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上雒的豪強來說,朝廷大張旗鼓地重審的兩樁案子,無疑最讓他們關心的還是第一樁案子,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禦史台並沒有把那個富家子直接判死罪,而是罰其家族賠償給死者家屬三十萬錢的撫恤費,同時發配到嶺南終生服苦役,遇赦不赦。

雒陽城西的一家報社內,總編撰孔融看著‘大漢’上對於改判的結果十分不滿,在他看來,那個富家子弟完全可以判死罪,“難道連禦史台也收了黑錢嗎?”一把將報紙拍在桌上,孔融發泄著自己的不滿。

“陽球雖然是酷吏,可卻絕對是個清官。”正好走進來的陳琳看著孔融不忿的樣子,不由笑道,作為原本曆史上建安七子中的兩人早早地成了朋友,隻不過陳琳成了劉宏的禦用文人,雖然沒有官職在身,但是作為‘大漢’的總編撰,他在不少帝國官僚的心裏是被劃歸到屬於天子心腹一類的人物。

而孔融,則依然和曆史上一樣,剛拗正直,自恃甚高,不過作為孔子的後裔,他卻又有些離經叛道,並不喜歡儒家裏那些陳腐的傳統,但是他的毛病同樣明顯,那就是作為一個時事評論家他是合格的,文章犀利,一針見血,但是卻沒有實幹的才能,因此當他在太學嶄露頭角時,劉宏在派人觀察一段時間後,放棄了培養的打算,不過卻暗地裏出資幫他建立報社,否則的話,他是無法讓自己的報社生存下去的。

劉宏以前曾經壓製過所謂的‘清流’,因為那個時候與其說他們是民間輿論,倒不如說是拉幫結派的在野政治勢力,不過現在當朝廷的秩序被重建,劉宏倒是不介意多幾個孔融這樣的人,能夠讓那些不法官僚頭疼的人物越多越好,當然這個前提是不能讓孔融這些人擔任官職,形成朝堂上的政治勢力,不然的話,就會演變成明末那種汙七八糟的局勢,劉宏一直都認為儒家的吉位在野不在朝。

“那個胡斌,雖然公然違反城中不得縱馬奔行的禁令,並且致人死亡,但是他還算不上成心故意,所以禦史台才沒判他死罪,不過終生發配嶺南,這可是比死罪更嚴厲的判處。”陳琳做到了孔融身邊,作為‘大漢’的總編撰,他知道的內情要更多一些。

“你說得我也知道,隻不過……”孔融的怒氣似乎消散了許多,讓手下的報社成員上茶以後,他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嶺南窮山惡水,那個富家子弟去了以後,也和被判死罪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天子並不喜歡董仲舒那套‘春秋決獄’的東西,律法即為律法,豈可因人言而異。”陳琳這一次來找孔融,其實也是得了劉宏的授意,找孔融這個如今在帝國文人中也算是聲名鵲起,而且身份特殊的名士做槍手,批評帝國過去那種‘春秋決獄’的做法,同時提倡法治,而相應地朝廷會在輿論起來之後,下令重修帝國律法,將在劉宏眼中過於簡單的律法補充擴充後,以白話文的形式印製,爭取讓不懂律法的人也能看懂。

聽著陳琳來此的目的,孔融皺了皺眉頭,他沒有想到這個好友居然是請他擔任‘大漢’的社外編撰,同時擁有在‘大漢’專屬的版塊,可以隨意地針砭時事,不過不可以發表任何攻擊朝廷的露骨言論,換言之就是讓他可以用文章整篇不帶髒話的抨擊那些官僚。

事實上,孔融雖然沒有什麽實幹的才能,甚至在為人處事方麵有些傲慢,可他絕不是個蠢人,他也知道自己的報社能維持下來,是有人暗中支持,隻是他沒有想到那個人是當今天子,而不是他原先以為的陳琳。

“雖然陛下的話可能有點傷人,不過文舉,你我的確不是當官的料。”看著吃驚的孔融,陳琳輕聲道,說起來他一開始也很是失落,可是後來仔細想想天子說得確實沒錯,真地讓他去擔任一方官僚,他是真地幹不好。

孔融倒是沒有陳琳所想的那般沮喪,現在的他不過二十五歲,對於使得帝國中興的天子不敢有絲毫不敬的念頭,再加上在太學時,最後那段被作為帝國官僚後備人選,前往地方擔當村官的不堪回首經曆,讓孔融也明白自己或許真不是那塊料,但是由於性格使然,完成學業後,他沒有接受蔡邕的挽留,和其他人留下來一起研究藝文,而是出來建立報社,希望能用自己的筆來體現自己的價值。

孔融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知道天子其實一直都是重視自己的,這讓他的內心感到了充實,更何況這一次朝廷對於他揭露的兩樁案子反應神速,不得不說是天子起了關鍵作用。

