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他不予置評。

“初學弟,你對我不熟,我原諒你的無知。”水靈靈的眼珠子一轉,她笑得宛若春花綻放,一把挽起“布景”陶四非的手。“四非學弟也一起來吧,有人請客不吃白不吃,就當是南陵高中的小型同學會。”

“我……”陶四非頓住。怎麽又扯上他?他能不能拒絕?

“他沒空。”初日輝冷瞪她那隻白嫩藕臂一眼,硬生生的把它從好友臂上扯下來。

是啦,執行長英明,他真的很忙,沒時間承受執行長萬刀淩遲的視線。陶四非在心裏哀歎著。

夏語綾眉一挑。“總比你有空吧?日理萬機的執行長都能得空偷閑,放他兩小時的假不算難事,我可以跟他好好敘敘舊。”聊聊母校和學弟學妹們。

“敘舊?”他聲一沉,冷著一張臉。“他跟你有什麽舊好敘?你根本沒和他說過話,與你糾纏不清的人是我。”

她笑聲一揚,卻顯得有些飄渺。“可我全不記得,忘得幹幹淨淨了。”

回憶是苦,想念是澀,她不要了。

“那我就幫你找回以往的記憶,包括你的飛揚跋息。”那些獨屬於他的美好時光,他要——找回來。

到底誰飛揚跋息了?夏語綾不悅地嘟起嘴。接著,氣勢淩人的初日輝像萬人莫擋的暴君,牽起記憶中溫暖的小手,不管人家願不願意,拉著她就往外走。

很土匪的行徑,卻令人莞爾,他完全忘了現在是上班時間,自己還有一堆公文待批。

“很糟糕的行為。”一道醉厚嗓音突地揚起,是霍子旗走進陶經理的辦公室。

“是很糟糕,小夏學姊是他的死穴。”陶四非有些幸災樂禍的說。

“我指的是高潔兒,她能忍受執行長身邊出現另一個女人嗎?”她的占有欲極強,對感情的執著度也近乎瘋狂。

陶四非“啊”了一聲,目光與霍子旗兩相對望。“對陶,我都忘了有她這號人物。”

偏執、激進,有著玉石俱焚的強烈性格,一個名聞國際的東方甜姊兒、美女鋼琴家,不算女友的異性朋友,而她深愛著初日輝。

這女人非常令人頭疼,一旦認定了就絕不放手,任誰來勸也勸不動,慘了……

說夏語綾食量大如牛還不至於,但絕對是相當驚人,麵前桌上的餐碟小山十分壯觀,造成視覺上極大的震撼。

水果薄餅、水果蛋卷,接著是檸檬奶凍、柳橙牛奶蛋著、草毒千層糕、鳳梨派等,酸甜口感的精致小西點上完後,以一般女孩子的食量,就算沒吃撐也該飽七分了,畢竟一盤盤迭高的小餐碟為證,她少說也吃了十來份甜點。

幸好在五星級飯店裏的甜點分量真的不多,小小一片隻是吃個味道,並非吃到飽,所以還在可以容許的範圍內。

可就在初日輝以為到底的時候,抹了抹嘴的夏語綾再次招來服務人員,在對方兩眼越睜越大的驚愕下,又點了香草、草毒牛奶、海綿、乳酪蛋糕,以及藍薄、貝殼、蔓越毒等蛋糕。

除了巧克力和咖啡、抹茶口味的蛋糕外,甜度高的糕點她幾乎是無一放過,小小的嘴兒三、四口就能吞掉一塊蛋糕。

不過女孩子通常偏愛巧克力,她則恰恰相反。

人生已經過得夠苦了,幹麽還要一遷的“吃苦”?甜的東西使人心情愉快,隻要不過量到得糖尿病,讓自己快樂有什麽不好?

女人呀,要懂得寵愛自己。

這是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以為自己嗜吃甜食做耕解。

“小夏,你會不會吃太多了?你確定胃袋不會撐破?”看她不要命似的一口一口塞,初日輝忍不住出聲製止。

“怎麽,舍不得破費?你幾時變得這麽小氣了?”她也不是吃不起,不一定要由他買單。

夏語綾看著他,明媚動人的臉龐出現一絲挑釁,言詞尖銳而挖苦,毫無平日隨和開朗的笑容。

“我找過你,在當年,但是你搬家了。”他一手抓住她白哲的手腕,深切而貪婪的凝望著她。

頓了一下,她回以他一個平靜的眼神。“這件事很重要嗎?我都忘了有你這位目空一切的學弟了。”

“你不是忘記,你隻是不願原諒,我的離開對你而言不可能沒有影響。”以他對她的了解,傷害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她曾是那麽地相信他。

她揚眉輕笑,藉由喝橙汁的動作抽回手。“挺久的事了,想必你也不在意,舊事重提頗傷感的,不如讓它隨風而去。”

“我在意。”他再次強調,神色認真。“你應該在A大美術係,為什麽隻讀了一學期然後就再無消息了。”

那年他被迫遠離自己的國家,遠渡重洋到他國求學,原以為以她的個性多少會追根究底,寫越洋信追問他離去的原因,怎料什麽也沒有。一個人在異地卻收不到她半封書信,他又急又孤單,很想飛回來和她當麵說清楚,間她到底對他有幾分真心。

