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後的鳳鑾在羽林騎的護送下,孤零零地駛出建章宮的宮門時,一些經曆過梁氏飛揚跋扈,五侯隻手遮天的老臣都是忍不住悄然落淚,在那段暗無天日的年代,多少才能輩於他們的同僚死於國難,而他們這些無用的人卻僥幸活了下來。

“子堅!你看到了嗎!叔榮!你看到了嗎!”胡廣的聲音嘶啞,老淚縱橫,他身旁的陳蕃也是如他一般,他和胡廣都已青春不在,兩人的一生都和外戚還有宦官糾結在一起,要麽與專權的外戚爭鋒,要麽和弄事的宦官相抗,可是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此刻的他們是幸運的。

“不要打擾老司徒和太傅告慰那些忠臣誌士的在天之靈。”看到司馬防想要上去勸慰兩人,劉宏阻止了他,在外戚和宦官專權的時代,有太多本可以建功立業的能臣為了維護國家而死,想到這裏,劉宏忽然高聲吟誦了起來,正是後漢書中關於李固和杜喬二人的列傳。

“讚曰:李、杜司職,朋心合力。致主文、宣,抗情伊、稷。道亡時晦,終離罔極。燮同趙孤,世載弦直。”建章宮內,當天子的聲音停下時,百官們都已是平靜了下來,能得到天子如此的褒揚,就算死也無憾矣,而那些靜默的太學生則是拚命背記著天子所述,好使之傳誦於天下。

“朕為天子,當褒揚忠義,貶斥奸邪,自孝和皇帝之後死於外戚,宦官之難的忠誠義士,朕會命人樹碑立傳,建廟祠以供英魂,為世人瞻仰。”劉宏沉聲道,他要讓天下人知道,那些逝去的忠烈沒有白死,帝國更需要這種‘以遁世為非義,故屢退而不去。’的士人精神和自孝桓皇帝一朝始漸飛揚的儒家剛烈之風。

天子的話語讓陳蕃和胡廣也是忍不住動容,而百官也再一次地沸騰了起來,竇武看著他們,再一次失神了,他從未在這些同僚或下屬的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沒有了戒備,沒有了麵具,這是他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事情。

劉宏放過了竇氏,當然除了竇武以外,其他人的官職和爵位都被剝奪,至於竇機也隻是被杖責二十而保住了性命,畢竟竇氏還沒有什麽惡行,曆經孝桓皇帝一朝打壓的外戚勢力正處於低穀,他真正的敵人隻有宦官而已,盡管表麵上看宦官已經日薄西山,但是作為一個存在長達二十多年的政治集團,雒陽和司隸地區投靠宦官的豪強和宦官本身培養的地方心腹並不是一股可以小覷的力量。

百官們回到了南宮外的官署,繼續他們對帝國的職責,而太學生則在郭泰和賈彪的組織下,以百人一隊,從武庫領取了兵甲,前往百官們或在城中,或在城外的家宅護衛。

尚書台內,在天子坐鎮下,一道道詔令如流水般發了出去,全幅武裝的羽林軍,執金吾,虎賁衛開始前往城中捉拿和宦官集團有關的黨徒。

當看到張讓和趙忠領著一隊羽林軍離去時,王甫就知道自己徹底輸了,他自以為布置在天子身邊的耳目原來早就背叛了他,一直以來他都被天子玩弄於股掌之內,如果不是他這次陰謀策使太後帶兵來建章宮,他或許會和竇武一直慢慢地鬥下去而不自知,直到天子覺得時機成熟才將他們一網打盡,真是好高明的手段,好慎密的心思,想到此處,王甫不由苦笑了起來。

“王甫,你有什麽想問朕的嗎?”感覺到王甫的目光,劉宏看向了這個使他功虧一簣的宦官,雒陽以及司隸地區的動亂是難以避免了,不過他不得不先動手以避免醒悟過來的宦官發動反撲。

“臣隻想知道曹節他是否早已投靠了陛下。”若沒有郭喜,王甫自信天子絕對無法那麽快掌握宮禁,雖然他曾數次提醒自己要戒備這個年輕宦官,可是更多的還是出於對推薦他的曹節的忌憚。

“曹節在河內,一直都有朕的執金吾看押,你覺得他有選擇嗎?”劉宏笑了笑,“你和曹節,都算得上宦官中的豪傑,隻是曹節比你看得更透一點,朕將他留在河內時,他就知道朕的心思了。”

王甫臉上露出了憤恨的神情,“此人誤我。”若不是曹節,他怎會將郭喜視為自己人,若不是曹節,郭喜又怎麽能崛起的那麽快。

“曹節也隻是迫不得已,他知道你們宮中的幾位是沒人會想辦法讓他回雒陽的,朕若是猜得不錯,當初你聽到他被朕扔在河內時,恐怕心中是竊喜不已吧!”大局已定,劉宏也不吝和這失敗者說幾句話。

