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西封處於了詭異的平靜中,至少對在驛站的帝國使團來說是如此,沃格吉斯四世和薩珊因為他們背後強大的帝國而心存顧忌,而選擇了暫時觀望。

對於城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雖然那個治安官被殺是件值得拍手稱道的事情,可是一想到那些塞裏斯人,心裏總有些不是滋味,當然也有不少人則是欽佩於東方帝國的強大。至於帕提亞那些握有實力的各方諸侯和貴族來說,倒是無所謂的態度,反正他們對沃格吉斯四世沒什麽好感,想造反的不在少數。

整個帕提亞帝國的後期,幾乎就是在叛亂和平叛中度過的,此時距離上一次叛亂不過十年時間,而帕提亞帝國已然更加衰弱,隻是對那些各地的諸侯而言,它仍是一個龐然巨物,不過隻要有外力撕去那層虛偽的外衣,那麽帕提亞帝國的提前覆滅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薩珊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帕提亞各地的諸侯中,雖然實力最強,可是卻遠沒有強到可以淩駕其他諸侯,而這也是他一意靠著沃格吉斯四世為自己謀取利益的原因,不過現在他不肯定他還能從沃格吉斯四世身上攫取多少利益。

塞裏斯人狠狠地羞辱了沃格吉斯四世,薩珊深信他們是懷有陰謀的,本來沃格吉斯四世就算不上什麽英明之主,而帕提亞帝國已經是步入垂暮,一日不如一日,能維持著現在的局麵,一方麵固然是自己在支持著這個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大樹’,另一方麵則是那些仍舊心懷帝國的忠臣在守護著這個帝國。但是如今驛站之事,則讓沃格吉斯四世最後的帝王威嚴都受到了挑戰,那些剩下的忠臣想必對沃格吉斯四世失望至極。

房間外,響起了腳步聲,打斷了薩珊的思緒,看著走進來的部下,薩珊皺了皺眉,“不必說了,繼續去找。”

“父親?”看著退出去的人,薩珊身後的長子帕佩克不由有些疑惑,此時剛過二十的他雖然是名天才的統帥,可是經驗卻仍顯不足。

“他臉上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一切,所以不需要開口,我就知道他們失敗了。”薩珊的聲音低沉,他的心情不怎麽好,因為那些蘇林家族的餘孽就像是忽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蹤影全無,可是每天卻依然有詆毀他的報章流出,這讓他相當地惱怒。

“帕佩克,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身為一個上位者,他可以不懂政治,不懂軍事,但是識人用人禦人卻是必須具備的本事,不然的話你即便是不敗的軍神,也隻是一個武夫,而不是一個君王。”薩珊看向了自己的長子,“你即刻回法爾斯,讓家族軍隊做好準備,隨時等候我的消息。”

“父親?”帕佩克聽著那意味深長的話語,大為意外,一直以來他都是主張直接起兵推翻帕提亞人的統治,重建波斯帝國,恢複阿契美尼德王朝時代的光榮,可是他的父親卻主張穩健地奪取更多的權利,直到時機成熟時再起兵。

“如今局勢已經變了,你應該知道塞裏斯人如今在絲綢之路上占據了大宗貿易,而他們的勢力也伸向了中亞,雖然他們的軍事力量仍然局限於他們稱之為西域的地方,可是毫無疑問他們有能力從屬國募集兵力對我們的邊境發動進攻,最重要的是他們和羅馬人建立了盟約,隻要塞裏斯人的皇帝願意,他可以隨時讓我們陷入戰火中。”薩珊這幾天仔細地思索了一切,雖然他對東方帝國的威脅有些過於誇大了,可是這種威脅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大,在這其中最關鍵的就是那些東方帝國的商人,沃格吉斯四世或者說帕提亞人能繼續他們對波斯各地的統治,很大程度上仰仗於他們能從東西方的絲路貿易中抽取高額賦稅,但是現在這一利益正在被削弱,雖然還不明顯,但總有一天它的威力會顯現出來。

帕佩克從小被薩珊當成繼承人培養,不但長於軍事,對於政治和經濟都有涉獵,他很快便明白了父親話裏的深意,因為那個強大的東方帝國,帕提亞人正在急速走向衰弱,他們的統治崩潰,隻是個時間問題,不過他還是疑惑於父親的決定,但他並沒有繼續提問,而是遵從了父親的意誌。

