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封外的國王大道上,帝國的使團隊伍緩慢地前行著,原本按照正常速度的話,早在一個月前,帝國的使團隊伍就該到達泰西封了。

國王大道兩旁,擠滿了看熱鬧的波斯人,他們從未把自己當成一個帕提亞人,反倒是將帕提亞人看成是外來者,就如同薩珊這位瑣羅雅斯德教的大教宗,他就是一個真正的波斯人,對他來說,把沃洛吉斯四世這個現國王趕下台,重建波斯帝國是神給他的使命,為此不管使用什麽手段都是正常的。

對於帝國使團中的軍人們來說,前方出現的大隊人馬讓他們很快戒備了起來,雖然表麵上看上去一切如常,但是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已經悄然展開了隊形。

薩珊或許是個合格的權謀家,但他卻並不是一個好統帥,至少在他眼裏麵前的東方帝國使團完全沒有什麽出奇的地方。

馬車內,看到薩珊的旗號,米爾達和其他幾個蘇林家族幸存的老家臣都是激動了起來,恨不得衝下馬車,將這個亂臣賊子斬於刀下,為死去的老家主報仇。

“沉住氣,他現在過來,不過就是想你們出手對付他而已。”馬車內,穿著一襲黑衣的李肅看著米爾達等人,以一種不疾不慢的語調說道,神態盡顯一派從容淡然。

被李肅的氣度所攝,握住腰間刀柄的米爾達等人鬆開了自己的手,憤憤地坐了下來,拉上了車簾子,看得李肅一笑,這幾個人還真是不知死活,薩珊感親自過來,便說明此人絕不是易於之輩。

親自進入帕提亞的這段時間裏,李肅了解了不少有關帕提亞的詳細情報,這可絕不是過去光靠那些潛伏在帕提亞的死士能做到的。

對李肅而言,帕提亞,或者說安息王朝的曆史比起帝國來更加悠久,但是卻從未真正具備過真正的中央集權製度,可以節製各地諸侯,和它的前代波斯帝國不同,安息人並沒有實施行省製度,而是類似於先秦周朝的製度,隻要各地的領主表示臣服王朝,那麽便可以享有很大的自主性,這樣的國家一旦皇權衰落,很容易立刻陷入分崩離析中。

李肅沒有興趣去和薩珊打交道,這一次他隻是隱藏於幕後,將帕提亞的局勢徹底攪亂,最簡單地說就是讓這個‘天下’大亂,破環薩珊的如意算盤。

在帕提亞,薩珊這個瑣羅雅斯德教的大教宗,聲望崇高,尤其是在法爾斯地區,薩珊幾乎就是主宰一切的‘神’,而其所屬的家族更是實力強大,根據李肅的估計,薩珊可以輕易地拉起一支十萬人的部隊,以目前帕提亞的局勢,隻要他占據了大義的名分,想要問鼎王座也不是不可能。

隊伍前方,薩珊看著麵前和自己虛與委蛇的塞裏斯人,心神卻落在了和他們一起的蘇林家族的餘孽,此時他更加肯定塞裏斯人來者不善,他倒很是希望蘇林家族的餘孽跳出來刺殺他,他也不介意負些小傷。

雖然薩珊因為阿魯邦和其所屬的海軍的湮沒無聞,而對東方帝國充滿忌憚,但實際上他並不懼怕和東方帝國開戰,東方帝國再強大,也不可能派出軍隊跋涉萬裏前來,所以他能確定塞裏斯人是想用陰謀來對付他。

盡管並不知道塞裏斯人的真實意圖,但是薩珊卻依然表現得如同一個賢者一樣,對於和自己交談的東方帝國使者的失禮一點也不介意,反而是以盛大的禮節進行迎接。

對於那些來看熱鬧的波斯人來說,前段時間的謠言似乎一下子變得那麽不可信起來,這樣的薩珊大人怎麽會是陰險的奸臣呢?