王甫語塞,天子說得沒錯,曹節落難,他的確是幸災樂禍,總沒有想過拉他一把,一念及此,他不由麵色變得慘白一片,勾心鬥角那麽多年,到頭來卻是害了他自己。

“朕念你也算是個人物,到時便讓有司留你全屍。”再也不看王甫一眼,劉宏揮手讓執金吾將他帶了下去好好看管,漢朝法紀寬鬆,再加上民風尤崇廉恥,大臣犯罪,往往不願受審,而寧肯選擇自裁,就連宦官也一樣。

“陛下,可要回宮休息一下。”看到天子總算停歇了下來,一旁的郭喜連忙湊近道。

“不必,讓禦廚房將膳食送過來即可,讓他們多備些碗筷。”劉宏看了眼四周伏案於公文的尚書台文吏道,這接下來的一夜,極為關鍵,隻有用最快的速度掃平宦官集團及其黨羽,才能將損失減至最低,若是回到寢宮,一些需要他過目的文書光來回送往就會耗費不少時間,這是他難以接受的。

在天子兩側的書案,田豐和沮授正處理著過去積壓的公文,他們已被天子從侍中郎升為了尚書郎,成了尚書台的正式官僚,協助天子處理國事,盡管兩人年紀甚輕,不過卻自認不會輸給那些尚書台的老吏,是以選擇那些各地送上來的積壓公文,打算一一審閱,可是卻沒有想到帝國的情勢已經這般嚴峻。

“國家積弊,非一日可解決。”劉宏看到田豐和沮授二人神情,朝他們道,“先用膳,等會再看。”

“喏!”田豐和沮授兩人應聲而起,和郭喜一起將禦廚房送來的膳食發到了同處一室的文吏手上,他們是天子提拔,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天子。

“其他官室都送去了嗎?”看著擺在案上的食盒,劉宏問了一句,以前他執掌財閥時,也是同樣如此。

“尚書台各室都已經發了,南宮各官署的禦廚房正在加緊準備,很快就能送出去了。”郭喜連忙答道,現在宮內還沒平息下來,禦廚房也難辦。

“朕知道了,等會你讓守衛的羽林軍派人跟你去禦廚房,盡快給南宮各官署送去。”劉宏說完,才拿起食盒旁的筷子,他這個天子不先動筷,恐怕底下的人個個都是如木雕泥塑一般。

南宮和北宮,此時仍有一些宦官集團的黨羽在負隅頑抗,盡管人數不多,可是卻都是王甫等人的心腹,自知難逃一死,都是極為凶悍。

看著天色漸晚,黃忠皺了皺眉,若是被這些叛逆漏出一兩個,到時藏匿於暗處行刺天子,他就是百死也難贖其罪,想到這裏,他朝身後的士兵高聲道,“天黑前,務必要將這些叛逆清除幹淨。”

“喏!”士兵們高聲應喝,誰都明白一旦入夜,捕殺這些叛逆就更加難辦,到時候他們丟得不僅是自己的臉,也是丟羽林軍的臉。

前方宮室內,一枚暗箭忽然射出,直奔黃忠這個帶隊的軍官,側步一讓,黃忠的手穩穩地抓住了那枚射來的箭矢,接著大手一揮,“上,殺光那些叛逆。”說完,抽出背後的大弓,引弦張弓,那枚暗箭被他奉還了回去,幾乎是弓弦響起的刹那後,衝上的羽林軍前方,一名宦官從殿門處倒了下來,喉間的箭羽猶自顫動著,看到這一幕的士兵都是不禁回頭看向了被天子親命的黃忠。

“愣什麽,還不進殿!”看到有士兵止步回頭,黃忠大喝了起來,手中的弓卻是開合不停,眨眼間三枚箭羽發出著刺耳的尖利嘯音,射入陰暗的宮殿內,帶起了一陣驚呼,又是三人倒下,或喉,或胸,都是一箭斃命,直到身子摔在地上時,鮮血才從中箭處溢出。

黃忠率先跨入殿內,拔出了腰間的環首大刀,沉默地殺向了那些持著兵器的宦官,緊接著他身後的羽林軍士兵也紛紛回過神,跟著這位箭術幾近通玄的主將,凶猛地殺向了那些宦官。

片刻之後,兵刃的交擊聲停下了,黃忠依然是第一個走出了殿門,他的刀已歸鞘,身上滴血不沾,隻是那雙森冷的眼瞳裏卻充溢著殺氣,“去下一處。”隻是平靜地說出這句話,黃忠徑自走向了前方,而他身後的羽林軍士兵則是跟上了這位沉默的主將。

鋼鐵所製的甲葉碰撞著,在暗下來的天色中發出著鏗鏘之聲,一隊隊的羽林軍踩著沉重的腳步聲搜索著一處又一處的宮殿,將那些叛逆的人一一格殺,就像是鋼鐵般的機械一般不知疲倦,而在宮外,還有很多和他們一樣的帝國士兵,在忠實地履行他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