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朝陽下,劉宏緩緩吐息,結束了半個時辰的樁功。在郭喜等宦官的眼中,天子的生活規律得就像刻漏那樣,而且對自己太過苛刻了,至少從天子親政以來,從沒有玩樂過,除了每日兩個時辰固定練武和騎射訓練,就是主持朝會和在尚書台辦公。

“西北可有消息。”換上袞服,劉宏朝身旁的王越等人問道,現在朝中已經穩定下來,各地的農業生產也在恢複中,現在他唯一擔心的隻是涼州的羌人叛亂。

“李校尉派人送來了密信。”王越答話間,將昨夜送到的信箋交給了天子身旁的張讓,由他轉呈。

“不識好歹的東西。”看完李膺送來的密信,劉宏冷聲道,那些羌人在段熲後勤不濟,沒有發動進攻的一個月裏,再次拉起了十萬部隊,打算趁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段熲這個他們最害怕的名將消滅。

嘉德殿,天子主持朝會的地方,也是帝國國策的決議地,按照本來的傳統,大臣五更就要上朝,一些住得偏遠的大臣,三更天就要起來,不過劉宏親政後,就將朝會的時間改在了辰時末(9點以前)。

互相打著招呼,帝國的官僚們在殿外排好了隊伍,等著司禮的宦官傳詔,對他們來說,朝會的改革深得人心,尤其是對那些上了年紀的帝國官僚來說,朝會改到辰時末,起碼能讓他們在職位上多幹幾年。

進殿參拜天子,各自落座後,劉宏倒也不等底下是否有人有要事稟報,沉聲道,“護羌校尉上了奏報給朕,西羌各部不思朝廷寬宥之恩,再次聚集了十萬叛軍。”

聽完天子所言,在座的帝國官僚們都是臉色不怎麽好看,涼州的羌人叛亂從延熹元年開始,到現在都已經快十年了,其間打打停停,招撫了數次,花掉的軍費高達二百四十億錢,幾乎把帝國的財政給拖垮。

“陛下,臣以為羌人反複無信,萬不可再對其行懷柔之策,當令護羌校尉和破羌將軍,徹底剿滅羌人,無使再有反叛之事。”率先開口的仍是陳蕃這個帝國士大夫官僚的精神領袖,這位剛強的老人,不管對內對外,一向都是堅持強硬的。陳蕃的話代表了帝國內部一大批士大夫的看法,帝國實力的恢複,都讓他們覺得羌人的問題到了該解決的時候。

“陛下,太傅所言雖是,可是如今國家百廢待興,若是此時大興刀兵,恐怕財賦難以支持。”司徒胡廣站到了陳蕃的對立麵,曆事六朝的他太明白眼下的帝國需要的是修養生息,而不是對外用兵。

隨著陳蕃和胡廣的意見相左,帝國的官僚們分成了兩派,爭論了起來,坐在帝座上,劉宏看向了三公中始終未發一言的太尉皇甫規,這位被他重新啟用的涼州名將到雒陽後與他一番長談後,可以說是最了解自己戰略意圖的人。

“太尉,你怎麽看?”看到爭論越來越激烈,劉宏適時地開口了,隨著他的發話,眾人都是看向了皇甫規,這個朝會中最有資格對羌人一事發表意見的帝國名將。

“臣以為,太傅和司徒都說得有道理。”皇甫規一開口,就讓不少人都皺起了眉頭,這位年近七旬的帝國名將一向是以直言而著稱的,很少會如此模糊不清的表態。

“羌人當誅,隻是如今國家財政疲弱,臣以為雖可出兵,但不可擴大戰端,當以戰促撫。”皇甫規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如今東羌有張奐鎮守,隻要擊潰西羌的十萬叛軍,羌人震恐之下,必然會接受朝廷的安撫,數年之內當不複叛亂,到時國家自然可以重修武備,等到時機成熟再一舉解決羌亂。

“太尉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見,甚合朕意。”劉宏讚道,接著就做出了決定,下詔讓護羌校尉協助破羌將軍擊潰西羌十萬判軍,再行招撫羌人。

天子采納了折中的方案,讓主戰和主和的兩派官僚都無話可說,而且似乎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了。

“伯始,何事憂慮?”散朝後,見同行的胡廣的麵色沉重,適才還在朝會上與他相爭的陳蕃開口問道,兩人雖有時政見不合,可私下卻是相交甚篤。

“仲舉,你不覺得天子似乎在提高山西士人的地位。”胡廣答道,自從光武皇帝中興,遷都雒陽以後,山西士人就逐漸失勢,取而代之的則是山東士人把持了光武皇帝以後的帝國朝政。(此處東西以華山,函穀為界。)

