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與李攸擠在樹叢後,透過茂密的枝葉,看著二少爺李敞往周念所住的小屋方向走去,不由得麵麵相覷。

春瑛問:“他來幹什麽?來找碴?”

李攸道:“我哪兒知道啊?再說……他怎麽知道念哥兒住這裏?”

春瑛睜大了眼:“你說他不知道?!”

“那是當然!”李攸用看傻蛋的目光瞄她一眼,“這回走漏消息,十有八九就是二哥幹的,我聽母親說,父親狠狠罵過他一頓,不過他似乎還不知悔改。”他歪頭想了想,恍然大悟:“一定是王總管告訴他的!嘖,這老家夥!”

春瑛遠遠看著李敞走到小屋邊上,三清上前攔住他,不知說了些什麽,周念出來了,居然把李敞迎進了屋裏。她開始擔心了:“二少爺不會又來欺負念哥兒吧?”

“我們回去!”李攸一步當先,借助林中花木遮掩身形,躡手躡腳地潛回小屋外,春瑛也貓著腰跟上。三清站在門外,時不時擔憂地看看屋內,忽而看到他們倆鬼鬼祟祟的樣子,瞪大了眼。春瑛朝他比出“噓”的手勢,他微微點頭,便沒作聲。

春瑛跟在李攸身後,彎腰來.到窗下,隻聽到裏麵沒有想象中的冷嘲熱諷,也沒有侮辱謾罵,出乎他們意料地,屋中的兩人居然在談論詩詞,而且還有說有笑的。似乎是二少爺最近寫了幾首小詩,不知道好不好,想到花園裏住著一個很有才華的幼年夥伴,所以特地拿來給他看看。而周念看了詩,自然是一頂頂高帽往二少爺的頭上戴,哄得他眉開眼笑。

若是頭一次見他們倆相處的情.形,春瑛會認為這很正常,但正因為她親眼見過二少爺欺負周念,才會覺得,自己大概是沒睡午覺,太困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再看李攸,也是一臉呆滯的模樣。

屋裏的對話還在持續,李敞從.周念處滿足了虛榮心後,收起了詩稿,然後吱唔著東拉西扯幾句,才幹笑道:“說起來咱們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好好說過話了,呃……小時候……不懂事,總是愛發脾氣,不過,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想必……你一定不會見怪吧?”

周念有些拿不準他的用意,隻得繼續掛著慣常的.微笑,順著他的口風道:“怎會呢?畢竟認識多年了,兩家又向來交好。”

“沒錯!沒錯!”李敞心想這家夥還算有眼色,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憑咱們兩家人的交情,那些小口角都不算什麽,咱們也大了,往後就好生相處吧,別再惹長輩們生氣了。你也別聽其他人胡說,以為我有壞心,其實我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周念微笑著頜首,心中略有所悟。

李敞本來就不想來,隻是被書童南秋勸了兩日,.覺得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才屈尊走這麽一遭的。看到周念如此有眼色,他也就滿足了,一刻也不想再這種簡陋的屋子裏多待,急著回去向父親報告自己已經“改正”了:“我忽然想起還有一篇文章未作,晚上要請父親評閱的,那……我就先告辭了,日後再來請教。”

“不敢,念必掃榻.相迎。”周念起身作揖送客,做足了禮數,李敞隨便拱拱手便走人了,才出門就忍不住伸手撣了撣兩袖與下擺處的“灰塵”,心裏想著要回院換一件幹淨衣裳,沒走兩步,又改了主意,決定就穿這一件“髒”衣服去見父親,好證明自己的確是與周念和解了,請他不要再因此怪責自己。

看到李敞走得遠了,春瑛才從屋側探出頭來,與身後的李攸對視一眼,都有些不解。李攸皺著眉走進小屋,見周念坐在椅上發呆,便道:“他那人的脾性,哪會心甘情願服軟?不過是因為父親罵了他,他才來做戲罷了!你可別輕易信了他!”

