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宮內,一張寬闊的木榻之上,劉宏和陳蕃臥躺於上,旁邊是張讓和趙忠在旁服侍,“好了,你們先下去,朕有話和太傅說。”

“太傅,朕說句實話,其實朕心裏是不願大將軍主政的。”看到殿內隻剩自己和陳蕃,劉宏長歎道,“朕相信大將軍是忠臣,可他的門人子弟,幕僚賓客呢?當年博陸候霍光一代名臣,可身死之後,子弟不知收斂,最後招致族滅,而曆代外戚,又有哪一家有好下場,大將軍權柄越重,則禍患越速。”

“朕之所以冷落大將軍,其實一是為了遮宦官耳目,二來也是為了大將軍好,朕希望太傅能轉告大將軍朕的意思。”劉宏說到這裏,才提到了李膺的事情,“大將軍想起用李校尉,不過是欲借重其名望,招攬天下誌士,以鏟除宦官,可朕非昏庸之主,自不會包庇這些閹人,所以朕才以為,三輔涼州,才是李校尉能盡其職的地方。”

“陛下深意,老臣明白,老臣自當與大將軍分說,定讓李校尉出任護羌校尉之職。”陳蕃看著天子年少的臉龐上所露出的憂慮,沉聲應道。

“太傅隻需將朕的意思轉達給大將軍即可,至於李校尉,朕會親自發詔書。”劉宏阻住了陳蕃起身行禮後道,“朕前番趁著曹節離宮時,將其重責羈押於河內,已是讓宮內宦官驚懼不已,若是再和大將軍親密,恐怕會促使其鋌而走險,就讓大將軍陪朕演出君臣不睦的大戲給那些閹人看,也好怠慢其心,讓朕可以收內宮之權,削其權勢,收其爪牙,到時再付以獄吏,明正典刑,給天下士民一個交代。”

聽著天子的深謀遠慮,陳蕃不由有些失神,在對付宦官一事上,他一直都是力主請太後下詔,直接將其鏟除,卻是沒想到那麽多,此時聽著天子所講,他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宦官畢竟執掌宮禁多年,若是貿然行事,其將死一擊,少不得會將天子陷於險地,到時大漢好不容易才有的中興機會,豈非又要斷送。

“陛下思慮周詳,臣不及也。”陳蕃並非自謙,隻是在對付宦官一事上,他想得過於簡單了。

“好了,今日不談正事了,太傅也隨意些,日後你我君臣齊心,自當重複大漢聲威。”劉宏見陳蕃仍是拘謹,當下也不再說其他的國事,事情要一樣一樣來,能取得陳蕃的支持目前來說已經足夠了。

見天子說起一些學問和民間之事,陳蕃也漸漸地放開,不複先前的拘謹,君臣兩人在榻上言笑甚歡,頗有君臣相得之妙。

等到夜上華燈,劉宏也不能留陳蕃在內宮過夜,便派人在省中官署找了一處清淨院落,給陳蕃做休憩之用,等陳蕃離去後,劉宏才重新將張讓和趙忠喚進殿來。

“王甫若是找你們探聽朕與太傅所言內容,你們就說朕不滿大將軍,找太傅商量,卻是為了防止前朝王莽之事。”看著張讓,趙忠二人,劉宏吩咐道,此時還不是收拾宦官的時候。

“喏。”張讓和趙忠互相看了一眼後,應聲答道,現在兩人早已沒了其他心思,隻知道效忠天子便是保命延福的正途。

張讓和趙忠走後,劉宏卻是無心睡眠,而是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走,對於奪取宦官手中的宮禁兵權,他倒不是太擔心,東漢的皇宮宿衛體係比起西漢時進一步細化,形成了自外而內分別由城門校尉、北軍五校尉、執金吾、衛尉、光祿勳和少府下屬的各獨立部分彼此牽製、相互協作而構成的多層宿衛體係,其中實力最強的北軍五校尉各為平職,隻有天子派出的北軍中候行監督之權,而無統率之職。

故此東漢皇宮宿衛軍權看上去極為分散,但是劉宏深知這一切不過隻是表象而已,集中才是其本質。分散宿衛軍權的目的是為了使宿衛軍權最大限度地集中,東漢皇宮主要宿衛職官彼此之間互相獨立,除經天子詔命憑符節等憑信而有權調領宿衛眾軍外,皇宮宿衛軍各部分的最高宿衛職官對其名下的全部宿衛軍並不具有實際的調用權和統率權。

所以表麵上皇宮主要宿衛職官是宿衛軍的最高首領,實際他們與宿衛軍隊的關係十分鬆散。可以說東漢的軍權實際上獨歸於天子一人。

因此盡管東漢外戚專權時往往會派子弟出任宿衛要職,但最後往往還是死於親近天子的宦官之手,便是因為宦官能挾持或騙取天子的詔命符節調動宿衛軍隊。

劉宏若是此時趁著傳國玉璽在手的時候,下詔調動宿衛軍鏟除宦官,可謂是簡單至極,隻是由此所帶來的權力失衡卻是他難以應對的,隻有讓外戚和宦官繼續敵對,使其各自不能做大,才能為他爭取時間,真正地掌握君權。

