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絲綢之路的咽喉鎖控之所,也是帝國向西域進行征服的大後方所在,在前後七年的時間裏,劉宏通過整個涼州在敦煌囤積了為數眾多的軍械物資,天水等郡縣牧場所產的軍馬總數的三成都運到了敦煌,用於向帝國在西域的兩個重要據點高昌壁和輪台運送後勤補給,這次袁紹的第十六軍團能一直堅守,便是因為輜重充足,所以才能在二十餘倍自己的敵軍猛攻下支持下來。

十二月,劉宏帶著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冒著風雪從金城郡一路快速進發,在月末到達了敦煌城,他的親自駕臨震驚了整個敦煌城,雖然西域是帝國的勢力範圍,但還算不得帝國的疆域,因此敦煌便是帝國最西的邊境地區,從過去到現在一直都是烽煙之地,即使李膺後來帶著第十一軍團駐紮於此,這裏依然時常爆發零星的小規模戰爭。

敦煌的郡守是被稱為神君的荀爽和出身敦煌的蓋勳,而整個敦煌郡上下的重要官員幾乎大半都是劉宏從大風和文淵裏挑選的精英,而下麵的官吏也多是沒什麽家世背景的太學生,可以說涼州一地是帝國十三個州裏,官吏狀況最為良好的地區,而這一切正是劉宏的手筆,他並不希望在西域的戰爭上因為涼州出現什麽狀況而導致問題。

當羽林第一軍團的前鋒部隊到達敦煌時,守城的羽林第十一軍團的當值士兵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第一軍團的前鋒部隊的騎兵們扛著鮮豔如血的帝國軍旗到了城門前他們才明白過來,連忙將這些近衛軍團的同僚迎進了城。

郡守府內,荀爽在知道消息後,連忙備了車駕去了羽林第十一軍團的駐地,他當初之所以肯來敦煌,一來是為了報效天子,二來便是為了能在李膺這位老師身邊服侍。

敦煌是聯通東西方貿易的城市,因此城內大半到都是在帝國百姓眼中的胡人,除了那些西域人以外,城內也生活了不少從貴霜和安息來的商旅,同樣也有不少來自草原的胡人,可以說敦煌城內算得上魚龍混雜,各色人等不一而足。

隻是一刻鍾後,荀爽便乘車到了羽林第十一軍團的駐地,就在一個多月前,羽林第一軍團的第一旅到了敦煌,調走了三千匹駝馬西出玉門關,沒想到現在天子居然要親臨敦煌城,這讓他也不由把心提了起來,雖然說這幾年他和蓋勳把敦煌治理得井然有序,可是他們也不能保證城內的沒有居心叵測的胡人。

“慈明,天子聖駕五日後到達,這入城儀式可不能等閑視之。”羽林第十一軍團的主將李膺是帝國士人的精神領袖,同時也是帝黨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天子的新儒學更是得到了他毫無保留地支持,才得以在士人中風行。

“老師,這可為難弟子了?”荀爽看著年近六旬,可是卻依然如同四十模樣的老師,不由苦笑道,這入城式要辦得盛大是不難,隻要將天子聖駕到臨的消息放出去,恐怕城內要鬧翻天,那些沒機會去雒陽的各國商人和百姓到時必然會爭相目睹天子入城,可是這樣一來安全便是個大問題,敦煌可不比其他地方,誰知道城裏有沒有鮮卑和西域各國的奸細,這若是有個萬一,他如何擔待得起。

“慈明,你不必擔心,隻需將入城式操辦好就行。”李膺笑了起來,他雖不能向弟子透露太多的消息,可是這種暗示卻是無妨的。

看著一臉淡然笑意的老師,荀爽心裏一點就透,知道這次天子聖駕親臨怕是大有玄機,“弟子知道了。”回答間,荀爽匆匆告辭了,老師那句‘將入城式操辦好。’讓他明白這次的入城式是辦得越盛大越好。

回到郡守府,荀爽立刻召集了城內各有司的官僚,宣布了天子即將親臨的消息,然後整個郡守府被一陣‘萬歲’的高呼聲差點給掀翻了,接著這些絕對效忠於天子的官吏立刻奔走於城中各地,開始為入城式的忙碌起來。

