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儒學傳統始於孝武皇帝,但是直至王莽篡逆的新朝時方才真正開始興盛,中興帝國的光武皇帝麾下的雲台二十八將中就有泰半是接近於儒家的人物,但是盡管光武皇帝以後,諸如孝明皇帝,孝章皇帝大力推行儒術,並通過白虎觀會議確立了儒家的地位,可實際上帝國的政權一直都掌握在擁立光武皇帝並士族化的強宗大姓手中,以士大夫自居的普通士人並無實際的政治地位,他們隻能無奈地依附於這些豪強,來施展自己的抱負。

孝和皇帝以後,外戚跋扈飛揚,宦官不可一世,二者輪流把持國政,致使國家日益衰敗,而出身中小地主的普通士人也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日益艱難,仕進之途被阻,尤其到了孝桓皇帝時更是達到了頂峰,至此這些以士大夫自居的士人們漸漸開始形成一個整體,以李固,杜喬,陳蕃等人為楷模,稱那些投靠外戚,宦官的士人為‘濁流’,並以相對的‘清流’自居,而太學生便是‘清流’中最大的一股力量,他們雖沒有官職,可是在五侯當道的年代,卻作出了最頑強的抗爭,並深以為榮。

郭泰,賈彪,便是太學生中的領袖人物,自天子上雒後,廢除黨禁,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帝國將迎來再一次中興,而屢次拒詔辭官的兩人也在天子的詔令下出任太學的博士,盡心地教導弟子,充滿期待地等著帝國政治昌明的那一天。

當司馬防隨著陳蕃踏入太學的官署時,也不由形容嚴肅起來,如果說尚書台是整個帝國的行政中樞,那麽太學就是帝國的學術中樞。

“太傅,您怎麽來了?”正自交談的郭泰和賈彪看到陳蕃進來,都是連忙站起相迎,以‘不畏強禦’而名著於世的陳蕃在士人和官僚中有著崇高的威望,兩人向來以老師視之。

“林宗,偉節,速速召集學生,隨老夫去建章宮。”陳蕃顧不得細說,如今天子和太後對峙於建章宮,唯有盡快壓服竇氏低頭,才能維持住國體。

見陳蕃麵容急竣,郭泰和賈彪不敢怠慢,連忙喚人去將各學室的學生召集起來,然後才看向陳蕃身後那位銀貂左襠的年青中常侍,當司馬防開口後,兩人才明白他就是那位被天子重用的河內司馬。

“竇武混帳。”在聽完建章宮的事後,有著‘賈氏三虎,偉節最怒。’之稱的賈彪甚至忍不住罵出了一向不屑言之的粗話。

“天子英明,太後當還政於建章宮。”郭泰比賈彪沉穩,隻是肅聲道,“事不宜遲,我等當速去建章宮,以為百官聲援。”

“林宗所言,甚合老夫心意。”陳蕃點了點頭,郭泰和李膺都是他心中日後接替自己的人選,最難得的是他不似一般的‘清流’好大言,更從不危言駭論,做事極為踏實。

就當四人踏出太學官署時,各學室的太學生已經將太學外的道路擠了個水泄不通,群情激昂,甚至還有人高呼著‘誅除國賊’的口號,一直以來,外戚在天下人心中都沒什麽好名聲,就算竇武曾為關西名士也一樣,所以他就任大將軍後,才會想著起用李膺等一批名士和黨人來以壯聲勢,隻不過天子在登基大典後,趁著傳國玉璽還未被收回北宮前,搶在他前頭通過尚書台下達了一係列優渥士人的詔令。

“諸君,請聽我一言!”看到嘈雜無序的太學生隊伍,賈彪登高而呼,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

“自古未有婦人幹政而國家強盛者,如今天子雖年少而英明,處事果敢,正是上天賜我大漢中興之主,我等忠心為國,當請太後還政於天子。”賈彪聲音沉鬱頓挫,讓眾人都是情緒高漲了起來,口中高呼著正當如此,近千人浩浩蕩蕩地趕往了建章宮,一路上不斷有聞訊而來的太學生加入。

就在太學生的隊伍不斷壯大時,南宮外各官署也停止了正常的運轉,在胡廣這個曆事六朝的老臣聯絡下,原本一直在外戚和宦官的權勢下謹言慎行,如履薄冰的帝國官僚們終於爆發了,除了那些中下層官僚,不少身居高位卻沒有實權的大臣們也再無法忍受外戚和宦官對國政的幹預以及對他們的輕慢,如今外戚和宦官都處於空前的虛弱時期,而天子強橫,正是恢複官僚政治的最好時機。