再一次看向那枚殘缺一角鑲嵌黃金的傳國玉璽,劉宏捧了起來,不管如何,總要物盡其用一番,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人才,當趁此良機以天子之名招攬於麾下。

尚書台,整個帝國的行政中樞,自光武皇帝中興以後,這個本來隻是負責傳達詔書的部門便日漸權重,淩駕於原本地位尊崇的三公之上,不過自從外戚宦官興起以後,大多繞過尚書台行事,使這個地位崇高的機構又回到了孝武皇帝時的秘書機關了。

夜幕下,在身邊執金吾和宦官的護衛下,劉宏來到了南宮的尚書台外,盡管外戚和宦官都有意識地繞過尚書台行事,但是牽涉到具體人事和政務時,還是需要尚書台起草詔書,而各地的公文報告也是集於尚書台六曹,最後發往具體官署。

走入尚書台,劉宏看著那些盡忠職守在此守夜的中小官吏,朝身邊隨行的郭喜道,“等會讓禦廚房準備些糕點湯食分發下去。”說完則是平靜地讓這些行禮的中小官吏起來,繼續他們的職責。

“臣陰龔拜見陛下。”尚書台主事官職中,尚書令,尚書和尚書郎是不會在尚書台守夜的,而這時擔任尚書台最高官職的便是如此刻跪拜在劉宏麵前的候補尚書郎。

看著麵前年不過三許,樣貌柔順的青年,劉宏在聽到他的姓氏後開口問道,“卿家是新野陰氏的後人?”陰,鄧,竇,梁都是壟斷皇後的大族,隻不過這二十年來宦官掌權,這些豪門在打壓下失去了往日的顯赫,不過底蘊深厚,仍舊不可小覷其在地方上的實力。

“後族中,陰氏謙德之風最甚,以卿之才,這候補二字早該去了。”當陰龔自報家門後,劉宏坐在文案前,看著他所起草的詔令和一些批複的文書後道。

“詔,候補尚書郎陰龔,俱才勤勉,朕甚喜之,故升其為尚書仆射。”

陰龔看著忽然下詔的天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沒想到自己居然從一個候補尚書郎一躍而成仆射,位僅在尚書令之下,直到一旁的郭喜推他後才醒悟過來,連忙叩首謝恩。

“讓你自己寫給自己的任命詔書,倒也有些奇怪,就由朕代筆吧?”劉宏笑了笑,看了眼空蕩的官署,倒是拿起一旁的狼毫,親自寫下了詔書,然後讓一旁的郭喜拿過傳國玉璽,蓋上了印信。

當陰龔拿到天子親自書寫的詔命時,已經恢複了冷靜,他早就聽說過天子的一些傳言,隻不過一直都將信將疑,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信服了,如今天子新立,對爭權的宦官和外戚來說,這尚書台便是關鍵之處,天子命他為尚書仆射,顯然是有意提拔他,將他看作了可以付以重任的忠臣,想到此處,陰龔的心裏早將家族長輩所吩咐的誡語給拋到了腦後,當劉宏要他起草幾道征辟詔令時,他絲毫沒有猶豫。

扶風茂陵馬騰,荊州南陽黃忠,幽州玄菟徐榮,幽州遼西公孫瓚,遼東襄平公孫度,遼東燕山王越,武威姑臧賈詡,隴西臨洮李儒,冀州巨鹿田豐,冀州廣平沮授,袞州東郡程昱,司隸潁川鍾繇。這些原本不聞名於世的人中,除了袞州東郡的程昱快年近三十外,其餘都不過是二十左右的年紀,在講究資曆的帝國官僚體係中,他們並無施展自己才能的機會,但是現在,在天子親自下達的詔命中,他們或被征為侍中,或被辟為羽林虎賁,從默默無聞之輩一躍成為天子近臣。

當陰龔一一寫完這十二道詔令後,不由看向了麵色平靜的天子,六武六文,這些人能得到天子的關注,究竟會是怎麽樣的人物。

禦廚房按照傳下的命令,備下了大量的糕點湯食,送到了尚書台,讓那些守夜的官吏都是大為驚異,當知道這是天子親賜之後,整個尚書台立刻沸騰了起來,紛紛敬謝天子的恩典,而劉宏離開尚書台時,南宮外的王甫已然被投靠天子的張讓和趙忠瞞過,長長舒出了一口氣,當宮內的心腹前來稟告尚書台的事情時他也沒有太過在意,就讓天子折騰去吧,和竇武鬧翻了更好,那樣他才有機會得到天子的重用,孝桓皇帝不就是靠著宦官才扳倒梁氏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