天子親臨的消息讓敦煌城內的官吏爆發了無比的熱情,幾乎是天黑之前,城內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接到了郡守府的請帖,讓他們第二日一起去郡守府商量迎接天子的事宜,這讓這些敦煌城內的富商們都是激動了起來,天子居然來了敦煌,這對他們來說可是了不得的天大的消息,他們雖然都是家財億萬,可是出了敦煌,又有誰把他們放在眼裏,尤其是那些胡商不少人雖然入了漢籍,可是卻始終沒有被帝國的豪強和士族接受,把他們當成外人,甚至連那些入籍的羌人,匈奴人都不如,這次天子來敦煌城,對他們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這一個晚上,敦煌城內收到郡守府請帖的商人們都是挖空心思地準備起獻給天子的禮物,換了以前他們就是想送也沒有門路,這一次誰都想討好天子,因此整個夜晚,四處可見府邸裏燈火通明,那些商人們在自己平時搜集的各種珍奇寶物裏挑選著。

敦煌,城東的一處商人居所內,賈詡一個人坐在棋盤前,自己和自己下著棋,自從知道西域出了問題以後,他便帶著密諜司的精英沿途一路換馬,兩個多月前便到了敦煌,開始布局查探鮮卑在敦煌的探子網,至於去高昌壁的許厲所擔負的機密任務,也是他在雒陽出發前為天子計劃的,而整個帝國也隻有他才敢想出那麽大膽的主意,讓天子親自做餌,引誘鮮卑人來進攻敦煌,直接重創其主力。

劉宏麾下,不乏各種謀臣,可是從真正意義上來講,為陰謀和戰爭而生的就隻有賈詡一個,其他不管是司馬防,鍾繇,陳宮,田豐,沮授,張昭,荀彧,他們都隻是長於戰略分析或是內政的文官,讓他們擬定整個計劃倒是難不倒他們,可是比起陰謀詭計,恐怕沒一個人能比得上不擇手段的賈詡,就像這次賈詡建議劉宏親臨敦煌,泄漏消息給鮮卑人的計策,換了其他人就算敢這麽想,可是也絕對不敢說出來。

拈著白色的棋子,賈詡不由皺緊了眉頭,嘴裏嘟囔起來,最後把棋子扔到了棋盒裏,每次他自己跟自己下棋,總是黑棋勝,白棋卻是沒有贏過一次。

“劉高來了嗎?”回頭看向身後的侍從,賈詡問了一句,他口中的劉高是密諜司在敦煌的探子頭領,掩飾的身份是敦煌城內最大的走私商人,暗地裏也是和鮮卑人極為重視的上賓,可是實際上他沒少販各種毒鹽毒茶給鮮卑人。

“剛到不久,正在前廳等候。”侍從回答道,卻是小心地看了一眼賈詡,生怕自己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妥,因為賈詡的臉色沉了一下。

“下次不管是誰到了,便直接叫我。”賈詡陰霾的目光掃了一眼這個新到身邊的侍從,聲音陰沉,“記住,你耽誤我時間,就是耽誤我大事,現在去叫劉高過來。”說完,雙手一攏,閉目養神起來。

“是,大人。”侍從背心上透出了一陣冷汗,接著小心地退出了門,心裏記住了賈詡的話,這位看上去削瘦的大人給人的壓迫力可不是一般的恐怖。

前廳,劉高安靜地坐著,渾然沒有平時他在人前的跋扈囂張,三十出頭的他看上去富態可掬,一臉敦厚樣子,可是沒人知道他卻是敦煌城內最有權勢的商人,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在少數,在和他做‘生意’的鮮卑人眼中,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惡棍,不過也正因為如此,鮮卑人才極其相信他,認為隻要有足夠的價碼,沒什麽事是他不敢幹的。

“劉先生,老爺請你去書房。”就在劉高猜測著這次天子到敦煌和密諜司在城內的布置有何聯係時,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劉高站了起來,跟著麵前看上去年紀不大,一身侍從服的青年穿過了廊道,走向了後院的書房,他也是見多識廣的人,隻是跟了一陣,就發現這個帶路的青年走路沒有半點聲音,簡直就和鬼魅似的,恐怕是精於刺殺的好手。

