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十名遊俠跟著王越,拘謹地踏進了天子所居的建章宮,他們穿著短打的劍士服,每一個人年紀都在二十左右,隻是麵容有股滄桑之色,過去國家動蕩的幾十年內,有無數和他們一樣的青年走上了遊俠這條道路,但最終仗劍行俠的理想被無情的世道摧毀,或淪為豪強的爪牙為世人唾棄,或顛沛流離半生,孤獨終老。

王越能體會身後那些兄弟的心境,遊俠的悲哀莫過於縱有雄心壯誌,也無奈出身卑微,想要出人頭地,就要違背本心,結好權貴,如今天子給了他們機會,就如同溺水之人突然看到了脫離苦海的希望,想到這裏,王越看向那些陪著自己跨越千山萬水,同生共死的兄弟,不由握緊了拳頭。

拿起比試用的木劍,那些顯得拘謹的遊俠頓時如同脫胎換骨一般,渾身透出了一股血腥,程昱雖然性格剛戾,但也是覺得一股窒息的難受感覺,心裏覺得這些遊俠實在太不懂規矩,竟然在天子駕前如此大膽,不過當他看向天子時,才發覺天子並沒有一點不悅之色,反倒是看著那些遊俠的目光中有些難以說明白的感情,似乎是懷念,又似乎不是。

“請!”執金吾雖然見過血,可是和這些少年闖蕩的遊俠相比,無疑在氣勢弱了許多,不過身為天子死士的榮耀卻讓他們抵住了這股常人見了怕就是要棄劍認輸的血腥氣息,沉聲大喝間,揮劍搶攻。

劉步看著場中相較的兩人,心中暗暗著急,此時雖然隻過了數十招,可是他已經知道己方的落敗是遲早的事情。“人家是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輸了也不丟人。”劉宏開口道,此時他已經相信麵前王越和這十名遊俠是帝國一流的步戰好手,就如同昔年孝武皇帝時期李陵所率領的五千遊俠步卒那般悍勇。

直到自己一手訓練的執金吾敗北,劉宏才鼓掌道,看向那勝了的遊俠和其他人,“不愧是身經百戰,你們可願意與王越一起做朕的侍衛?”這些人千裏赴賀蘭山的事情,劉宏早就聽回稟的羽林軍官提到,當時就起了將他們收做貼身侍衛的念頭。

隻是愣了愣,那些遊俠便在王越的低喝聲中跪在地上道,“我等願意。”俱是沒有按宮廷禮儀回答,不過劉宏並不在意,他現在想的是如何將帝國散步於四方的遊俠編為一師,當年李陵領五千步卒,與八萬匈奴精銳交戰,斬首萬餘,若非叛徒出賣,後援斷絕,恐怕會成就如霍去病一樣的功績,由此可見,這些被世人看作無賴的遊俠其實也是忠義之輩,隻是帝國沒有給他們太多機會報效國家。

程昱和領著十名遊俠退下的王越離去後,劉宏揮退了郭喜等人,一個人拿了長劍,演練起招式來,帝國軍隊以步卒為主,但是真正稱得上訓練有素的隻有雒陽三萬不到的部隊,其中可以算作精銳的也隻有一萬皇宮宿衛軍,至於目前在西北平定羌人叛亂的帝國軍隊,大部都是從各郡國征調的青壯,平時隻進行一些簡單的訓練而已。

放下長劍,劉宏坐在了案前,帝國的軍隊無疑已經不複往昔的強悍,現在是該到了重振軍威的時候了,將自己總結的軍事訓練方法一一書寫完畢,劉宏站了起來,他並不懂軍陣之道,目前所能做的就是讓帝國的士兵可以真正做到一漢當五胡,而不是憑著甲兵之利。

“望西北,射天狼!”走出大殿,劉宏看著夕照下的蒼茫宮殿,思緒飛到了千裏之外的涼州戰場。

西北古道,背著行囊的賈詡同樣看著天際盡頭落下的如血殘陽,一臉風霜的他看上去不像一個才二十出頭的青年,尤其是那雙讓人覺得有些漠然冷意的眼睛更不像是這個年紀該有的。

“這就是世道!”看向身旁地上躺著的一具屍體,賈詡低喃道,接著他蹲下身從屍體上翻出了水囊和幹糧,這個人本是他的同伴,不過現在已經死了,雖然不是他殺的,可是和他殺得也差不了太多。

啃著幹澀的幹糧,賈詡艱難地咽了下去,水囊裏的水不多,他必須合理的分配,不過羌人已經席卷了這一帶,也許前方的村莊早被摧毀,水井裏也被羌人扔了腐敗的屍首。

推測著各種可能,賈詡麵無表情地向前走著,他並不後悔自己離開金城,因為他從不將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哪怕那個人是他的父親。

