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元三七六年,草原迎來了十年難得一見的嚴冬,無數的牛羊在暴風雪中被凍死,一些沒有過冬牧場的小部落更是直接消失在遷徙的路途上。

高柳,檀石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二十幾年來,他第一次帶著大軍從漢國空手而回,而且還損失了一萬五千的士兵,鮮卑實際上已經遭到了重創,最可惡的是漢國加固了長城防線不說,而且封閉了原有的貿易市集。

若是在以前,檀石槐可以帶兵侵略漢國邊郡,迫使漢國重開邊市,可是現在他根本無力逼迫漢國向自己低頭,檀石槐心裏一陣苦澀,國力上的巨大差異讓鮮卑難以和漢國對抗,雖然自己可以帶兵入侵長城防線,但是他能經受住幾次損失,整個鮮卑真正可以作戰的隻有十萬士兵,和漢國拚消耗,他拚不起。

韓遂坐在檀石槐的下首,臉上神情也不怎麽好,秋季那一仗,他誤判了段熲的應對,害得檀石槐差點喪命,再加上鮮卑人如今處境艱難,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若非檀石槐還顧著點他,說不定他早就被其他鮮卑大人給殺了,在他們眼中自己始終是個外人。

“文約,我想讓你去漢地一趟。”檀石槐看向了韓遂,巨大的實力差距讓他對武力對抗漢國不報太大的期望,以漢國如今在長城防線投入的兵力,隻要連續封鎖五到十年,恐怕就能讓各部一半的人口凍死在草原上,不需要漢國動手,就能讓他們鮮卑人消亡。

“去漢地。”韓遂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後,答應了檀石槐,現在的他毫無拒絕的資本,如果他不答應,恐怕檀石槐會直接要了自己的命,“不知道大王要我去漢地做什麽?”

“你去告訴漢國天子,就說我檀石槐願意做他的臣子,不再侵擾邊郡,隻要能夠互市貿易就行。”檀石槐說出了他要韓遂做的事情,雖然說對漢國低頭讓他很不情願,可是眼下漢國這種防禦策略卻正中他的軟肋,草原本身不產鐵,各種手工製品全靠從漢國輸入,而他們的牛羊馬匹也需要賣給漢國來換取一定的糧食過冬,這些年來草原的冬天越來越冷,每年都會凍死不少牲畜。

“大王之托,我一定辦到。”韓遂知道檀石槐的用意,互市貿易隻是為了得到一個和漢國商人進行貿易的地點,到時即使漢國禁止鐵器輸入草原,可是總有大膽的商人會來做這種買賣,隻要他們出得起價錢。

“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檀石槐選韓遂為鮮卑使節,也是有他的考慮,一來韓遂是從漢國逃出的叛賊,他的家族死於漢國天子之手,倒不怕他會背叛自己,二來就是韓遂是漢人出身,對漢國知根知底,另外不像其他人那樣對漢國仍舊抱著輕視的態度,現在鮮卑各部的貴族還是像以前那樣覺得漢人懦弱可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情況的改變,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實在不放心讓其他鮮卑人去出使漢國。

韓遂離開了王帳,此時他對檀石槐的佩服又多了一重,這個青年時代起就縱橫草原,曾經壓著大漢打了二十多年的鮮卑雄主居然說低頭就低頭,這份隱忍和氣度怕是沒有多少人能比,不過當韓遂想到毀了涼州地方豪強勢力的天子,心頭卻有些畏懼,這位在傳言中英明無比的天子比起檀石槐也許要更加可怕,韓遂忽然覺得自己這次以鮮卑使節出使大漢或許不是件好事情,不過他已經沒有選擇。

冬末,韓遂帶著檀石槐下令貢獻給大漢天子的五十匹寶馬和鮮卑的使團,在轉小的暴風雪中向著並州進發了,對於目前的鮮卑來說,恢複和漢國的互市貿易是當務之急。

就在韓遂冒著風雪趕往並州之時,涼州邊境的東羌各部卻在商量著結盟的事情,自從七年前段熲大破逢義山後,大漢便收編了白馬氐和月氏胡,用白馬侯和月寧侯的爵位引得氐人和月氏人年年對他們用兵,讓他們根本難以休養生息,這六年的仗打下來,各部的青壯死了兩萬多,最可恨的便是大漢發了一道狩奴令,用茶酒布匹錢財等物來換取他們羌人做奴隸,因為這道命令,這六年裏他們陸陸續續損失了近五萬的人口,要是再這樣下去,他們也就離滅族不遠了。

