒子跟周念雖算不上交好,卻也不是仇人,怎會欺淩他呢?這都是別人在造謠!”

“是不是都所無謂了。”侯爺聞言更加失望,低頭想了想,道,“興許你是在外頭跟人喝酒時,一時醉了將子思的事說出去,也不奇怪。為了你的功課著想,你還是不要出門了,暫且在家好生讀一兩年書,下一科說不定會考中。將來若是做了官,你出了府,也能支撐門戶。休要再跟那些紈絝子弟胡混!”他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疼愛已久的兒子居然一再讓他失望,他甚至不想再麵對他。

“父……父親!”李敞滿臉震驚,“您在說什麽?!”什麽出府?什麽支撐門戶?他還有希望的不是嗎?祖母和父親不是一直沒有確定由誰繼承侯府嗎?!難道就因為某個該死的家夥將周念的下落告知梁太師一夥人,父親認定是自己所為,就要將他趕出家門嗎?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死死抓住父親的衣袖,哀求道:“父親饒了兒子吧!真不是兒子做的!”

侯爺扯了扯衣袖,扯不動,才歎道:“也許你不是有意,但出了這種事,你祖母也不會再縱容你了。你放心,你既是我兒子,我絕不會叫你在外頭吃苦的。你母親已經為你看好了一門親事,就是苗翰林家的小姐,不但溫柔賢惠,還知書識禮,正是你的良配。再等兩個月,苗小姐就及笄了,屆時為父會請一位大媒替你上門求親的。苗家是朝中清貴,有這麽一位嶽家,你日後必定前程無憂。”他為這個兒子,也稱得上是費盡心思了,苗家隻有一個獨女,性子又好,家財頗豐,而且苗翰林才學出眾又為人豁達,定然不會輕視敞兒是庶出,有苗家照拂,加上兒子又向有才名,他日後也就不必擔心了。

李敞聽完了這番話,卻憤怒地漲紅了臉。苗翰林家?那不過是個五品官!老大那個野種娶的媳婦還是江南世族出身,有一位做知府的伯父呢!父親怎能如此羞辱他?!他知道苗家有錢,而且隻有一個獨女,但那份家產比起侯府的爵位與產業,又算得了什麽?!而且,聽父親的口風,似乎打算讓他娶了親,便出府獨立去了?!父親怎麽忍心?!

他急急抓住父親的袖子想要再行分辯,但侯爺隻聽了兩句,便不耐煩地甩開他,怒道:“孽子,你說的還是人話麽?!那是你的長兄長嫂!休要再叫我聽見!”然後便摔門而去。

李敞喘著粗氣,怔怔地跪在那裏,不明白父親為什麽忽然生氣。難道他不該有異議嗎?他的妻子,就算不是公侯之女,至少也是高官名門之家出身才對,叫他娶一個不如荊氏的,他怎能甘心?!

他越想越覺得憤怒,忍不住大聲嘶喊出來,嚇得候在門外的醉綠添藍兩個小廝害怕地小聲問:“二少爺……有何吩咐?”

“滾!”隨手抓起一本書扔了過去,兩小廝便縮了頭,沒影了。

過了好一會兒,門外才有了聲音:“二少爺,小的已替您將新書本都收羅回來了,您現在就要麽?”

李敞已經稍稍恢複了理智,皺眉問:“是誰在外麵?”

“小的是南秋。”他的書童低頭出現在門外,手上提著個大包袱,裏麵都是各種經史典籍,正好用來替換被他毀壞的那些。

李敞見是他,忽然覺得有些委屈:“南秋,父親要趕我出去,這可如何是好……”說罷竟紅了眼圈。

少年南秋仍舊低著頭,小心地從門外邁進來,打開包袱,輕手輕腳地將書本拿出放在桌上,低聲道:“侯爺不過是一時氣話,哪裏會真把您趕出去?”

“可是他聽了別人冤枉我的話,說我差點害了全府的人!”

“那您就證明自己的清白。”南秋微微抬起頭,“不然就想法子替侯爺分憂吧?那位周少爺……您也不要再為難了。他與您有什麽相幹?何必為了他,惹侯爺生氣呢?”

李敞一時醒覺:“沒錯!我沒考中進士,父親才會對我失望。要是我能幫上他的忙,他就不會把我趕出去了!”他立刻起身在屋中走了幾個來回,思考著最近父親有什麽煩心事,忽而腳上踢到滾落的毛筆,差點摔一跤,便喝斥道:“笨手笨腳的,還不快收拾幹淨!”說罷便朝門外走,嘴裏念念有詞:“梁太師……”

南秋臉上閃過一絲陰影,咬了咬牙,重新低下頭收拾起東西來。

(沒有春瑛的一章,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