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陵縣郊,原本的沃野早已被莽莽的野草所覆,長達近十年的羌人叛亂,使得日漸荒蕪的三輔一帶越發殘破,作為大漢伏波將軍馬援的後裔,馬肅一直都很想重振家聲,隻是為人陷害的他不但丟了原本的縣尉官職,更是流落隴西,娶了羌女為妻,直到當今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才得以重返故土。

因為戰火而變得崎嶇不平的官道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迅疾的馬蹄聲,“爹!”一個略顯沉厚的聲音忽然在馬肅身後響起,那是一個眉目方正的高大少年,手裏提著一張大弓,看著遠處揚起的煙塵道,“箭支不多了。”這一路行來,他們所遇到小股羌,氐馬賊不下數股,屢次交戰已是將隨行的箭支用得十去七八,隨從的羌兵也死了不少。

“是王師,不用緊張。”看著漸近的煙塵裏那赤紅的漢字大旗,馬肅朝兒子擺了擺手,讓他放下了手中弓箭,“把車子停到一邊去,給王師讓路。”

看到前方有車隊,疾馳的羽林騎放緩馬速,靠近了前方羌漢夾雜的隊伍,雖然如今羌人正在叛亂,但是平叛的大漢軍隊裏也有一些忠於帝國的羌人士兵。

當看到過來的騎兵是頭盔上插著赤色雉羽的羽林騎時,馬肅露出了幾分詫異,這時那些羽林騎中已經有人下了馬,按刀走向他,而他身後的羽林騎則是做出了警戒的姿態,注視著馬肅身後車隊裏那些批發左衽的羌人。

“前方可是茂陵縣?”下馬的羽林郎官開口問道,隻是手緊緊地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這一路上他們也和馬肅差不多,遇上了四五夥羌,氐馬賊。

當馬肅回答的時候,他身後的高大少年卻是目光盯著麵前羽林郎官那身玄黑色的鐵甲,一臉向往。

“兄弟你從過軍吧?”羽林郎官也是見過世麵的人,馬肅一開口答話,就知道眼前這個臉龐黝黑的中年大漢當過兵,說不定還是個武職軍官,一下子熱絡了起來。

“以前當過縣尉,後來丟了官,流落在外,最近得蒙天子大赦,才帶著妻兒返鄉。”馬肅平靜地答道,現在他已經不是帝國通緝的逃犯,倒是不用再避諱以前的事情。

聽完馬肅的話,羽林郎官鬆開握著的刀柄,放下了心,接著跟馬肅打聽起他們所要找的人,“不瞞兄弟你,這回我是奉了天子詔命來茂陵縣找人,不知道兄弟你知不知道一個叫馬騰的人,他祖上是咱們大漢的伏波將軍馬援侯爺。”

羽林郎官話還未說完,就看到站在麵前的大漢臉色霎然變了,聲音有些發顫地問道,“不知道天子為何要找伏波將軍的後人!”

“聽說是征為羽林郎官,不過卻是要到陛下身邊聽用,說實話這可是咱羽林騎裏多少人也搶不到的好事,你要是認識他,就趕緊帶我們去找他,說不定到時他在天子麵前給你說幾句好話,你就能官複原職了。”羽林郎官以為馬肅認識他們要找的馬騰,隻是怕是禍事才猶豫,連忙解釋道,麵前這支漢羌雜處的隊伍看上去剽悍得很,動起手來,他們這百人的羽林騎兵未必討得了好。

“壽成,還不出來見過郎官大人。”馬肅轉過身拉出了身後的高大少年,接著朝羽林郎官道,“這是犬子馬騰,茂陵縣伏波將軍的後人也隻我一家。”

羽林郎官愣了愣,隨即便朝身後大喊了起來,不過片刻,持節的高虎便在數名羽林騎的護衛下疾步而來,“侍郎大人,找到了,他就是馬騰。”羽林郎官朝高虎一抱拳道,接著看向了馬肅身邊的馬騰。

“還不見過侍郎大人。”見兒子杵著不動,馬肅一喝道,這時馬騰才反應過來,連忙給自己眼前大不了幾歲的青年行禮。

“不必多禮。”高虎扶住了馬騰,不過卻是雙臂一沉,沒阻住馬騰給自己行禮,心中不由暗駭,他出身農家,本就力氣大,再加上跟隨天子時,兩年間也是日日習武,自忖力氣不下一般武將,倒是沒想到眼前這敦厚的少年竟然力道驚人,不愧是天子欽點。

“天子詔,茂陵馬騰,將門之後,朕聞其忠勇,故特命為羽林郎。”馬肅不明白自己流落在羌地,天子是如何知道自己兒子馬騰的,不過很快他就將其歸為天子英明,祖宗庇佑,連忙拉著兒子跪下,麵色肅穆地接旨,他身後的羌漢家兵也是一並跪下了。

馬騰父子接旨起身後,高虎替兩人拍去身上的塵土道,“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兩位能否答應?”

