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時間並不長,不過對敦煌城內的帝國軍人來說,這三天時間就像三年一樣漫長,似乎耗盡了他們這一生的耐心,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的士兵除了半天的日常訓練時間以外,在剩下的休息時間裏,都是在反複擦拭保養著自己的武器,即使是那些孝桓皇帝時期的老兵也一樣,他們被喚起了一種渴望戰爭的英雄情緒,而這正是一個帝國處於強盛期內的軍人才會具備的品質,他們不像其他時期的士兵以戰爭為苦,在他們看來戰爭不僅意味著功勳財富,同時更是一種榮耀。

對於敦煌城的百姓,那日城牆上發生的一切早就通過城內的文人之口而鬧得滿城皆知,而劉宏和呂布的兩箭也被誇大了數倍,成了各大酒肆茶樓的說書先生們這幾日的熱門話題,至於各大報社設在敦煌的訪員則是卯足了勁,隻等著三日後的大戰能讓自己寫出不朽的名篇,傳諸後世。

天子行轅內,劉宏並沒有太在意城裏發生的事情,他現在全部的精神都放在了即將展開的戰爭上,在帝國戰爭的曆史上,除了高祖皇帝開國初年時曾經用四十萬大軍進攻匈奴以外,此後帝國再也沒有超過這一數字的戰爭規模。

在冷兵器時代,大兵團的戰役規模的戰爭並不多見,而在劉宏所知道的曆代名將中,能夠指揮超過四十萬人以上級別的將領也隻有白起,王翦而已,至於之後的曆代名將,就再也無人能夠做到他們這個地步,當然這並非之後的名將就不如這兩人,而是比較於先秦和秦漢時代,軍隊的組成已經發生了巨大的改變,秦漢以後,雖然戰爭的規模越來越大,參加的軍隊數目動輒幾十上百萬,可是那些軍隊的素質根本難以和秦漢時代比較,從平均值來說差了整整一大截,所以後世鮮有能指揮冷兵器大兵團的名將,多的都是以少勝多的戰例。

對劉宏來說,大兵團規模的戰役在先秦結束以後,就不會再在中國大地上出現,因為孕育這種需要高超戰爭指揮藝術的獨特環境不會再現,戰國七雄的軍隊,是從春秋末期開始互相廝殺了數百年的職業軍隊,拋除受生產力限製的軍事技術發展以外,各種軍事理論早已達到了完美的境界。

而帝國建立以後,唯一的敵人就是草原上的遊牧民族,麵對全騎兵的遊牧民族軍隊,原有的戰爭模式已經並不適用,高祖皇帝的白登之圍便是最好的證明,所以孝武皇帝反擊匈奴,便是從訓練騎兵開始,無論衛青還是霍去病,他們都是統率騎兵的名將,尤其是霍去病,他開創了騎兵突擊戰術,更是帝國在日後三百年內對付遊牧民族的殺手鐧,隻要探明敵軍主力所在,一次成功的長途奔襲就足以解決一切。

巨大的沙盤前,第一軍團,第二軍團,第十一軍團的將領和參謀們都圍繞在巨大的沙盤前,聽著段熲和一眾參謀講解著和鮮卑人決戰時的各項部署。

如果以前帝國軍隊還僅僅隻是屬於冷兵器時代的‘職業’軍隊,那麽在實行參謀製度六年以後,現在的帝國軍隊無疑是這個時代最‘專業’的軍隊。

盡管整個作戰計劃,劉宏並沒有參與太多,基本上都是第一軍團的參謀和段熲這位隨軍的名將一起製定的,此時的帝國軍隊正在向劉宏的期望進行轉變,由於過於發達的軍事謀略,使得中國的將領往往忽視軍隊本身,而縱觀曆史上的名將,除了寥寥幾人以外,都有著訓練精兵的本事,可是人們往往隻是注重於這些名將本人,而忽視了他們麾下的軍隊,而這也往往是當那些名將死後,那些不可戰勝的雄師便就在短時間內煙消雲散。

