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風雪漸息,天上的半彎殘月不時從雲中透下幾分森冷的光亮,可是巷子裏卻依舊漆黑一片,便是史阿也隻能隱約看清眼前十五步之內的情形,作為王越的弟子之一,史阿的劍術早就登堂入室,再加上他原本就是名遊俠,最是擅長街巷近戰,調入密諜司後便一直專司這方麵的訓練,不過此時他心裏卻沒有十成的把握。

史阿停住了腳步,因為他感覺到了前方不遠處有隱匿的暗哨,而就在這時他兩側不遠處響起了尖利的哨音,隻是刹那間史阿便臉色一變,低聲罵了一聲後,高喊起來,“亮火折子,抵抗者格殺勿論。”

巷子不遠處的地方,賈詡和一名渾身籠在黑袍裏的人站在一起,聽到巷子裏響起的嘈雜聲音後,不由皺了皺眉,這麽冷的天,鮮卑人還設了暗哨,倒也不算是太不堪。

史阿發話後,黑暗中響起了尖銳的破空聲,朝他直奔而來,若非他身手敏捷,恐怕就要被這迎麵而來的三點寒星透胸而死,從雪中起身,史阿靠著牆,胸膛起伏劇烈,他沒想到前麵的暗哨是個神箭手,這三星連珠要是一般人碰上,幾乎是十死無生。

史阿不敢再發出聲音,直接拎著手弩朝前而去,腳步輕盈,就仿佛是一隻夜行的貓一樣,而他身後的人在見識過了藏身在暗處的暗哨可怕的箭術後,也都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此時他們兩翼的方向,已是亮起了火光,不時傳來了同僚的咒罵聲。

看著巷子裏忽明忽暗的火光,賈詡臉上露出了幾分不悅之色,鮮卑人的箭術高明,驟然亮火,等於是自尋死路,不過他並沒有出言提醒的打算,這一次是密諜司頭回獨立行動,經驗欠缺也是難免的事情,不死幾個人怕是不會吸取教訓。

看到賈詡先是皺眉,接著又變得麵無表情,將整個人裹在一襲黑衣下的南華發出了陰鷙的笑聲,“出師不利,回去要不要讓我給他們上幾堂課。”作為密諜司的幾位供奉之一,南華是密諜司內殺手和刺客的老師,不過真正能成為他弟子的沒幾個人。

“也好。”見南華開口,賈詡同樣露出了陰鷙的笑容,他和南華雖然所擅長的領域不同,可是卻一樣邪惡,視人命如草芥,那些巷子裏的人本就是將命賣給了密諜司,若是死在南華的訓練裏,就隻說明他們本事還不夠,怨不了別人。

黑暗中,尖銳的破空聲再次響了起來,史阿身後左側的部下剛才一腳落得重了,雖然踩著雪的聲音並不響,可是在這巷子裏卻顯得極為清晰。史阿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那名部下不會再有命活下來,而他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幾乎是同時間,史阿持弩的手動了,在他看到那三點寒星的刹那,他一直扣著懸刀的手指用力一緊,一陣弓弦震動的輕響在他耳邊響起,十枚短弩就已經發射出去,在黑暗中劃出了一片弧光,這種連弩雖然射程不遠,可是近距離內命中卻出奇的高,而且威力也極大。

在身後部下倒下的同時,史阿聽到了前方黑暗中不遠處傳來的幾聲細微聲響和一聲悶哼,就在瞬間他已經扔掉了手裏的手弩,身子朝前迅速奔出,雙手裏已經多了兩柄短劍。

史阿的速度極快,不過是一息,他就已經看到了那名鮮卑人的暗哨,雖然在眼中隻是一團模糊的黑夜,可是對他來說已經足夠,右手短劍劃出了一道致命的圓弧,史阿截住了那麽想要遁逃的暗哨。

作為高柳軍中的精銳,那名暗哨不但弓術驚人,彎刀技也不弱,不過他先前已經中了三枚弩箭,再加上沒有想到史阿這般厲害,那麽快就找到了,倉促間拔刀格擋,已是落了下風。

刀劍交擊後,那名暗哨還未來得及收刀,就覺得持刀的手腕處一涼,接著一股錐心刺骨的疼痛衝入了腦海,然後他聽到了血如噴泉般湧出的聲音。

持著彎刀的手掌掉落在了地上,這時半天裏的月光照落,隻看到一汪紅雪。史阿一腳飛蹬在了因為疼痛而麵孔扭曲的暗哨胸口,將他踹翻在了地上。

史阿身後的部下連忙將這個斷了一隻手的鮮卑人給抓了起來,心底裏卻是為史阿剛才那後發先至,快若閃電的左手劍叫絕,這個暗哨雖然是高手,可惜仍然在他們的上司手下連一合都過不了。