放下車簾子,李肅笑了起來,這個薩珊果真不簡單,他若是猜得不錯,恐怕很快就會傳出對他們不利的傳言,畢竟這是帕提亞,薩珊才是主人,他們想反客為主可不怎麽容易。

顏良和文醜騎著馬,卻是沉默不語,這一次兩人都沒打算活著回去,和他們同行的近百帝國軍人亦是一樣,不過兩人並沒有後悔,人活這一輩子,除了酒色財氣,不就圖個青史垂名,他們兩人雖也去了雒陽的帝國陸軍大學待了半年,可是卻怎麽也學不懂那些高深的軍略,這輩子最多也就做到個軍侯也就到頭了,想要做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也就隻有拿命來搏了。

泰西封城內,王宮大殿裏,沃洛吉斯四世的臉色並不怎麽好看,他對於薩珊擅自出城去迎接那些塞裏斯人很不滿意,雖然薩珊深得他的寵信,而他也沉溺於酒色,雖然說得上昏聵,可是卻並不愚蠢,那些蘇林家族的幸存者在各地痛罵他和薩珊的事情他早已知道,事實上若不是顧忌東方帝國,再加上薩珊相勸,他早就下令派人除去那些不知道好歹的叛賊了。

薩珊作為他的頭號重臣,如此作為就等於是說他怕了東方帝國和塞裏斯人,這讓感到非常不快,就在沃格吉斯四世握著手中的酒杯,臉上陰晴不定的時候,宮外忽然來了衛士通報,“陛下,大祭司求見。”

“不見。”沃格吉斯四世低沉著聲音道,他覺得該讓薩珊知道,究竟誰才是帕提亞的主人,他能扳倒蘇林家族,是因為自己也不喜歡蘇林家族,可不是他薩珊有多麽能耐。

“是,陛下。”衛士恭敬地退了出去,在這王宮之內,沃格吉斯四世依然是至高無上的權威,就算是薩珊也難以滲透進來。

王宮大殿外,薩珊聽著衛士的回複,不由笑了起來,沃格吉斯四世的確不是蠢貨,如果是蠢貨的話,當年也不能逼著安清遠走萬裏,躲到東方帝國去,不過他也僅止於此罷了,想到這裏他朝那衛士道,“去告訴陛下,我就在這裏一直等待,陛下什麽時候氣消了,就什麽時候召見我。”

看著來回稟的衛士,沃格吉斯四世的臉色好了點,薩珊這樣的作為讓他感到了身為國王的尊嚴,不過他仍不打算太快召見薩珊,而是要給他一點教訓,卻根本不知道薩珊絲毫不在意他的決定。

於此同時,住進驛站的帝國使團,在顏良和文醜的帶領下,開始對驛站進行了仔細的搜查,所有驛站的安息人都被他們‘請’走了。

驛站外,瑣羅雅斯德教的探子看著換上了塞裏斯人守衛的驛站,都是皺緊了眉頭,很顯然塞裏斯人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可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實在很難進入驛站探聽消息。

對於李肅來說,兩國之間的語言差異,讓他並不擔心會有什麽泄密的可能,畢竟在安息人中能說漢話的人並不多,而那些會的都是些商人,並不適合當探子,隻不過必要的謹慎還是需要的。

驛站的房間內,李肅看著麵前的米爾達這幾個蘇林家族的幸存老家臣,示意他們坐下後,然後拿出了一幅地圖,遞給了幾人道,“你們看看,有沒有畫錯的地方?”蘇林家族過去在帕提亞是首屈一指的名門,世代為將,掌握了不小的兵權,對於泰西封內的王宮可謂是再熟悉不過,像米爾達等人都是在王宮內擔當過宿衛的,因此一路上早就向李肅說明了泰西封城內和王宮的地形,而李肅自然一一記在心裏,事後專門找了擅長製圖的帝國軍官繪製了這份詳細的地圖。