劉宏需要的是一支類似近代化的軍隊,完善的參謀和軍事製度可以讓軍隊在沒有‘名將’的時候,依然是戰無不勝的無敵軍隊。

在段熲解說著戰爭當日的軍隊布置時,劉宏則是在看著城內的各種物資的數目報告,對於軍事,劉宏也許有著不錯的戰略眼光,可是說到具體的戰場層麵,他也就是一名參謀的水平,不過以他的身份來說,本就不需要他去製定什麽詳細的作戰計劃,那是參謀和幕僚們的事情,就像那位千古一帝李世民一樣,長期以來,一直有一種說法,認為李世民二十—歲當元帥、統兵打仗、獨立指揮了西擊薛舉、薛仁果,北敗劉武周、宋金剛,東滅王世充、竇建德等幾大戰役,是中國曆史上傑出的軍事家。可是實際上卻並不是那麽回事,那隻是中國自古以來的傳統,戰爭取勝,功勞總要記在上位者帳上,不獨李世民,他人亦然,把僚屬的正確指揮歸之於掛名為帥者,隻是一種通例。另外神化皇權神化聖君明主,在封建社會也是一普遍現象。就好比段熲現在所講的作戰計劃,被算在了劉宏頭上,可以想象如果這一仗能夠取勝,那麽劉宏的聲望將達到更加可怕的高度。

看完物資統計,劉宏稍微皺了皺眉,雖然說糧食兵器都沒有短缺,但是喂養馬匹的豆料和牧草卻出現了短缺,不過還好不是什麽大問題,至少在一個月內仍舊可以充足供應,而按照參謀們製定的計劃來看,擊潰鮮卑人的大軍隻需要三到五天時間而已。

雖然沒有去聽段熲的作戰解說,可是劉宏對於整個作戰計劃都已了然於胸,他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將整份作戰計劃背出來。

當段熲停止解說以後,劉宏才看向那些中下級軍官,高聲道,“帝國的霸業將從這一戰開始,朕亦不會吝惜賞賜,告訴士兵們,這一次凡是殺敵勇猛者,朕親自為他們佩戴勳章,授予軍刀,封其爵位。”

帝國新的軍製裏,劉宏第一次確立了勳章,授刀封爵的儀式,盡管這一套是借鑒歐洲中世紀的騎士製度,可是卻毫無疑問能最大限度的激發帝國軍人的榮譽。

聽著劉宏的話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激動起來,此時帝國新的爵位製早已頒布,不少豪強已經成為了帝國的貴族,但是和天子親自授刀封爵相比,那些人在他們眼中不過隻是些靠錢財獲取爵位的暴發戶而已,怎麽能和他們相比。

劉宏對於軍隊的這一套軍事貴族冊封製度,其實質依然是為了維護皇權統治,為了自己的子孫後代,他有義務那麽做,作為一國君主的他在帝國皇權衰微了幾十年以後再次將國家首腦和軍隊統帥集於一身,在他身上,“最高統帥”原則已經得到了完全充分的體現。

相對於敦煌城中士氣幾乎達到頂點的帝國軍民,城外的鮮卑大營裏,士氣雖然稱不上低落,可也讓名義上的統帥慕容平相當頭疼,雖然手上有著近十萬的騎兵,可是實際上能作戰的隻有七萬人,而且這個時候更大的一個難題擺在了慕容平麵前,他的確是鮮卑唯一能和檀石槐相提並論的名將,可是他平時最多指揮的騎兵部隊絕不會超過兩萬人,現在如此規模的部隊,他絲毫沒有指揮經驗,更何況日律推演他們這些人未必會完全服從自己的指揮,所以在經曆過最初的野心沸騰以後,冷靜下來的慕容平對於自己所占的人數優勢已經不像先前那樣重視了。

中軍大帳裏,慕容平環視著一眾將領,少有地向眾人征詢起決戰當日的布陣,通常情況下鮮卑的騎兵從來都不太重視陣勢,在過去的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仗著輕騎快馬,利用時間差以多打少,而那個時候漢軍在他們麵前也往往不堪一擊,最多是在漢國的高大城池下才碰壁而回,而自現在的漢國天子登基以後,漢國先是利用南匈奴和烏丸牽製他們,重整長城防線以後采取了全麵封鎖和軍事堡壘推進的戰術,讓鮮卑處在了絕對的劣勢中,不過兩軍大規模的交戰還沒有過,至於騎兵戰最多也就是千人規模,而勝負卻是他們敗多勝少,不過慕容平始終認為漢國的確可以訓練出不輸給高柳軍的精銳騎兵,但是他相信這個數字不會太大。

“我相信漢國天子手上肯定有一支強悍的騎兵,不然的話他不敢那麽狂妄。”慕容平看向了燕荔陽,現在大營裏最讓他頭疼的就是這個脾氣暴躁的勇將,他可以想象決戰當日燕荔陽絕不會服從自己的指揮。

“你什麽意思?”燕荔陽跳了起來,漢國天子給他的那一箭,成了始終在他心頭盤旋,揮之不去的恥辱,慕容平的話讓他覺得他是在恥笑自己,誰都知道眼下大營裏,若單論悍勇,屬他麾下的騎兵最強。