史阿臉上卻沒有多少高興之色,此時左右兩翼的火光雖已穩了下來,可是他們耗去的時間足夠房子裏的鮮卑人趁夜色逃走,想到若是行動失敗,被那幾個鮮卑人的死士帶著四把強弩混在城中,兩天後在天子入城時發難,史阿不由渾身打了個寒噤。

“凡是發現可疑人物,殺無赦。”看著身後點亮火折子的部下,史阿臉色鐵青地說道,此時巷子四周的人家已經有不少被剛才的打鬥聲驚醒過來。

“喏。”隨著整齊的應答,密諜司的人手封鎖住了巷子,一麵朝鮮卑人所在的宅院發動進攻,而這時外圍的人則是朝一些膽大從家裏跑出來的附近居民恐嚇起來。

“刀劍無眼,不相幹的人別過來送死。”隨著一陣喝罵聲,那些出了家門的居民都是大半嚇得立刻回去,隻有少數人仍舊不願離去,密諜司外圍的人員雖然沒有對他們動武,可是卻也盯著這些人,隻要他們有異動,就立刻格殺勿論,就算是給冤枉的,也隻能怪他們自己不識趣,硬往刀口上撞。

木質的大門被轟然撞開,密諜司的人剛一衝進去,便遭到了裏麵鮮卑人的反擊,雖然隻是派了寥寥幾個暗哨,可是那些暗哨全都是高柳軍中的精銳,為柳宣高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他並沒有逃走,隻是讓四名死士帶著好不容易到手的強弩從暗道逃走,自己則留下來對付前來的漢國兵馬。

鮮卑人的弓箭給密諜司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們不是軍中的士兵,有配鐵甲,身上最多也就套件護胸的皮甲,若是距離離得遠些,那些弓箭除非射到他們要害,並不能給他們造成太大的傷害,可是現在他們進了宅院和那些鮮卑人相距不會超過三十步,這段距離裏,鮮卑人用複合弓射出的弓箭足以能要了他們的命。

鮮卑人雖然箭射得凶猛,可是也架不住密諜司的人悍不畏死的進攻,更何況三十步的距離並不遠,而且密諜司的人手裏拿著連弩比起他們的弓箭更加凶猛,隻要找到他們在黑暗中的位置,數把連弩開火,幾乎沒人能全身而退。

史阿看著手下一個個倒下,心疼不已,這些人裏不少是他親自訓練的,可是就這麽倒在了黑暗中射來的箭矢下,實在是太不值得了,此時史阿不禁懊惱起來,要是出發前去十一軍團駐地借些重裝盾牌,傷亡也不會這麽大。

火光很快點亮了一所有一所的屋子,突入的密諜司各支十人隊和屋內的鮮卑人廝殺起來,這時候他們接受的步戰訓練體現了出來,比起擅長馬上刀術的鮮卑武士和鮮卑人從敦煌城收買的那些烏合之眾比起來,精於短刃格鬥的他們更擅長在狹小的室內殺人。

喊殺聲很快在整所宅院各個地方響了起來,那些被柳宣高收買的亡命徒第一次感到了害怕,他們中有胡人,也有漢人,全都是些凶悍的惡匪,認錢不認人的狠角色,可是比起密諜司訓練出來的死士,他們卻差得遠了。

在看到密諜司攻入的死士個個穿著相同的黑衣,手中一色的短刃,甚至還帶了手弩,那些亡命天涯的江湖客一下子就知道自己這回是瞎了眼,拿了不該拿的錢,這些黑衣人擺明就是朝廷的人馬,除了朝廷能養如此多的裝備精良的好手,他們實在想不出敦煌還有誰能拉出這麽一夥人馬出來。

“兄弟們,咱們上當了。”打鬥中,那些被柳宣高所雇的江湖客裏不時有人咬牙切齒地罵了起來,想要和密諜司的死士們講和,他們中大多數人本就是官司在身,才逃到敦煌這邊境之地,沒想到卻上了柳宣高的當,現在幾個領頭的都是敢肯定柳宣高這廝絕不是什麽跑商的商人,搞不好就是敵國的奸細。