隻是一會兒,劉高便進了書法,賈詡招呼他坐下以後,便讓那名侍從關上門退下了,劉高這個人他再清楚不過,心狠手辣,笑裏藏刀,不過卻很識時務,分得清事情,密諜司裏凡是要地的負責人,幾乎全是劉高這樣的人,雖然不像那些培養的探子死士那麽忠誠,可是卻是最讓人放心的。

“參見大人。”劉高給賈詡行了禮,他可不像那些行動組的人將誓死效忠看作榮耀,在他眼中靠著帝國,自己的榮華富貴才能長久,至於鮮卑人不過是群蠢貨,他們還真以為能收買他不成,錢財雖好,可是沒命享用還不如沒有,劉高是個實際的人,所以他的忠誠不會比那些死士差多少,同時他也很懂怎麽做人。

看著一副謙卑姿態的劉高,賈詡並不覺得他虛偽,因為這才符合他的商人本性,商人的本質是逐利的,而自己恰恰能保證他的利益,他自然要討好自己,想到這裏,賈詡開口問道,“那些鮮卑人有沒有什麽動靜?”

“暫時還沒有。”劉高回答道,敦煌城內的鮮卑探子大多都在密諜司的監視下,隻要他們願意,隨時都能把鮮卑人自以為隱秘的探子網給剿滅。

“我想他們一定找你接觸,以確認天子親臨的消息。”賈詡臉上露出了讓劉高感到心寒的笑意,“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把天子的消息告訴給他們就行了。”

“我知道了,大人。”劉高不是個蠢人,他很快就猜到了賈詡的用意,不過他還是表現出了一定的擔心問道,“大人,這樣做會不會陷天子於險地?”

“這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把你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賈詡看了眼麵前一臉敦厚的劉高道,“這次天子親臨,不要送那些珍奇寶物,天子不喜歡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多謝大人。”劉高心裏一喜,連忙朝賈詡道,他剛才的話不過是為表忠心罷了,若是真有什麽危險,天子又豈會來敦煌。

“你是個聰明人,這次的事情完了,西域會缺不少官職,到時就看你會不會討好天子了。”賈詡站了起來,接著走到了一旁的書架,抽了一本書扔給了劉高道,“拿回去好好看看。”說完卻是坐了下來,收拾了先前那局殘棋,重新一個人下起棋來。

“那我就不打擾大人了。”將書放入懷中,劉高退出了書房,才連忙將那本賈詡扔給自己的書拿出來,湊著書房裏透出的燈光,飛快地掃了一眼,接著便愣了起來,因為那書上寫的名字是‘儒商’,正是不久前才刊行的書籍,而著述者除了幾位學者以外,還赫然掛著天子的名號,很顯然這書是天子給商人看的。

回去的時候,劉高便在自己的馬車裏,看了起來,在帝國的傳統觀中,都認為工商是民之末技而加以鄙視,雖然說帝國不少豪強就幹著商人的行當,可是沒人會承認自己是商人,而士人們也都是看不起商人,不過這幾年隨著天子在工商業上的開發,商人倒不像以前那樣給人看不起,不過商人的名聲仍舊不太好。

翻著手裏的書,劉高心裏不由擊節讚歎,天子說得好,商人求利其實並不違背先賢古訓,追求合理的利益並不與道德有虧,褒成公(即孔子,漢朝地位沒後世那麽高)並不反對富貴,褒成公所反對的隻是不仁不義的富貴,褒成公不是就說過,“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自行束請以上,吾未嚐無誨矣”這樣的話。

看到書裏天子提出的“義利合一”的觀點,是以公益為利,義利不分,隻要是對國家公眾有益的事業,就應該出於“義”去做,即使有所虧損也在所不惜;而有損於國家公眾的投機事業,必須舍棄;另外也不應否認工商謀利有其正當價值,但必須用倫理道德對其進行規範指導。正如褒成公所言,“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而得之,不處也”很快劉高就明白了賈詡給自己這本書的用意,他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討好天子了。

第二天,劉高和城中的其他商人一起去了郡守府,其實荀爽請他們也沒別的意思,不過是借他們的財力來辦入城式,反正這些人也是心甘情願搶著辦,不用白不用,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荀爽不想以官府的名義出麵去征用百姓。