夜漸漸地黑了,雖然是四五月間,可是涼州的晚上依然寒涼,走進殘垣斷壁間猶自餘燼未熄的村莊,賈詡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一路上這樣的村莊他看到了太多,遍地的血和被虐殺的屍體,那些叛亂的羌人如同野獸一般破壞他們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

賈詡覺得自己的血也許是冷的,因為他發現自己現在看到那些屍體已經再也沒有半點反應,就像是看著路邊的野草一樣,走進一處還沒有完全倒塌的房屋,他放下行囊,靠在角落裏看向天上如同狼牙的新月,皺了皺眉,接著站了起來,這幾年涼州死的人太多,狼也多了起來,他不想在半夜裏被咬斷脖子。

快走出村子的時候,賈詡忽然警覺了起來,他聽到了聲音,拔出腰間的環首刀,走向了一旁的廢墟堆,很快他看到了露出的一隻手,還刀入鞘,賈詡轉過了身。

似乎知道外麵有人,那隻手的主人在廢墟下掙紮了起來,“救救我的孩子!”女人虛弱的聲音在賈詡身後響起,賈詡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又重新開始朝前走,他的幹糧和水不多,不管是多大的孩子,都不是他能救得了的。

“求求你!”女人掙紮著爬出了廢墟,看著視線裏模糊的背影伸出了手抓著,她的懷中護著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隨著女人的掙動,孩子哭了起來。

“謝謝!謝謝!”眼前一片模糊的女人感覺到麵前有一個黑影蹲了下來,抱走了自己懷中的孩子,她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麽人,可是臉上露出了笑容,當賈詡再看向她時,她已經死了。

“我救不了他。”看著懷裏隻剩下一口氣息的嬰孩,賈詡朝地上的女人道,然後離開了村莊。

聽著曠野裏傳來的狼嚎聲,賈詡看了眼已經在身後遠處的村莊,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前方的黑暗。

這是一處幹燥的土穴,幾頭幼狼蜷縮著,等待著捕獵的母狼回來,賈詡看著那些狼崽,忽然低頭朝懷中繈褓裏的嬰孩道,“你有救了。”他的聲音平靜,有種森然的冷血感覺。

剛出生不久的狼崽還不太會辨識危險,賈詡將三頭狼崽一一從土穴裏摸了出來,然後掐斷了它們的脖子,將懷裏的繈褓放入了土穴內,接著看了一眼似乎一直睜著眼的嬰孩,轉身離開了。

孤寂的清冷月光下,響起了母狼淒厲的哀嚎聲,此時已在遠處的賈詡沒有回頭,他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隻是冷漠的眼神裏有了幾分哀戚。這就是涼州,人和野獸比鄰而居,命如草芥的地方!賈詡這樣想著,自嘲地笑了起來。

孤獨地走著自己的道路,賈詡並不知道自己該去玩何方,他隻是想要離開涼州這塊土地。

武威姑臧,高虎並沒有找到他們要找的賈詡,這個在當地名不見經傳的青年在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父親去了金城,沒人知道他現在到底在哪裏。

“看起來隻有先去段將軍那裏了?”雖然沒有找到賈詡,但是高虎所要找的另一個人,李儒此時已在隊伍中,這個眉目裏透著一股陰柔的英俊青年的確有著出眾的才華,一路上所遇到的數股羌人盜賊,在他的出謀劃策下,都被馬騰父子以較小的代價解決了。

“段將軍是我涼州名將,能在他帳下,倒是不用擔心安全問題。”李儒看著地圖,有些猶豫地道,“隻是如今段將軍已經深入羌地,我們這一路過去,怕是有些危險。”

“這個不用擔心,陛下派出了羽林左騎,等他們到了,我們就有一千三百多騎兵,就算是遇到兩三萬羌人,也足可自保。”先羽林左騎出發的黃忠此時已和高虎等人匯合,知道天子意思的他接口道,高虎和他帶來的羽林軍加上馬騰父子的家兵也有五百人之眾。

馬騰沒有說話,他隻是專注地看著地圖,從小出生在羌地的他很清楚羌人的可怕之處,他們以老死於病榻為恥,作戰時非常悍勇,要打贏他們,就隻有比他們更嗜血,羽林軍雖然訓練有素,武器精良,可是他們還不夠凶狠。

“其實我們可以護送輜重的隊伍一起出發,雖然速度慢了點,可卻是最穩妥的。”李儒想了想後道,現在他已經是這支隊伍的軍師,當然若是賈詡在的話,一定會抱以冷漠的目光,一千三百多的精銳騎兵,已經算得上一股可以改變戰場的力量,足以給羌人致命一擊,不過李儒不是賈詡,而此時的賈詡也不是以後有過太多經曆的毒士,而是一柄森冷的妖刀,嗜血而不知道收斂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