“侍郎大人,盡管吩咐便是。”雖然被征辟的是馬騰,不過做主的卻仍是馬肅,馬騰隻是沉默地站在父親身邊,隻有握著天子詔書的手有些發顫,這可是無數邊地青年的夙願,自從外戚宦官亂權以來,羽林軍的名額就很少輪到他們這些關中子弟,多被那些豪強子弟用錢買了去。

“我此次奉天子詔令而來,除了令郎,尚有幾人或被征為羽林郎,或被征為侍中郎,隻是一路行來,已遇上不少盜匪,故想請兩位隊伍與我等同行,日後一起返雒。”高虎開口道,他見馬肅舉止沉穩,身後的羌人多畏服他,正所謂虎父無犬子,天子在雒陽為馬騰等人備下的賞賜不少,這隨行的百餘名羌漢雜從,倒也是養得起的。

“既蒙侍郎大人抬愛,我等自無不從,能去雒陽,說起來也是他們的福分。”馬肅聽完大笑了起來,接著便朝隊伍裏用羌話喊了一遍,頓時整支隊伍便沸騰了起來。

有馬肅帶路,高虎和羽林騎也不再折往茂陵縣,直接往隴西而去,在路上,高虎以持節身份,在一處縣治的兵庫內,提了百餘套的郡國兵的甲服給隊伍裏的羌人換上了,讓這些羌人都是喜不自禁,而馬騰也是換上了高虎隨詔書一起帶去的羽林盔甲,將原本身上的皮甲不知扔哪裏去了。

遠在千裏之外的雒陽,此時正湧動著一股暗流,市井裏不時傳出著天子與大將軍不合的傳言,讓宮內的宦官都是大鬆一口氣,尤其是李膺這個被他們畏懼的原司隸校尉,被天子一道詔令,打發到了羌地出任護羌校尉後,他們都是開始看好天子和大將軍的決裂,而王甫更是暗中指使投靠宦官一係的朝中官僚攻訐竇武,幫助天子做實了傳國玉璽在手時讓尚書台簽發的幾道詔令。

“天子真這麽說了?”聽著張讓的回稟,王甫臉上露出了幾分喜色,他那麽辛苦,為的是那般,還不是想讓天子知道,能幫天子鏟除外戚的,隻有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宦官。

張讓和趙忠連忙將天子吩咐的話語添油加醋地再說了一遍,讓王甫確信天子對竇武一門四侯而不知推辭的做法已經大為火光。

“竇武啊竇武!我看你還能風光幾時。”王甫眯著眼道,眼中有了幾分得色,大行皇帝下葬以後,論功策勳,竇氏一門四侯,而竇武居然連上表推辭都沒有,更是將手插進了羽林軍和北軍,反倒是他們宦官一係,唯一一個夠資格封賞的曹節被天子在上雒的時候給扔在了河內,沒人記得。

大將軍府邸內,竇武一臉苦色,自從陳蕃私底下找過他長談以後,他才知道天子的深藏不露,原本有些憤懣的心思也平了下去,隻是沒想到,這次自己和子侄坦然受了封侯的賞賜,竟會惹得物議如此洶洶,連盧植這樣的名士都公開責難他。

“大將軍,不好了。”一陣甲葉碰撞聲響起,大將軍府的一名家將如風一般衝了進來。

“什麽事如此慌張,成何體統?”竇武看著闖進的家將,麵容不悅地道,他為關西名士,平時最重風儀,此時見那家將一臉急躁,不由聲音沉了下來。

“宮內來人說,大公子調戲宮女,被執金吾給拿下了。”那家將顧不得被訓斥,連忙講事情給講了出來。

“這個逆子。”竇武一股逆血上湧,省中宮禁的執金吾也就天子上雒時所帶的那些少年衛士,斷不會和宦官同流合汙,自己兒子是真做出了大逆不道之事,才給人家拿下了。

“快備車,我要入宮。”竇武大吼了起來,全然失了平時的氣度,他一門四侯,已被人詬病,如今這事要是再傳出去,他竇武怕是無臉見天下人了。

就在竇武急著進宮的時候,王甫也收到了消息,“真是天助我也,竇武這老匹夫平日裏沽名釣譽,自己兒子卻做出這等醜事來,我倒要看他如何有臉自稱清正。”

“你們派人,速降此消息傳於市井,這回他不死也要脫層皮。”王甫大笑著朝心腹吩咐道,一臉暢快,這段日子,他們宦官可是夾著尾巴做人,忍了好一口惡氣,如今倒是要讓竇武也嚐嚐被千夫所指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