看著麵前繪製得極其清楚的地圖,米爾達等人都是不住地點頭,他們沒想到東方帝國居然掌握了如此先進的繪製地圖的技術,若是用於軍事上,可是很大的幫助,不過這個念頭在幾人心裏也隻是一閃而過,對他們來說,這輩子忠誠的隻是蘇林家族,倒是沒有多少國家的概念,所以因此也並不在意塞裏斯人得了如此詳細的泰西封和王宮地圖。

“沃格吉斯四世,可不止是陷害除去了蘇林家族,你們當年的老國王也是死在他手上,而你們那位安清太子當了半年國王,便退位前往帝國,其實便是為了逃離他的毒手。”李肅看著米爾達幾人,說出了早就編好的半真半假的故事,沃格吉斯四世逼走安清是不假,不過安清的父親到底是死於誰手卻是說不清楚,不過按照李肅的估計,恐怕還是薩珊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沃格吉斯四世一登上王位,薩珊便成為了帕提亞的國師,寵信至極,以這個人的心性,倒是做得出那種弑君的事情的。

聽著李肅的話,米爾達等人都是睜大了眼睛,難掩心中的驚訝,他們沒想到沃格吉斯四世居然還做過那樣的事情,若是換了以前他們是定然不會輕易相信這種話的,不過現在蘇林家族被滅,他們也差點死在沃格吉斯四世的追殺令下,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就相信了李肅的話,對他們來說,這不過是給他們殺沃格吉斯四世又多了一個理由。

“現在我需要你們將這件事宣諸於天下,讓整個泰西封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國王,沃格吉斯四世是個怎麽樣的人。”李肅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朝米爾達等人道,“即使你們不惜命,可是也該為自己的身後事考慮一下,被人當作英雄銘記總好過被人當作叛賊唾罵要來得好。”

“我知道了。”雖然知道麵前的李肅其實也隻是在利用自己,可是米爾達卻顧不得那麽多,一來他隻是蘇林家族的人,二來大小姐如今在東方帝國,生死操於塞裏斯人之手,他不能讓大小姐有半點危險。

“你們今晚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清早便離開,不要告訴我你們當初逃出泰西封沒有人幫忙。”李肅朝米爾達幾人道,接著離開了房間。

“大人,我們真能殺了沃格吉斯四世和薩珊這個狗賊嗎?”李肅離開後,米爾達的一個老部下開口問道,他們隻有五人,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們能用什麽辦法替死去的老家主複仇,他的問題讓米爾達沉默了下來。

過了很久,米爾達才看向了四個老部下,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我們隻要聽塞裏斯人的安排就行,現在我們隻能依靠他們了。”說到最後,米爾達自己也不甚肯定,他是個心思機敏的人,不然的話也不能帶著洛珊·蘇林逃過薩珊的追殺,也許自己幾人隻是塞裏斯人手中的棋子而已,米爾達這樣想到,不過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從王宮內走出來,薩珊一臉平靜,沃格吉斯四世雖然不是蠢人,剛登上王位時或許還有些抱負才幹,不過這麽多年下來他早已被酒色腐蝕了,如今剩下的隻是一個昏聵的暴君而已,他所能做的隻是牢牢地抓住王宮內的一切權力而已,出了這王宮,他隻是個脆弱得和泰西封街頭的普通人一樣。

走出王宮的大門,薩珊登上自己的馬車後,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塞裏斯人的到來或許也是個機會,也許帕提亞是該換個國王了。想到這裏,薩珊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宏偉的王宮,然後拉上了車簾子,接著屬於他的瑣羅雅斯德教的精銳護衛著他前往了自己的府邸,在泰西封這座城市裏,他也必須注意自己的安全,誰也不知道在黑暗中有多少人想要取他而代之,而暗殺無疑是最好的辦法。