第一樁案子完了以後,曾經涉案的相關官吏本以為這事情就這麽完了,最多就是罰俸訓斥,可是他們都錯了,凡是在這案子裏有袒護和徇私枉法行為的官吏全部被吏部開除職務,並且永不錄用,至於沒有涉及的相關上司和同僚也被認為是不作為的瀆職遭到了重罰,基本上全都是罰俸降職,吏部做出的嚴懲決定立刻震驚了整個雒陽,隨之震動天下,誰都沒想到那麽一樁算是‘誤殺’的案子最後牽連的官吏高達百人。

當禮部刊行司要求各報社轉載這一重罰消息後,孔融才明白,從一開始天子針對的目標不是那個富家子,而是針對在這一事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的官僚,如果那些人從一開始就秉公辦理,哪裏會鬧出這麽多事來,說起來那些被罰的官吏也是咎由自取。

就在這樁案子餘波未消時,禦史台處理的第二樁案子,最後移交刑部,吏部做出的結果就更加讓人震撼,當初三個意圖逼奸貧家女子裏受傷的下級官吏被直接判處死罪,而凡是在這起案件中涉及的官員全部被免職,其中被流放的有三十多人,而罪名是包庇和製造冤案。至於那名叫鄧玉嬌的貧家女子則受到了朝廷的嘉獎。

雷厲風行的處理速度,和第一次向天下公開的辦案,不但使得朝廷的信譽沒有收到損失,反而是威信大漲,而上雒的帝國豪強們也是暗自驚心於朝廷的力量,涉案那麽多官吏被免職,居然沒有造成任何影響,新上任的官吏很快便接過了各項工作。

當然還需要值得一提的是,那個倒黴的富家子家族因為他而受到牽連,雖然他們沒有受到朝廷的處罰,但是在孔融掀起的道德譴責下,日子也過得十分不好過。對此劉宏抱著支持的態度,不過卻不公開表示,在他看來,律法雖然是保障一切的根本,但是道德這一塊也要狠抓,後世譴責儒家的禮教殺人,是因為禮教製定的規範不正確,如果禮教可以殺那些為富不仁的混蛋,劉宏倒是不介意,因為有些事情不是律法可以強製規定的,而這時就需要道德。

在兩樁案子舉行的同時,刑部也遭到了清洗,原本在禦史台的程昱成了新任的刑部尚書,而鍾繇這個在涼州待了數年時間的天子心腹,則回來接替了程昱空出的位子,不過卻是和陽球換了一下,他負責中央的監察,陽球負責地方。

在做出了對建寧以後帝國官僚係統最嚴重的懲罰以後,劉宏提前下令各地選出的賢良官僚上雒接受嘉獎,同時並以天子的私人名義從內庫裏拿錢出來,增高了對他們的獎賞,於是從五月末開始,隨著各家報社對兩樁案子的密集報道以外,那些各地選出來的賢良官僚也上了版麵,和那些受到嚴厲處罰的官僚形成了鮮明對比,起了極佳的引導作用,讓帝國的官僚們都是明白,隻要你好好做官,自然名利雙收,要是徇私枉法的話,下場絕對淒涼,帝國自從孝章皇帝以後,政治漸趨黑暗,可是民間卻越發注重氣節,用後世的史家言之便是東漢民德最美,由此可見當時輿論對一個人的重要作用,建寧以前,像李膺這樣的名士隻要一句話,就能讓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天下聞名,更別說劉宏登基以後,刻意加強了這股風氣,同時又利用各種手段剔除了原本那些‘清流’和‘名門’勢力,開辦報紙,大幅度增強了輿論殺傷力,可以說這一次事件裏那些被免除職位的官吏雖然沒有遭到額外處罰,可是被整個社會唾棄比殺了他們還可怕。尤其是李膺,盧植,蔡邕,鄭玄這些被天下人敬仰的名臣學士也是撰文譴責,更加宣判了那些官吏的‘死刑’。

這兩樁案子以後,帝國的官僚們一想起那些被查處的官吏身敗名裂,被人當成瘟神一樣唾罵,甚至連累家人都被人看不起,就會感到不寒而栗,原本心裏頭那些歪門邪念也就煙消雲散,基本上能幹到高位的官僚並不缺錢,而普通的下級官吏的官俸也足夠他們過上中等人家的日子,因此沒人想和自己的前途過不去,更何況好好幹的話,前途更加遠大。

對劉宏來說,他縱使為帝國製定出了完美的藍圖規劃,可是始終還是要靠官僚去執行完成,所以對於官僚係統的治理,直接關係到他未來的成敗,現在他和內閣省相處融洽,七位宰相也算是正直的士大夫,此時正是適合整頓吏治,從今後開始,他要牢牢盯著吏治這一塊,直到死也不能放鬆,隻要他能當五十年的皇帝,不但可以用重新培養的新血去替換如今仍舊占據主要位置的舊時代官僚,同時也足以讓整個社會形成一股良性的風氣,劉宏始終認為,要養成清廉的官風,不是依靠什麽製度,而是社會風氣的改變,而這裏麵又涉及到更多的方麵,總之他身上的擔子依然沉重,在結束了兩件案子以後,劉宏終於將精力正式轉向了即將召開的豪強會議,雖然他不會親自出席,但是這將是帝國走出最至關重要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