“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希望到時候,燕大人你可以一雪前恥,隻是不知道燕大人敢不敢擔任先鋒一職。”慕容平看到滿臉怒容和責問意思的燕荔陽,不緊不慢地說道,既然他指揮不動燕荔陽,那麽到時候就讓他作為全軍的第一波攻擊部隊,省得到時候他不服從指揮,連累了全軍。

“我不敢。”燕荔陽的神情變得暴怒,他本就是個以勇武著稱的人,在草原上,像他這樣的部落首領占了多數,想慕容平,檀石槐這樣心機深沉的人隻是少數,強壓著心頭的怒火,燕荔陽接下了先鋒一職,接著便離開了中軍帥帳。

看著燕荔陽的離去,日律推演和置鞬落羅互相對視了一眼後,都是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語,沒有起身相阻,現在的鮮卑不過是一個軍事聯盟而已,並非一個國家,作為鮮卑西部最強的三家勢力,若是燕荔陽此次元氣大傷,甚至當場陣亡對他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其實若是劉宏肯采取對鮮卑人進行分化瓦解,以夷製夷的策略,也是有著極大成功的可能,畢竟在帝國的壓迫下,鮮卑人未必會在聽從檀石槐的命令,隻不過他選擇了徹底消滅鮮卑,才讓鮮卑各部不得不團結在檀石槐身邊,當然劉宏這樣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事實已經證明利用以夷製夷策略的唐朝除了開國有限的時間以外,最後都是為他們這個策略吃足了苦頭,無論是吐蕃,吐穀渾,契丹還是回鶻都是唐朝自己一手培養的敵人,而一開始他們隻是希望扶植另一者去對付另外一者,可往往卻是得不償失。劉宏自然不願意為了五十多年時間的所謂‘盛世’,而讓之後的兩百多年成為蠻夷欺負的對象,說起來唐朝是曆史上簽訂城下之盟最多,首都給外族占領次數最多的王朝,隻不過因為一開始闊過,所以才被人們津津樂道,後世的時候劉宏不知道聽過多少次人們讚美所謂的盛唐氣度,那時候他總是再想如果美國也學唐朝那樣多好,將自己的先進科技打包送人,這樣世界會變得更美好。所以那位好麵子的天可汗李世民,劉宏不會重複一遍他的教訓,遊牧民族的威脅,必須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三天時間,轉眼而過。敦煌城內,黎明前的一刻,第一軍團,第二軍團,第十一軍團的士兵們在各級軍官的帶領下,在軍營裏集結以後,匯聚成長龍般的隊伍,開出了軍營。

敦煌西城,早起的百姓和城中的文人名士以及富商大戶們也都是起了個大早,守在了出城甬道的兩側,對於那些文人名士來說,今天是絕對值得銘記的一天,城外是十萬敵軍,而天子將帶領三萬人不到的軍隊出城迎戰,這將是帝國曆史上的第一次,天子親率大軍於邊境破敵,宣揚帝國軍威,霸權和盛世已經在向他們招手了。

在情緒已經被充分調動起來的帝國文人心目中,這一戰的結局早已經注定,仿佛城外的十萬鮮卑大軍隻是紙紮的一樣,當然在把天子當成神仙的老百姓心裏,或許隻要劉宏吹口氣,就能將那些茹毛飲血,不知禮儀,如禽獸一樣的蠻夷給殺死。

黎明前,第一軍團,第二軍團,第十一軍團的士兵們牽著馬匹,在送行的人群注視下,向著城門而去,此時緩慢打開的城門在一片寂靜中發出了如巨獸張嘴時發出的聲音。

人群中,密諜司的探子們高呼起了‘帝國萬勝,漢軍無敵!’的口號,他們這一次的任務很簡單,就是在人群中為出征的帝國軍隊造勢,很快百姓們被這些充滿煽動情緒的口號引燃了心中的情緒,當劉宏出現時,‘帝國萬勝,漢軍無敵!’的口號中又響起了‘天子萬歲!’的喊聲,在這一刻,出征的帝國軍隊就像是成了天子帶著人馬出城狩獵一樣,而城外的鮮卑人隻是命中注定要被殺死的獵物,卑微而渺小。

黎明前出發的帝國軍隊,顯然讓城外的鮮卑人不知所措,他們怎麽也沒想到漢軍居然在天邊隻是一片魚肚白的時候就出城列陣了,對此毫無準備的他們在城外的斥候發回消息回稟後,立刻吹響了聚兵號角,然後本就稱不上齊整的巨大軍營立刻變得亂糟糟的一片,如果這個時候有一支騎兵對他們發動進攻,他們絕對會損失慘重。