燒著火的大帳裏,東羌五大部的首領,各不相讓,雖然誰都知道要對付大漢咄咄逼人的攻勢,大夥就要聯合起來,可是誰做頭領卻是互相不肯相讓。

“不談了。”先零羌的首領先軫大叫了起來,朝參狼羌的首領怒目而瞪,五大部裏,能和他先零羌爭奪大頭領之位的就是參狼羌,既然大家都不肯退步,這會盟也就沒意思了。

“不談就不談。”參狼羌的頭領連衡也是冷聲道,他本就不看好這次會盟,五大部雖然以前一起合兵反叛大漢,共同搶掠漢人,可是私底下也一直明爭暗鬥,這些年裏其他三部勢力衰弱,隻有先零羌能和他參狼羌一較長短,若是真要一統東羌,那麽他參狼羌和先零羌裏隻能剩下一個,否則東羌各部仍是一盤散沙。

看到先零羌和參狼羌這兩個大部首領鬧翻,其他三大部首領不由暗暗叫苦,這六年裏,那些白馬氐和月氏胡還有涼州投靠大漢的羌人狡猾異常,先是劫掠那些小部,然後跟大漢換取各種物資,接著又用從大漢得來的兵器物資武裝自己後,慢慢向東羌各部擴散,這三年來,已是完全在針對他們三部進行攻擊,對於先零羌和參狼羌倒是秋毫無犯,這一次他們三部提出會盟,先零羌和參狼羌本就不怎麽熱心,不過是怕聲望受損才來赴這會盟,他們兩部沒有切膚之痛,自然是不在意。

先軫和連衡對於前來相勸的三大部首領根本毫不理會,隻是怒視一眼後各自離開了,他們現在還不怕自己受到損失,反正他們前麵還有三大部頂著,因此兩人都是存了把對手幹掉以後一統東羌各部的心思,到時就算因此而讓東羌實力減弱他們也不在乎,隻要能夠一統東羌各部,他們的實力便是羌人中最強大的部族,最多退往高原三五年,吞並一些野人羌就能恢複實力,那個時候再下高原也不遲,他們不相信那些氐人,月氏人和漢軍還敢追到高原上的深處不成。

先軫和連衡各自的主意打得確實不錯,不過他們始終沒想到的一點就是,如今東羌各部裏到處都有密諜司安排的羌人眼線,當年逢義山一戰被帝國收編的七萬羌人奴隸在服完築路的苦役後,大半去了涼州各地劃好的牧場放牧,剩下的要麽加入了帝國涼州的戍邊軍,要麽就是成了密諜司發展的探子,專門去東羌各部潛伏下來,收集打探消息,因此若是兩人真地帶著先零羌和參狼羌廝殺起來,用不了多久便會被帝國所知,到時候兩人恐怕是悔之不及。

見先軫和連衡離開,剩下的三大部雖然表麵上結了盟,可是暗地裏也各自起了心思,他們也如檀石槐一樣,打算向大漢低頭,總之他們若是再被氐人,月氏人和加入漢籍的羌人聯合討伐,恐怕用不了幾年就挺不住了,而他們也實在不願意退回高原那種苦寒之地。

漢元三七七年,幾乎是冬天剛過,擔任涼州防務的羽林第十一軍團的主將李膺就接待了三大部的使節,無一例外這些人都是來獻禮投誠的,雖然說三大部各自人馬的損傷還不算太大,可是他們也實在是受不了年年開戰的損失,更何況自從建寧元年以後,他們就再也不能從涼州搶掠物資和通過貿易獲取生活必需品,要是一直這樣下去,不用打他們也都廢了。

對於三大部的使節要求開邊市貿易的請求,李膺沒有答應,而是派兵送他們去雒陽,一切都交給天子決斷,這些年在涼州待下來,李膺對東羌各部是最沒有好感的,這些東羌人,光武皇帝中興以前,不過是高原上的野人,後來光武皇帝仁慈,看他們可憐才準許他們內附帝國,才他們得以發展壯大,可就是這些人忘恩負義,最後數次背叛帝國,讓帝國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因此這一次三大部派使節過來,李膺內心是不願意接受他們乞降的,按照目前的情形看,隻要再繼續打上十年,帝國就能把東羌給徹底滅了,若是換了以前,李膺或許還擔心朝廷會出昏招,答應三大部所請,不過現在嗎,他相信天子是絕不會允許這些東羌人所請的,所以他才大方地派人把他們送往雒陽,做出了似乎友好的假象,可是實際上卻是和已經自稱漢人的白馬氐和月氏胡聯係,讓他們繼續侵略東羌各部,能抓多少奴隸,帝國就要多少。