史阿可不管這些江湖客怎麽想,總之他要做的就是把這裏所有的要麽抓起來,要麽就全殺了,沒有第三條路,因此他根本不管那些江湖客的叫喊,直接給他們按了個裏通外國,勾結鮮卑人意圖刺殺天子的大罪,讓手下加緊了進攻。

在聽到來人的首領宣布自己的罪名時,那些江湖客都是紅了眼,意圖刺殺天子,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名,如此一來他們也都是狠下了心,跟密諜司的死士們死拚了起來,“反正都是死路一條,兄弟們,都給我拚了,殺出條活路來!”這樣的叫喊聲在火光中此起彼伏,那些拚死的江湖客發起狠來,卻也凶悍異常,一時間和密諜司的死士拚了個旗鼓相當。

遠處,賈詡看著火光映紅了半邊天,不由搖起頭來,史阿不是個好指揮官,平時看起來倒是穩重,隻是沒想到遇事如此不知變通,看起到時要請天子專門為密諜司挑些善於指揮這種小規模暗戰的軍官,不然的話次次聲勢都搞這麽大,他們密諜司還稱什麽隱秘,直接編入羽林軍團算了。

南華看著在火光裏神情陰晴不定的賈詡,知道這個密諜司的大頭子是在為手下惱怒,他們這次應該是悄無聲息地把事情做了,可是現在卻搞得這幅樣子,先是被人提前發現,弄得狼狽不已,接著又和人家明火執仗地幹上了,看這架勢,用不了多久,城裏捕快營的人馬就該到了,到時候密諜司的臉麵都怕是要丟光了。

想到這裏,南華怪笑了起來,密諜司怎麽樣和他沒關係,反正他隻知道到時又有很多人要來他這裏受訓了,這些人的身手太差,不過隻是些草原上的野人和一些匪類而已,居然打了這麽久。

聽到南華刺耳的笑聲,賈詡目光看向了身前不遠處的雪中,靜靜道,“他們來了。”

“我知道。”南華朝出聲提醒自己的賈詡答道,然後他身後的黑暗中走出了三名青年,他們不像那些進攻宅院的死士穿著皮甲,身上隻穿著一襲黑衣,腰裏別著一把黑鞘短刀,此外再無他物,看人的目光倒像是屠夫看著豬狗一般,沒有半點感情。

雪花飛濺,原本積雪的街道下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接著冒出了一顆人頭,那是個看上去臉色有些發青的青年,他警覺地看著四周,當他看到賈詡他們時,臉上的表情凝滯住了,那是絕對的意外和震驚,不過在下一刻他就恢複了冷靜,飛快地從洞口裏站到了雪地中,口中卻是用鮮卑語通知了下麵的同伴。

“去殺了他,大卸八塊。”看著那個朝自己擺出戒備姿態的青年,南華朝身側的一名弟子道,吩咐的聲音就仿佛是讓他去殺一隻雞似的。

沒有回答,被南華點到的弟子隻是朝前飄了出去,腰裏的短刀已經反握在手中。賈詡看著他移動的速度,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見過不少擊技高手,知道他們和人打鬥時,步法是很重要的一門訣竅,可是也從沒有看到過那麽詭異的步伐,如同鬼魅一樣。

看到賈詡的表情,南華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教出來的弟子怎麽會和那些市井高手一樣,他們學的可是真正的殺人技巧,不同於戰場上的武術,他們的刀隻是為了殘殺而生,能練這種功夫的人極少。

看到麵前的人就像是刹那間到了自己麵前,那青臉死士目光裏的驚愕一閃而逝,手裏的環首刀已經出鞘,他和三個同伴學的都是漢國的刀術,為的便是不讓人從招式上看出他們的底細,這些年來他們一直浸**於環首刀,刀上的功夫絕非一般的江湖高手所能比的。

快步踏前,青臉死士一記直劈,在黑暗中帶起了一道奪目的亮光,刀落下時,才發出一陣嘯聲,可見這一刀有多快,不過這一刀他還是落空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麵前的黑衣人已經消失了,雖然看不到,可是他能感覺到那人繞到了自己側後,隻是瞬間他便翻腕回刀,刺向了身後。

“第一刀。”不遠處觀戰的南華忽然自語道,在他身旁的賈詡眉頭一跳,卻是看到那名青臉死士回刺的刀剛剛轉了個彎弧,便掉落在地上,隨之一起的還有一條手臂,他清楚地看到在慘白的月光下,直到那青臉死士的手臂落地,斷口處才噴出一陣血泉,將地上的雪染得通紅,可是這一切還未完結,他看不到那名青臉死士身後的南華弟子,隻是看到了一幕讓人感到恐懼的畫麵,那名青臉死士身上的手腳似乎像是被看不到的鋒刃切過,掉落在地上,手腳,腰腹,胸膛,最後頭顱。