不過可惜的是劉宏和他身邊的參謀以及軍團的將領軍官們並不知道這一點,就算知道了時間也來不及,更何況他們更希望在戰場上以壓倒性的優勢碾壓戰勝這些鮮卑人,讓他們知道鐵騎這個稱呼隻屬於他們。

劉宏帶出城的部隊並不多,第一軍團的五個重騎兵旅,三個精銳騎兵旅,第二軍團的六個輕騎兵旅,第十一軍團的五個步兵旅,總共二萬三千七百五十人,而敦煌城內則剩下第十一軍團的四個旅負責守備,另外第二軍團的其他三個旅則早就在玉門關等候。

曙光裏,出城的帝國士兵們開始布陣,第十一軍團前身是涼州軍的骨幹和精銳,雖然這幾年裏陸續補充了不少新兵,可是當年痛擊羌人叛軍的精悍老兵都還在,雖然第十一軍團也是騎兵軍團,不過與其稱呼他們是騎兵,倒不如說他們是騎馬的步兵更恰當一些。

第十一軍團的五個旅士兵,按照平時的訓練,有老兵作為軍官,年青士兵作為主力兩個旅在前沿布下了整齊的防線,他們列成了縱四列,橫五排的槍陣,橫向之間留出了給前方弓弩手撤退重整的通道,而另外兩個旅的士兵則在防線前構建了五個弩陣,至於剩下的一個旅則作為預備隊在防線之後。

步兵方陣兩側是第二軍團的三個輕騎兵旅,他們護衛著步兵們的兩翼,至於步兵軍陣後方,則是劉宏和他的第一軍團,五個重騎兵旅就在步兵方陣的後麵,隻要時機成熟,他們將結束整場戰爭,至於剩下的三個精銳騎兵旅,他們是整個帝國最強悍的騎兵,也是劉宏手中的尖刀部隊,他們將會被用在最關鍵的時刻。

步兵方陣後麵,第一軍團的各支騎兵之間都留下了足夠的空間,以便部隊調動,整座軍陣背靠著敦煌城,陣勢嚴整凝重,讓人望而生畏。

劉宏走上了快速搭建好的指揮高台,和他一起的還有段熲這位他特意帶來的名將,這一仗名義上的指揮是他,可實際掌控這座用帝國最強的軍隊布置的殺陣卻是段熲,他隻是作為整個帝國軍人的士氣源泉而在場。

以赤黑兩色為主的軍陣後方中央,劉宏所在指揮高台上插滿的金色龍旗成了異樣顯眼的所在,對於段熲而言,這樣的做法並不明智,在敵軍絕望之前他們會拚命地向這裏進攻,不過他卻無法違抗天子的命令,甚至於他心中也有隱隱的一絲亢奮,因為隻要天子在這裏,那些鮮卑人就會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往這裏進攻,然後被他指揮的軍陣所絞殺,所以他的勸諫並不強烈,而他也不相信鮮卑人能夠突破十一軍團布下的防線。

敦煌城的城牆上,李膺看著就在不遠處的帝國軍陣,饒是他是天下無雙的名士,也不由心底裏有些緊張,這一仗是天子登基以後的第一次大戰,而且天子更是親自出現在了戰場上,絕對是許勝不許敗的一仗。當他知道天子禦駕親征的消息以後,曾經寫了一封措辭強硬的奏折,希望天子打消這個念頭,不過那個時候天子已經在出發的路途上,而且之後天子給自己的私信也打消了他的顧慮。

隨著天氣的回暖和道路的通暢,驛站送信的速度也大幅加快,在金城的司馬防和楊彪倒是替劉宏處理了不少內閣省送來的政務,不過他們都是一一寫了備案,通過驛站送往了敦煌,而一切都表明在天子離開以後,新的中央官僚機構運作正常,帝國依然在穩步前進著。當然唯一讓人擔憂的就是天子去了敦煌這個消息傳到雒陽以後,引起了軒然大波,不過好在劉宏早有布置,通過控製的報紙利用宣傳成功地調動起了帝國內陸百姓們的戰爭情緒。

於是當劉宏在敦煌城外,擺下了巨大的軍陣和三倍於己的敵軍對決時,差不多大半個帝國的人們都知道他親自去了前線,在和那些蠻夷作戰,保護整個大漢的子民,讓他的聲望更加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