和三大部一起上雒的,還有西域各國的使節,尤其是靠近敦煌郡的幾國更是派出了國中王子,對於素來以牆頭草著稱的西域各國來說,重新強大的大漢帝國無疑要比鮮卑人可怕得多,至少自從孝武皇帝派軍遠征西域以後,大漢帝國便一直是西域的主人,雖然有時大漢帝國會因為某些原因而失去對西域的控製,但是到最後大漢帝國總是會重新獲得控製權,而現在他們認為鮮卑人顯然不會是重新強大起來的大漢帝國對手,換句話說很快大漢帝國將再次成為西域的主人,而現在的大漢天子並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至少去年入冬前這位大漢天子向他們下達的詔書就讓他們惴惴不安,那是一道措辭嚴厲的詔書,而責備他們的理由是他們和鮮卑人進行貿易,賣給鮮卑人鐵器,嚴重威脅到了大漢帝國的安全,如果他們再敢和鮮卑人進行交易,那麽他,大漢帝國的天子將派出大軍,對他們進行軍事打擊,那道充滿威脅意味的詔書讓西域各國不寒而栗,自從孝武皇帝以來,他們還從未看到過大漢天子對他們下達如此充滿**裸武力威脅的詔書,除了陳湯那個瘋子以外。

外邦遣使來朝,在帝國的傳統裏無疑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對皇帝本人來說也是一種功績,不過劉宏和以往的皇帝並不相同,他並不好大喜功,對他來說帝國過於慷慨的傳統需要得到改變,對於這些迫於帝國武力,心懷鬼胎的朝貢使節,不需要給他們太過優厚的待遇,於是禮部和鴻臚寺在他的命令下,降低了過去招待外國使節的規格,西域各國使節隻能住在普通的驛站裏,吃著普通的飯菜,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得到上等招待,而至於東羌三大部派出的使團,更是連入住驛站的資格都沒有,對劉宏來說,東羌各部隻是帝國的叛亂分子,沒有直接殺了這些所謂的使節已經算不錯了,最後這些一心歡喜上雒的東羌三大部的使節在雒陽隻是待了一天不到,就被強製遣送回涼州,交給李膺處置,同時一起的還有一道樞密院下達的指示詔書,對於東羌各部,帝國隻有一個態度,就是趕盡殺絕,一切按原計劃行事。

西域各國的使節們被安排在驛站裏,不安地住了下來,大漢帝國的天子沒有他們想象中那樣對他們的到來趕到那般熱切,這讓他們不禁有種不好的預感,在以前王莽亂政的時代裏,大漢帝國因為內亂而失去了對西域的控製權,當時北匈奴取代了大漢帝國的勢力對西域進行統治,橫征暴斂最後引起了各國的不滿,都是希望能夠重新受到大漢帝國的保護,不過那個時候大漢帝國的光武皇帝因為國力不足而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可是現在大漢帝國的國力絕對強大,按照道理來講,大漢帝國的現任天子不應該拒絕他們,但卻偏偏對他們不冷不淡的,這讓他們都是心裏疑惑,而且加重了不安的感覺。

劉宏之所以不願意盡快接見那些西域各國的使節,便是不希望讓他們覺得自己的地位很重要,算起來西域各國沒一個是對帝國忠誠的,說他們是牆頭草,還算是往好了的說,西域各國發動的叛亂次數加起來,絕不會比帝國北方邊境那些遊牧民族時降時叛來得少,現在帝國強大,他們自然是趕著來巴結,可若是帝國實力衰弱,第一個起來反咬一口的便是這些小國,對劉宏來說,西域各國國家分散,人口又不多,對他們進行安撫還不如鎮之以威,以前帝國威懾西域,可從來都不是靠什麽仁政,而是血淋淋的屠城之舉,每一次屠城都能讓這些小國安分上一段時間,而他也不介意那麽做,當然要這樣做首先要有一個前提,那就是這些西域國家首先對帝國不敬,這樣他才有借口讓帝國軍隊進入西域。

就在西域各國使節在驛站裏忐忑不安等候的時候,進入並州的韓遂和鮮卑使團卻遇到了麻煩,因為留在並州的曹操從來都不是一個善主,而段熲這個羽林第十二軍團的主將更是一個凶神惡煞般的人物,對於韓遂帶來的檀石槐降表和請求互市貿易的要求,兩人都是抱著否定的態度,帝國花了極大的力氣鞏固長城防線,同時經略西域,為的就是徹底封死鮮卑人,讓他們凍死在草原上,又怎麽會答應這種近乎是縱敵的政策,若不是荀攸在一旁勸阻,曹操更是打算直接殺了韓遂一行人。