夜色深沉,驛站的後院裏,顏良和文醜兩人舉杯對飲,兩人沒有想到在泰西封,一壇帝國普通的白酒居然賣到了近百枚安息國金幣的高價,兩人一時間都不由覺得其實做個商人也不錯,能夠痛宰那些蠻夷。

“這麽一口下去,可得多少錢啊?”顏良自言自語著,他和文醜一直都沒什麽嗜好,也就是愛喝酒,不過平時在軍中,限於軍紀,也隻能在放假時,去街上的酒肆喝個痛快,若非如此,恐怕兩人每個月的軍俸早就入不敷出要舉債度日,兩人這輩子喝過的最好的酒恐怕就是在皇宮,得到天子禦賜的美酒,但似乎也沒有現在兩人麵前喝的這普通燒刀子那麽貴。

“我看少說有一千錢。”文醜朝顏良道,兩人自從一同參軍後,便一直在一起,說不定到死也在一起。

“一千錢。”顏良笑了起來,說話間站了起來,朝著院落牆上的黑暗開口道,“在我們大漢,犯人被處決之前,都有口酒喝。”說話間,卻是拿起了石桌上還有著半碗酒的酒盞。

牆頭上,一直潛伏著的瑣羅雅斯德教的殺手,雖然不明白那突然站起來的塞裏斯人口裏說得是什麽,可是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就在他打算退走時,一陣破空聲在他麵門前響起,不及細想,他頭一偏,整個人卻是失去了平衡,不得已在黑暗中現身了出來,落在了庭院內。

“可惜浪費了如此貴的酒。”看著那落地的殺手,顏良卻是朝碎掉的酒盞道,而這時那名殺手卻已是朝他撲了上來,他自忖已經被發現行蹤,未必能逃得走,還不如就這樣一搏,好歹也能讓這個塞裏斯人裏的大人物陪自己下葬。

“傻子。”一直坐著的文醜看著如同敏捷的豹子一樣撲向赤手空拳的顏良的殺手,搖頭道,沒有絲毫出手幫忙的意思,隻是仍舊喝著他的酒,顏良的身手他再清楚不過,那可不是這種小角色能對付的。

幾乎是眼前一花,刺出匕首的殺手的瞳孔縮小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個高大的塞裏斯人已經到了他的右側,而他握著的匕首的手腕也被他捉住了,幾乎就在這刹那間,他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他的手腕已經被捏碎了,然後接著他整個人重重地飛了出去,摔倒在了地上,整個人身子彎了起來,那個塞裏斯人在捏碎他手腕的同時,一腳踹在了他的脾髒的位置上,他活不了多長時間。

就在同時,驛站的其他地方也都是響起了打鬥聲,但是很快就沉寂下來,顏良繼續坐了下來,喝起了酒,這個世上總是有些不自量力的人,既然野狗想挑戰老虎,那就得做好被一口咬死的覺悟。

看著那個在地上痛苦地疼死的殺手,文醜走了過去,看著那張扭曲的臉,一腳踩斷了他的脖子,讓他從痛苦中解脫了出來。

瑣羅雅斯德教內最精銳的殺手,同時也是最好的探子,一夜之間在帝國使團居住的驛站,損失了十三人,而這時薩珊派出監視的全部人數。

被打鬥聲驚醒的米爾達剛走出房門,便看到了穿著一絲不苟的李肅,仿佛他麵前這個塞裏斯人永遠都是這個樣子。

“你跟我來,你們就不必了。”李肅看著米爾達,朝他身後的四人道,有些事情他隻能跟米爾達說,因為米爾達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往往知道該如何取舍,尤其是一個心懷死誌的聰明人。

庭院內,十三具屍體排列得整齊,而顏良和文醜並肩站著,隻有那壇酒,早已不見了蹤影,似乎從不曾有過,看到走過來的李肅和米爾達,兩人並不說話,隻是揮退了所有士兵,走到了院落的進口處,他們對於李肅和米爾達的談話不感興趣,他們隻是做好他們的本分,李肅出謀,他們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