那些或為宦官,或為竇氏心腹的官吏紛紛被平時對他們敢怒不敢言的上司,同僚或下屬打倒,其中一些被竇武起用的正直之士也遭到了池魚之殃,高呼著‘天子萬歲’的官僚們換上了朝會的禮服,在以胡廣為首的三公帶領下,成群結伴地趕往建章宮拱衛皇權。

建章宮外,最先趕到的羽林左右騎洶湧地衝進了宮門,“奉天子令,羽林軍,前來護駕!”打頭的公孫度一手勒韁,一手高舉著明皇色的詔書大吼道,接著宮外更多的士兵湧入,“奉天子令,虎賁衛,前來護駕!”“奉天子令,執金吾,前來護駕!”不斷的軍官咆哮聲響起,不過刹那間,原本的長樂宮宿衛軍就被如黑色潮水般衝進的羽林軍,虎賁衛,執金吾給包圍了。

太後身邊的長樂宮尉看到羽林軍不但騎兵盡出,虎賁衛還有執金吾俱是身披重甲,甚至還帶著蹶張弩這樣的重型武器,不禁嚇得臉色慘白,而長樂宮的宿衛軍在聽到‘護駕’二字時也全都露出了憤怒的神色,他們中不少人本就覺得太後帶著大軍前往建章宮見天子不對勁,現在更是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護駕!”不知道是誰喊了第一聲,長樂宮的宿衛軍中開始不斷有人倒戈,將原本護衛的太後隊伍給包圍了起來。

“太後,聽到了嗎!”劉宏從禦輦中緩緩站了起來,看著驚疑不定的年輕太後,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張開了雙臂,接受著宮門外那山呼海嘯而來的‘天子萬歲!’的歡呼聲。

“不論是外戚,還是宦官,你們的時代都已經結束。”劉宏的目光一一掃過麵若死灰的竇武,震怖不已的王甫,還有驚慌失措的太後,高聲道,“而朕將君臨天下!”他的語調異常緩慢,可是卻讓周圍的人感受到了一種窒息般的力量。

百官們趕到了,護駕的士兵們讓開了道路,而這時宮門外陳蕃也引著近五千太學生高呼著‘請太後還政於天子!’的口號而來。

“讓那些太學生進來!”看到有士兵要阻攔,劉宏朝身旁的鍾繇道,“告訴朕的士兵,這些太學生和他們一樣忠誠,是朕的肱骨之士。”

“喏!”鍾繇高聲應道,眼前的情景讓他覺得渾身的血在燃燒,他快步地走向了宮門,用盡全身力氣將天子的旨意傳達給了所有的太學生。

“天子萬歲!”五千名太學生再次高呼了起來,建章宮是天子的寢宮,天子讓他們踏足於此,正是認同了他們的忠誠,在郭泰和賈彪的帶領下,他們秩序井然地進入了建章宮,站在百官的後麵,等待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他們將用自己的雙眼見證帝國中興之始的重要時刻。

“臣陳蕃。”“臣胡廣。”帝國中聲名威望最高的兩位老臣同時從百官中出列,跪拜於地高聲道,“領百官請太後還政於天子!”

“臣請太後還政於天子!”短短的靜默後,近千的大臣齊聲道,跪拜於地。

竇妙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猶自難以置信,她無法理解這些大臣,這些士兵,這些太學生究竟是發了瘋,還是著了魔,竟然如此逼迫她這個太後。

“臣請太後還政於天子!”百官們再次齊聲高呼道,僅僅是片刻之後,他們身後的五千太學生也是高呼了起來,“請太後還政於天子!”緊接著,士兵們也執著兵器高呼了起來,在經過四朝外戚和宦官肆虐後,帝國的官僚,士人,軍隊第一次在天子的詔令下集結,發出了他們的怒吼。

如同雷霆一般的聲音讓竇妙失神地跌坐在了鳳鑾中,這時她的父親,跪在地上的大將軍竇武看向了她,“妙兒,把傳國玉璽奉還天子。”竇武的心中已經沒有了雜念,天子掌握了人心,與天子作對,就是與天下人作對。

聽完父親的話,竇妙麵色蒼白地讓身旁的宦官從鳳鸞旁的隔屜裏取出傳國玉璽,交給了天子身旁的侍中,田豐雙手有些顫抖地接過那用明皇錦緞托著的傳國玉璽,讓身旁的沮授大為欣羨。

“萬歲!”建章宮的廣場上,不知是誰高呼了起來,然後所有的人都高呼了起來,而劉宏也張開了雙臂,接受這些忠於帝國的人的歡呼,在這個皇權時代,天子即國家,天子弱則國弱,天子強則國強,這是他們的不幸,卻是他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