最後韓遂等人被扣押在了並州,曹操和段熲向雒陽發去了報告,請求天子對這些人做出處置,由於兩人並沒有發加急驛件,這一道報告文書,一直到半個多月後才到了劉宏手上。

對於檀石槐的請求,劉宏自然不會答應,和草原進行貿易,以削弱其戰爭潛力,若是放在草原沒有一個強大領袖的時候,自然可行,但是以目前這種情況,恐怕還未等經濟戰起作用的時候,從貿易中得到好處的鮮卑人就會給他和帝國造成大麻煩,所以在檀石槐和鮮卑人被徹底打敗前,他是不會和草原進行任何貿易的,他要做的就是趁著這個小冰河時期,利用天時困死鮮卑人,隻要他不答應檀石槐的貿易請求,就算檀石槐不願和他打消耗戰,也隻能帶著鮮卑騎兵往長城防線上撞,這可是對付鮮卑人最好的辦法,他們留在草原不動就是等死,唯一的機會就是殺入長城,靠劫掠物資度過越來越嚴寒的冬天。

“文先,下令讓段熲就地斬殺鮮卑的使節,懸掛人頭於長城,朕要讓鮮卑人知道,他們以前殺了朕多少子民,朕就要他們十倍償還之。”放下手裏的報告,劉宏朝一旁的楊彪吩咐道,嚴格意義上來講,他並不是一個嗜殺主義者,隻是他極其護短,對於現在身為大漢帝國天子的他來說,他就是大漢帝國六千萬子民的君父,鮮卑人在邊境殺死的那些漢人都是他的子民,這個仇他一定要替那些死去的百姓報掉,否則的話,他還有何麵目當這個天子,他又憑什麽讓帝國的子民以做一個漢人為榮。

“喏!”楊彪點頭低聲應道,跟在天子身邊久了,他也對天子的脾氣有所了解,基本上天子對內寬容,對外狠辣,不過隻要那些外族對帝國失去威脅,能夠化入帝國中時,天子也會放棄那種狠辣,像幽州的烏丸,並州的南匈奴,涼州的白馬氐,月氏胡以及投誠的羌人,天子也把他們當成了帝國的子民,當成了漢人,一視同仁,至於鮮卑人和東羌,要怪就隻能怪他們是帝國的敵人,而且以前對帝國犯下過罄竹難書的罪行,既然他們曾經那樣做了,就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接受天子和帝國的報複。

楊彪起草的詔書很快便發往了並州,韓遂直到臨死前,也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大漢曆代皇帝,從沒有像現在的天子一樣殘暴,不講規矩,按照過去的傳統,他和那些鮮卑人都是外邦使節,是不該被處死的,所以直到韓遂被斬首的那一刻,他依然在喊叫著,從涼州得以逃脫的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窩囊地死去,當他的頭顱被掛在外長城的城牆上時,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瞪著前方的草原,似乎在怪著讓他來送死的檀石槐一樣。

劉宏下令斬殺韓遂等人的舉動,再一次引起了爭議,對於那些傳統的士大夫來說,即使不接受鮮卑人的乞降,也不該殺了他們的使節,認為這有失堂堂天朝上國的氣度,對此劉宏卻並不以為意,儒家思想裏他最不喜歡的便是這些虛名,尤其是對敵人講這種虛名更是被他認為愚蠢至極。當然劉宏也不會去和這些傳統士大夫們去爭辯什麽,他隻是讓手下的報紙大幅刊登過去二十年裏鮮卑對帝國邊境百姓所犯下的暴行,然後公然在代表朝廷的報紙‘帝國’上宣稱,他作為大漢帝國的天子,作為六千萬百姓的君父,要對鮮卑人施以最嚴厲的報複,隻要邊境死一個漢人,他就要十個鮮卑人來抵命。這種**裸的血腥宣言,頓時讓整個帝國都陷入了更大的爭論中,對此並州,幽州邊地曾飽受鮮卑人**的百姓們歡欣鼓舞,而帝國的軍人們則是磨刀霍霍,準備殺入草原,對鮮卑人進行報複,隻有那些傳統的儒生感到憂心忡忡,他們認為天子這樣做會讓邊境永無寧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