周念苦笑:“我怎會不知?隻是他既然有意和解,我也不能拒人於千裏之外。”

“這有何不可?!”李攸有些不以為然,“我把他欺負你的事都告訴父親了,父親心裏有數,這事兒你占理,即便趕他出去,也是應該的,若擔心別人怪你禮數不周,你大不了不理會他就是了,又何必這樣奉承?!他那人絕不會相信你是在說客套話,隻當自己真是李青蓮第二了。”

周念隻是苦笑。

春瑛心中一動,忽然記起,雖然三少爺每每見了周念,都禮數周全,就當是來朋友家做客,但周念寄居侯府卻是事實,加上他的身份又尷尬,侯爺對他可以說是有天大的恩情,往後周家平反,也要借助侯府的力量。在這樣的前提下,他麵對侯爺的親子,即便心中再不高興,也不好lou出一絲不滿來吧?雖然他與三少爺交好,而三少爺則與二少爺敵對,但侯府的少爺們相互關係如何,他都不好摻和進去,畢竟,他是一個外人。

這麽一想,周念果然不容易呢。春瑛看了看他削瘦的身形與蒼白的臉色,想到自己從去年冬天開始,一直照顧他的飲食到現在,還是沒能把他喂胖一些,一定是因為心理壓力太大了吧?

她小聲對他說:“二少爺既然肯和解,就再好不過了,誇他幾句也沒什麽,隻要他往後不再來找你的麻煩,你能少受些苦,就比什麽都強。”

周念心中一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浸在溫水中般,十分受用。他望向春瑛,這個年紀比他小七八歲的小丫頭,竟然能明白他的心聲,著實叫他感動莫名。他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而且我也相信,泄密的人不是他,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他轉向李攸:“你也別想得他太壞了,他若想害你,我信,但若說他要害侯府,卻不可能。侯府獲罪他也要受牽連的,沒了侯府,他算什麽呢?他又不笨,怎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李攸心裏有些悶悶的,覺得很不高興,他想要反駁周念的話,但對方說得有理,若一味指責兄長,倒落了下乘。他撅起嘴委屈地盯了周念一眼,見對方又看向春瑛,而春瑛居然也在朝周念笑,他就更鬱悶了,低聲道:“罷了罷了,他若真心和解,我也不管他。我還要去見父親呢,春兒!我們走吧。”

春瑛愣了愣,才應了一聲,向周念笑著告別,隨李攸走了。一路上李攸都安安靜靜地,好象在想事,她一時好奇問了句:“三少爺,你要我跟到哪兒呢?”侯爺在家時,不是在外書房就是在正院裏,不管哪裏,都不是她能隨便去的地方,前麵就是通往浣花軒的路了,三少爺要帶她到哪裏去?

李攸這時才醒覺過來:“你回去吧,我自個兒去給父親母親請安。”說罷就徑自往前走了,春瑛覺得他怪怪的,一頭霧水地回了浣花軒。

一進院門,便聽到小丫頭們聚在鄉兒的房間裏大呼小叫,她走過去一問,才知道原來鄉兒托的人已經把珠子買回來了。一大包玻璃小米珠,足足有一二百粒,以粉紫二色為多,也有紅的綠的黃的藍的,另有兩小包大些的珠子,都是淡淡的粉色,還有一小紮細細的銅絲。

鄉兒拿出一個小剪子,道:“這是那賣花婆子自己用來剪銅線用的,暫且借了咱們使,回頭還要還回去的,你們可別弄壞了。還有,那八百文錢幾乎都用光了,隻剩了這幾個。”她展示手心裏的七八個銅錢,紫藤不在意地擺擺手:“咱也不要了,你拿去,就當辛苦錢吧。”鄉兒笑眯眯地收好。

十兒掂起一顆小米珠看了看,又撚起一根銅絲:“能串進去麽?這珠子真小,我真怕一不小心,就打翻到地上,一顆也找不到了。”

春瑛湊過去看了兩眼,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那小米珠說是“米”都嫌大了,不過是兩三毫米的直徑,說是琉璃珠子,其實是玻璃燒的吧?這是怎麽燒出來的?原來明朝的工藝也很發達。

紫藤催促道:“十兒,你不是見過那賣花婆子做這個麽?快做來給我們看看!”其他小丫頭也紛紛應和。

十兒便試著把珠子串進銅絲裏,可串了幾個,便抓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大記得了,約摸是把銅絲扭出花樣子來,可怎麽扭……”夏荷泄氣地打了她兩下:“真不中用!”