看著離去的長子背影,薩珊臉上露出了不確定的表情,直到現在他還猜不出塞裏斯人的真實意圖,隻是他長久以來在險惡的爭鬥中的經驗讓他做出了讓家族軍隊做好準備的決定。

泰西封城西的一處民宅內,米爾達看著身邊的四名老部下,心裏掙紮著,今夜之後,他們就要死了,作為塞裏斯人取信於薩珊的棋子實現價值,而他所能獲得的隻是塞裏斯人的承諾,沃格吉斯四世會死,薩珊也會死,當初蘇林家族被滅門時所有的相關人員都會死。

“喜歡就多吃些。”看著四個老部下,米爾達在臉上擠出了一點笑意,拿起了麵前桌子上的烤羊,親自用刀劃了開來,而他的四個部下則是沉默著,他們並不知道這位老上司和塞裏斯人之間的交易,但是他們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活不了多長時間了,也許今天就是最後的晚餐,但沒有人開口詢問,隻是安靜地咀嚼起來。

與此同時,在驛站內,李肅肅穆地跪坐著,雖然帝國在帝國,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坐在椅子上,但是他卻更喜歡傳統的跪坐,因為隻有這樣坐著他才能真正地靜下心來,他來帕提亞,是為了讓帕提亞大亂,陷入諸侯攻伐的局麵中去,現在這個計劃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了,能否成功就看他能不能騙倒薩珊這個瑣羅雅斯德教的大教宗。

薩珊在波斯人心中的聲望很高,但卻還沒到能讓每個人都對他心悅誠服,固然賢德的名聲絕不如真正的實力,可是對於薩珊這樣的人物來說,有了名望則如虎添翼,李肅所要做的就是破壞薩珊的名望。

看著麵前香爐裏漸漸黯淡的薰香,李肅長身而起,他覺得是時候去見薩珊了,他把自己當成了一個將死之人,他的心已經極靜。走出房間,李肅看著門口的兩名帝國士兵道,“備車,我要外出。”

“喏。”沉穩得沒有一絲波瀾的回答聲裏,一名帝國軍士兵轉身離去,另一名帝國軍士兵則站到了李肅身後,兩人走向了遠處的黑暗。

驛站門前,一輛馬車靜靜地停在了那裏,看著登車的李肅,顏良和文醜的心情都有些起伏,他們究竟是毫無意義地死在這裏,還是能夠完成自己肩負的使命,都看李肅此去了。

距離驛站遠處的一處民居的樓上,看著那輛駛入黑暗中的馬車,瑣羅雅斯德教的探子們緊張了起來,他們在這裏守了幾天幾夜,卻毫無動靜,現在那些塞裏斯人終於動了,報信的人被派了回去,大教宗的命令讓他們不敢貿然行事。

黑暗中,馬車走得並不快,簡直就像是故意讓後麵跟蹤的人不至於跟丟一樣,李肅坐在車廂內,閉目養神,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攤牌,他就不會有半點猶豫。

消息被一波波地送回了薩珊手中,到最後他驚訝地發現,塞裏斯人的馬車並不是去找他所猜測的那些蘇林家族的餘孽,而是朝他的府邸方向而來。

“你們究竟想做什麽?”低聲自語間,薩珊的神情變得複雜無比,過了良久以後,直到再一次的消息送回,他看向了身邊的管家,“準備歡迎客人。”

薩珊依然不確定塞裏斯人的目的,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來的塞裏斯人絕不是來找麻煩的,當他在重新點上鯨脂,燈火通明的大廳內坐下的時候,門外客人已經到了。

李肅走進大廳的時候,他身後的兩名帝國軍士兵對於極盡奢華的廳堂沒有一點反應,就仿佛那些金碧輝煌的擺設隻是些破銅爛鐵,而那些身材婀娜的侍女則不過是木雕泥塑。對於這些帝國軍人來說,或許他們的身子不是鐵打的,但他們的心卻比鐵更硬,一旦奉領軍令,那麽他們眼中就隻有軍令,再無其他。

薩珊從未見過有人對他的廳堂毫無反應,過去他總是能從其他人臉上的變化看到他們的內心,但是今天他卻失望了,走進來的三名塞裏斯人,其中兩人就像是堅硬的花崗岩一樣,或者說像是沒有感情的鋼鐵傀儡,而另一個則像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山峰,什麽也瞧不出來。

薩珊不知道這樣的人在東方帝國是有很多,或者還隻是麵前這三人,但毫無疑問,他已經將這三人當成了最難對付的敵人,這世上不會有沒有感情的人,通常讓人覺得沒有感情的人隻是他不如普通人有複雜的感情,在他們心裏就隻有一種最強烈的感情,以至於掩蓋了一切,而這樣的人在宗教裏就是最虔誠的信徒,他們可以毫不眨眼地獻出自己的生命,而不怕死的人往往是最可怕的人。

就這樣,在薩珊的小心翼翼中,李肅坐在了主人為他安排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