隻是短短的幾下呼吸間,地上便隻剩下八塊屍體,還有一地的紅雪,若是換了常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場景,恐怕早就嚇得嘔吐了,可是賈詡卻沒有,他知道自己身旁的南華是個怎麽樣邪惡的人,他故意讓弟子這麽做,也許隻是為了看他出醜,對這種近乎瘋子一樣的人,賈詡知道是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他隻是朝南華淡淡道,“很快的刀,你打算接下來讓他繼續把其他三個人也大卸八塊?”

“那要看你的意思,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南華笑了起來,他看出了賈詡隱約的怒意,不過他並未在意,隻是反問道。

“留一個活口,其他隨便你。”就在兩人說話間,那地道口出來的三人看到地上的屍體,都是眼神一赤,拔刀衝向了那名將他們同伴分屍的南華弟子。

“留個活口。”南華朝弟子喊了一聲,接著讓身後另外兩名弟子上去幫忙了,不管他們把刀練得再快,在三個從小受訓練的死士合擊下,也沒有取勝的可能,最多就是以命換命,不過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南華的三名弟子在單打獨鬥時,那種可怕的出刀速度沒有多少人能抵擋,至少檀石槐苦心培養的死士不能,所以那剩下的三名死士除了一個剩下的活口以外,其他兩個人全都死了。

賈詡雖然麵無表情,可是卻是為南華這三名弟子的刀術而震驚著,他決定回去以後讓密諜司所有的死士都送到南華那裏去訓練。

“我可以在敦煌,想辦法為你弄個隱秘的據點,你可以在這裏進行任何研究。”賈詡看向了南華,他知道南華的研究是怎麽回事。

“我可以幫你在這裏訓練人手半年。”南華答應了下來,他和華佗不同,如果說華佗解剖屍體是單純為了治病救人,那麽喜歡用活人來進行實驗的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惡魔,不過他這個惡魔同時也能救更多的人,至少他對瘟疫的研究比華佗深刻得多,而這也是劉宏能容許他的研究的緣故,不過卻仍是將他綁在身邊監視,因為他太危險。

“那個活口就交給你了。”賈詡見南華答應,將那個剩下的死士活**給他以後,直接轉身離開了,這一次之所以讓南華過來,便是因為他比任何一位帝國的用刑高手更可怕,像那些死士已經不是用刑可以撬開他們的嘴的,而南華恰恰有辦法讓他們說出一切。

“估計是受不了這裏的味道吧!”看著賈詡離開的身影,南華聞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在外人眼中他是個惡魔一樣的人,可是實際上他並不像別人想像中那麽殘忍可怕,他隻是喜歡屍體而已。

“我們走。”南華朝三名弟子低聲吩咐道,接著那名最先出手的弟子便帶著那個被打昏的死士活口跟在他身後離開了這布滿殘肢斷體的地方。

宅院裏,戰鬥也已經到了尾聲,那些拚了命的江湖客們最多也隻是給密諜司的死士造成了更大的傷亡而已,他們依然逃不過一死。

正廳大堂裏,史阿見到了柳宣高,從他知道的消息來看,這個人無疑是這些鮮卑人的首領,所以他沒有跟他廢話,在阻止身旁的部下使用連弩以後,親自出手了,他要抓活口。

柳宣高的彎刀技學自檀石槐身邊的貼身侍厲頭,在鮮卑有著眾多的勇士,不管是慕容平,還是燕荔陽,他們都算不得最厲害的人,在高柳軍士兵的眼中,厲頭才是鮮卑第一勇士,他的刀如同鬼神一樣難測,不是人力可以抵抗的。

柳宣高以為自己能贏麵前的漢國青年,可最後他卻發現,這個使用雙劍的青年,出劍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而正是這讓他難以抵禦的速度,讓他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一劍接著一劍,史阿的劍術學自王越,可是卻獨成一家,一切便是因為他有一手迅若絕倫的左手劍,他的雙劍術是自創的兩段斬,右手先出,左手後至,同時攻擊一處地方,這是隻有進攻的劍術,不殺敵便傷己。

十合過後,一直在防禦的柳宣高步了史阿第一次出手時所麵對的暗哨後塵,持刀右腕被斷,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