春瑛卻對這種東西有些印象,張小美好象做過串珠小玩意,原理應該差不多吧?她試著用銅絲串了幾顆粉色的小米珠,扭出一小片花瓣,再串幾顆,然後扭另一片。紫藤忙湊了過來細瞧,十兒與夏荷也停止打鬧,盯著她的動作。

過了好一會兒,春瑛終於串好了一朵單層的小花,隻是有些歪歪扭扭的,不太好看。她朝其他人笑了笑,紫藤便跳起來坐回原來的座位:“原來是這麽做的,我懂了!”她照著樣子做起來,其他小丫頭也紛紛開始動手。

“在做什麽呢?”曼如好奇地從門外進來,一見床中央放的珠子與銅線剪子,便笑了,“原來是做珠花,你們什麽時候弄到了這些?”她左右瞧瞧,接過春瑛手裏那個,笑道:“這個顏色倒配得好,卻沒整好形狀,誰敢戴到頭上去?”

春瑛訕訕地縮了手,她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看,可大家都是頭一回,誰不是菜鳥?

曼如笑著在床沿坐下,把那隻珠花隨便整了整,再照著春瑛原本的配色多扭了幾個花瓣上去,感覺立時不同了。春瑛本來是想做出一朵由粉色向紫色過渡的雙層蓮花來,礙於手藝不精,總是做得不到位,可經過曼如這一調整,整朵珠花就變成了她想象中的樣子。她驚喜地叫道:“崔姐姐真厲害!你以前做過這個?”

曼如手上一頓,不自然地笑了笑:“小時候玩過,許久不做,都手生了。”她拿剪子剪了銅絲,把多餘的部分折了兩折再扭成一股,然後把花往春瑛頭上一cha,笑道:“照照鏡子看如何?”

春瑛馬上借了鄉兒的鏡台看了,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回過頭來,曼如已經在做另一朵了。同樣是粉紫蓮花樣式,正好讓春瑛的雙鬟一邊戴一個。夏荷見好看,也纏起了曼如:“好姐姐,也給我做一對吧,我要粉色的,粉色的荷花!”曼如笑著幫她串起來。

眾小丫頭們跟著學做,到了珠子將近用完時,居然每個人都至少有了一朵。春瑛自己做的也是粉紫雙層蓮花,不過花芯部分為了區別,用的是紫色珠子,跟她頭上戴的那對珠花的粉色珠子不同。

她將珠花遞給曼如:“多謝姐姐給我做的珠花,這一個做得還能見人,姐姐拿去戴吧,算是謝禮。”

曼如笑著接過:“那我就不客氣了。”她把珠花往頭上一cha,與其他人互相打量一番,都覺得好笑。

“你們太閑了是不是?居然偷懶不幹活!”晨兒在窗外抱臂冷哼,“曼如!屋裏茶爐子是冷的,三少爺明兒要穿的衣裳也沒拿回來,你跟小丫頭們鬧什麽呢?!”

曼如淡淡地道:“今兒輪到你燒茶爐子,不該我的班,三少爺的衣裳蘭香姐姐已經叫人去拿了,原來還未回來麽?”

晨兒一窒,跺跺腳扭頭就走,迎麵見三少爺走過來,立馬換了笑臉:“三……”

話音未落,李攸已經越過她,往鄉兒房間裏來了:“在串珠花麽?這個好,明兒叫平安買些好珠子來,大家串幾個送給大嫂子、二妹妹和三妹妹玩。”頓了頓,又笑道:“二哥正要說親呢,等事兒定了,你們也得預備些見麵禮。”

春瑛問:“三少爺,二少爺要說親了?”誰家小姐這麽不幸?

“是呀。”李攸笑笑,想起剛才在母親處看到二哥一臉不甘心的模樣,便覺得好笑。

二少爺的親事終於定了苗家,侯爺與太太安氏商量好請哪位媒人,正打算送禮過去相請,誰知李敞忽然鬧出一件大事,驚得他們目瞪口呆。

李敞原本與幾位舊友出城外踏青,路遇一家女眷驚了馬,為了救人,他非常神勇地衝過去,摟住人家的小腰轉了兩轉,當著許多人的麵,把姑娘推開,自己卻被馬撞倒了,事後還一邊流血一邊安慰人家小姐別慌,同時,居然提出,為了那位小姐的名節,決定要娶對方為妻。

而那位小姐,正是梁太師的幼女,恪王妃之妹,梁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