可是,他回不來,護照不在他手中,手邊可用的錢也被凍結,一直到三年後藉由到德國參加學術交流的機會,他才偷偷由香港轉機回台,可停留的時間不超過三十六小時。

他出了機場,去按她家的門鈴,但出來應門的是一位手臂有刺青的壯漢,他說這房子賣給他了,原來的屋主已經搬走。

那麽,他到學校找人總沒錯吧?他想那時她應該是大三學生,因此與美術有關的科係就是他尋人的目標。他相信並不難找,如她一般的繪畫天才不可能在校默默無聞。

然而教他意外的是,“夏語綾”三個字像在世上消失了一樣,三十六小時中,他都查無此人。

後來回去,他仍繼續打聽,才隱約得知她休學了,沒讀完一學期便主動放棄學籍,也少與同學有聯係。

“呢?看來你真的回來過?看來我們錯過了。”聽他說知道她休學,她臉上並無多少驚喜,隻有淡淡的一笑。其實她有回去複學,隻不過上的是夜校,而且也改了科係,朝廣電方麵發展,他沒有她的消息也很正常。

“你還沒說之後去了哪裏?為什麽不念美術係了?”她有才華,成為新銳畫家指日可待,不該放棄。

“那你又去了哪裏?”夏語綾反間他。

她是天生的樂天派,樂觀開朗的陽光女孩,鮮少提及自家事,總以開心的一麵和別人相處,有她的地方便笑聲不斷。

可是沒人知道,她原本有個快樂的家庭,一場恐怖分子籌劃的爆炸案奪走了她至親的生命,從國一那年她便是由爺爺奶奶帶。

“我去了……美國。”他的眼眸黯了下來,隱隱浮現不可言喻的痛楚。

“真好,有錢人家的子弟想去哪就去哪,行李一提,天涯海角任你行。果然是雲與泥的差別,真教人嫉妒呀。”原來他在地球國際換日線的那一邊,時光和她至少差了十二小時呢。

初日輝眠緊唇,黑眸深沉。“不要口出譏請之語,這不是你。”

她嗬嗬低笑,笑意卻沒進眼底。“你又了解我多少?別忘了人是會變的,我們有十多年未見,你、我的心態也早因歲月的曆練而有所不同了。”他眉頭一肇,不再就她的話回應,突然丟出兩個字,“打包。”

“呃?”什麽意思?她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你不能再吃了,剩下的打包回去當宵夜。”他一把奪下她拿近嘴邊的蜂蜜蛋糕,手指不忘輕柔地拭去她纖細蔥指沾上的奶油。

看著他不同於青澀男孩的男人麵孔,她將歎息鎖在心底,強迫自己冷靜保持距離。

“初執行長年少有為,敝公司與你合作是無上的光榮,日後還請多多照顧。”

“小夏,你一定要故意這麽客套嗎?我們之間沒有那麽生疏。”他咬著牙,手勁略重地捉痛了她的手。

“凡事照規矩來比較不會惹人嫌,畢竟我對如今的你一、點、也、不、熟。”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時間是可怕的殺手,它足以毀滅記憶,令人忘了曾有過的美好。

注視她那雙充滿鬥誌的眼神,本該生氣的初日輝卻莫名笑了,如刀鑿出的冷硬麵龐霎時變得無比性感。

“小夏……不,語綾,我真想念你。”

夏語綾驀然一怔,心跳失控的加速。

“你在說什麽?莫名其妙。”

“說真的,這些年來,你一直是我心裏抹不掉的影子,我很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沒有對她的強烈思念支撐下去,他大概會瘋了吧。

有個別有所圖、善用心機的繼母,一個把他往國外一扔便不聞不間的父親,一群凱獻初家產業、野心勃勃的親戚,這些人聯合起來用殘忍無情的方式孤立他,讓年少的他得不到任何溫情。

被送到國外後,隻身在異鄉,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看不到、聽不到熟識的麵孔和語言,每天麵對的是有種族歧視的民族,用著惡毒言語嘲笑和他們不同種族的東方人。

一開始的衝突、打架是免不了的,他也一度想自我放逐算了,幹脆徹頭徹尾的淪為不思上進的浪蕩子,走向墮落的道路。可每當這樣想時,他腦中就會不斷響起她的話——

要努力呀,學弟,將來學姊的畫若養不活自己,你得兩肋插刀資助我,別讓我死後才出名,死時兩袖清風……

為了她這些話,後來他忍下無數的羞辱和寂寞,一次又一次逼自己成長,他知道他若失敗了,那他失去的將不隻是自己的前途,還有那個在夏日微風中、畢業典禮上對他哭得漸瀝嘩啦的女孩。

“胡說八道!不要在我吃東西的時候說笑話,不好笑。”幾乎是賭氣似的夏語緩,一口咬下半塊還沒被服務生收去打包的舒芙蕾蛋糕,不想聽他令人心軟的話。想她想得心痛?這種不要臉的謊話他居然也說得出口?!

哼!明明在家門口和漂亮學妹吻得如癡如醉的人是他,明明是他忘了和她的第一次正式約會,與小女友親密相偎的坐上車離去不複返,他心裏想著、念著的,該是那位溫婉可人的小學妹吧。

一幕幕教人鼻酸的回憶如潮水般誦來,夏語接不想再去想,口中含著香濃甜膩的蛋糕,心中卻覺得滿是酸澀,以為已經忘懷的心傷,又隱隱發疼。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不得不離去的理由,但不是現在。”他保證,她會是第一個知道事實的人,在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後。

“我不想聽。”她任性的說。

初日輝用力握住她柔嫩的手心。“語綾,我不要再錯過你了,我要找回你放肆的笑容,隻成為我一人溫柔的羈絆。”

“溫柔的羈絆……”那是她嗎?她不認為她擁有他口中的溫柔。

望著他深濃的黑瞳,夏語綾迷惑了,一瞬間仿佛回到那個神采飛揚的年紀,在那段無優無慮又充滿歡笑的日子裏,他們追逐著夕陽餘暉,取笑彩虹的短暫……

不,不該再留戀這褪色的回憶,她必須清醒,屬於兩人的夏天季節早過了,他們不再擁有色彩繽紛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