郡守府裏,很快各家商人便大包大攬了天子親臨時的入城儀式,而他們換來的則是參見天子的機會,大家皆大歡喜。

商人們散去後,很快便開始招募人手在東城布置起來,而郡守府派遣的官吏則負責監督,至於劉高則是在夜晚拜見了荀爽,原本荀爽以為這個在敦煌城的豪商也是和其他人一樣來送禮的,正打算拒絕,卻沒想到前來稟報的下人說這位豪商是輕車簡從,沒有帶東西來,心裏不由好奇,才見了他。

“參見郡守大人。”見到荀爽以後,劉高行禮道,他和荀爽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不過荀爽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以為他隻是個豪商而已。

對於劉高,荀爽多少知道些他的事情,知道他在敦煌勢力不小,有自己的商會,不過他也未太放在眼中,當下頷首還禮後,詢問起劉高的來意。

“在下打算在城中開幾所義學,想請大人出麵請幾位高人出教。”劉高婉約地說出了他的來意,他出錢,朝廷出麵,開了學堂以後,隻要給他掛個名字就行。

荀爽皺了皺眉頭,覺得有些古怪,這個劉高平時也稱不上樂善好施,這次怎麽會這麽大方,一口氣打算在城中開四所大型義學,不過很快荀爽就明白過來,天子親臨,與其送那些俗物,還不如這樣做更能引起天子的注意。

“劉會長,倒是個有心人,這件事本官就應下了。”雖然知道劉高是打算取巧討好天子,不過荀爽也沒有拒絕,不管怎麽說興辦義學都是難得的好事,“不過這義學可不是一開就能了事的,每年都需要投入錢財,劉會長可不要忘了。”

“那是自然,大人請放心。”劉高連忙答應道,四所義學,對他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他還嫌散的錢財不夠,不過一時間又想不到太多的主意,隻能作罷。

就在敦煌為著天子的親臨,而沸騰起來時,一股暗流也開始悄然湧動,鮮卑人的探子通過自己的關係確認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其中自然包括了劉高。

得到劉高送來的消息以後,賈詡開始行動了起來,他需要調動的是鮮卑人的軍隊,這些探子把消息傳出去,也就沒了存在的價值,不必在留著他們。

夜幕降臨,城西的一處民居內,幾名鮮卑人培養的死士給鋒利的弩箭淬毒,他們是當年檀石槐侵略帝國邊境時劫掠的漢民中從小養大的死士,雖然流著漢人的血,可是卻把自己當成了鮮卑人,檀石槐在他們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他們在敦煌也待了有些年頭,知道他們存在的人並不多,隻不過這一次檀石槐派了身邊的心腹柳宣高來敦煌,而他恰恰能夠調動這幾名死士。

燭火中,柳宣高的目光裏藏著嗜血的興奮,他已經將漢國天子來敦煌的消息派人送出了城,相信用不了一個月,慕容平和祁連山隱匿的軍隊就能過來,不過若是自己兩天後能夠刺殺漢國天子得手,這最大的功勞就是自己的了。

看向四名死士手裏持的弩弓,柳宣高笑了起來,這四把弩弓是他花費了重金在城中請了高手匠人參照他們以前繳獲的漢軍弩弓打造的,雖然說在草原他們沒能力造弓弩,可是在敦煌,隻要有錢,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當然你要付出的代價不小,不過柳宣高認為這是值得的,百步之內,能夠穿透盔甲的淬毒弩箭,擦著一點,就能去人半條命,到時候隻要能中一發就行了,柳宣高看著那四名武藝高強的死士,目光裏露出了幾分狂熱。

柳宣高所在民居小巷外,漆黑的夜色裏,密諜司在敦煌的人手將整條巷子封鎖了起來,柳宣高自以為他花重金打造弓弩的事情遮掩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那位為他造弩的匠人就是密諜司的人,而這幾把弩就是為了找出那些死士的誘餌,和有著劉宏指點和龐大資金人員投入的密諜司相比,鮮卑人的探子係統不過是個還在吃奶的嬰孩。

賈詡少有地親自到了行動的現場,緊了緊身上的黑色大氅,賈詡看了眼雪停之後,天空中顯得格外清冷的月亮,朝身旁的部下道,“那些鮮卑人手裏有著四把強弩,而且個個都是好手,你們要多小心。”

“是,大人。”低聲應答間,密諜司裏專門接受刺殺和格鬥訓練的行動組開始朝民居動了,他們這一次要確保全殲這些鮮卑的死士,若是可以抓到活口那就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