“那是好事啊!”陳蕃一皺眉道,其實帝國的羌亂之所以越演越烈,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其實是帝國內部東西矛盾的延伸,光武皇帝以前,帝國的都城在長安,山東士人憑借其文化傳統入仕朝廷,和山西士人分庭抗禮,共同效忠於帝國,帝國才得以強盛,可是自遷都雒陽以後,山東士人不斷排擠山西士人,導致朝廷越來越不重視山西和涼州,更是引狼入室,允許羌人內附,結果從建初年間開始,不僅邊境的涼州,就連三輔也遭到羌人荼毒,最後使得原本富庶的山西地區日趨衰敗,人口漸少。

“我也知道這是好事。”胡廣歎了口氣道,山西乃三秦舊地,自古便是武力強悍,與尚文的山東地區截然不同,當年秦國以一國之力吞並六國統一天下便可見一斑,帝國要興盛強大,絕離不開山西,可是本朝自光武皇帝遷都雒陽以來,山東士人對山西士人實在逼迫太狠,當年幾次羌亂,事不關己的山東士人更是喊出了棄保涼州這樣的話來,導致山西對帝國離心離德,如今天子要提高山西士人的地位,恐怕山東士人是不會輕易同意的。

“天子所為,乃是為國之根本,我等自當分擔君憂。”出身寒門的陳蕃對山東士人長期打壓山西士人的做法本就不滿,想想自竇憲勒石燕然,北匈奴西遷,涼州失去其最後的戰略地位後,山西生生被山東士人變成了荒蕪之地。

看著陳蕃一臉的強硬,胡廣也不再說什麽,山東高門是不甘心讓山西士人卷土重來的,不過山東高門雖然勢大,可山西士人手握兵權,涼州武力強悍,天子隻要擺明支持山西,山東高門必敗無疑,他隻希望到時東西之爭不會太過劇烈,破壞如今的中興局麵。

就在雒陽的帝國官僚和士族高門考慮著西北羌人叛亂背後由來已久的東西矛盾時,在涼州邊境,一場兵力懸殊的血戰拉開了序幕。

升起的日頭下,來自三輔的郡國兵們神情緊張地站在擺成車陣的廂車後,死死地握著手裏的長矛,緊緊靠在一起,看著遠處升騰而起的煙塵。

“別慌,羌人也就射箭狠,下了馬,他們就是群廢物。”郡國兵中上過戰場的軍官們大聲吆喝著,鼓舞著士氣,“咱大漢的爺們,一個能砍他們五個。”

賈詡在中軍,看著身旁披掛齊整的黃忠道,“那些人說得對,羌人隻有騎射拿的出手,如今我軍堅守此地,他們騎兵機動的優勢難以發揮,隻要能振奮士兵們的士氣,這一仗我們就贏了。”

“軍師放心,我必斬其豪酋,揚我軍威。”黃忠沉聲道,接著翻身上馬,看著身後挑選的一百名精銳羽林騎兵,大喝道,“上馬!”

一陣陣的甲葉撞擊聲中,一百名羽林騎兵悍然上馬,控著**的駿馬,跟著黃忠緩緩出陣。

“開旗門!”賈詡朝身旁的傳令兵道,隻要黃忠對敵軍的突擊能成功,先聲奪人,士氣上來,三千抵兩萬也不是什麽難事。

“開旗門!”隨著傳令軍士的大喝聲,帝國軍隊的營壘內,層層疊疊的車陣裂了開來,讓出一條道路,黃忠領著一百羽林騎兵在兩旁郡國兵的注視下,策馬出了營壘。

抬頭看了眼蔚藍的天空,黃忠深吸了一口氣,他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為國征戰沙場,男兒所願也。駐馬而停,黃忠看向前方滾滾而來的羌人騎兵,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看向了對方的中軍大旗,斬將奪旗,方是男兒該建的功業。

拔出腰間的環首大刀,黃忠撥馬回身大喝問道,“吾等為何人?”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名曰羽林,為漢家兵卒,為天子鷹犬!”一百名羽林騎兵手按刀柄,接著他們一同拔出了環首大刀,隨著黃忠一同刀指前方,似乎要將喉嚨也要喊破一樣,高聲怒吼,“殺!殺!殺!殺!殺!殺!殺!”

一連七個殺字,似乎連天都要殺破,在身後郡國兵們驚愕的目光中,一百名羽林騎兵猛然策馬,隨著黃忠衝向了前方席卷而來的羌人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