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騎兵的追擊直到日落時方才停下,此時從漢軍營壘到橋門穀的曠野上一路遍布屍體,流出的鮮血將砂礫染得暗紅,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狼藉一片的廂車陣地內,還活著的郡國兵們互相靠著,看著四周死寂一片的戰場,渾身已沒了一點力氣,隨行的軍醫們不斷地在戰場上尋覓著還能救活的士兵,可是這場仗打得實在太慘了,被他們救下來的傷兵不足百人。

押著一千俘虜的羽林騎兵沉默地驅趕著他們在戰場搬運那些陣亡的郡國兵屍體,按照帝國的傳統,他們的屍體要收集起來,全軍祭拜以後,送回故鄉安葬。

公孫瓚和公孫度經過中軍時,看著那些卸下盔甲的郡國兵每個人身上無不帶傷,都是肅然起敬,這一仗他們兩人雖然領著一千羽林騎兵橫掃了整個戰場,可是若沒有這些郡國兵的死戰,他們根本難以獲得斬首兩千,俘虜一千的勝果。

中軍帳內,賈詡看著到齊的人,開口道,“這一仗我軍損兵一千九百三十七人,如今已是一支殘兵,要盡快和段將軍匯合。”聽著賈詡報出的數字,公孫度等人都是黯然不已,誰都想不到僅僅是兩天,三千郡國兵就隻剩下了一千多人。

走出大帳,公孫度看向了身旁的公孫瓚道,“去和咱們的士兵說,把一半的首級讓給那些死掉的郡國兵,這是他們應得的。”公孫瓚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暗下來的夜色裏,收集的郡國兵屍體被搬上了空出的廂車,每個人都分到了斬首的軍功。這時營壘四周回蕩起了覓著血腥味而來的狼群嚎叫聲,一些躺在死人堆裏還沒有死透的羌人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帶那些俘虜去挖坑,把那些屍體埋了。”聽著帳外的慘叫和狼嚎,賈詡朝身邊的士兵道,那些聲音總會讓他想起那個被自己親手放進狼穴的嬰孩。

慘白的月光下,羌人搬運著那些死去的同伴,間或遇到一兩個沒有死透的,他們身旁的漢軍會給他們補上一刀,免得他們繼續活受罪。

兩百裏外的破羌將軍大營,中軍帳內,段熲一個人踱著步子,他還想著三個多月前出兵時,護羌校尉李膺代為轉告的天子話語,‘涼州三明,善戰者無過段紀明。’當時他隻聽進了天子的誇讚,卻將那語焉未詳讓他謹慎用兵的囑咐拋到了腦後。

想到後來天子誅除宦官,雒陽和司隸動亂,段熲苦笑了起來,天子早就給他暗示了,可他卻偏偏沒有聽進去,隻想著向天下人證明天子的那句話,‘涼州三明,善戰者無過段紀明。’結果孤軍深入,如今陷在了這羌人的老巢,動彈不得。

帳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不多時一個亮堂的聲音在外麵響了起來,“大人,有軍情稟告。”

“進來。”段熲沉聲道,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一名身材魁梧的披甲大漢掀帳而入,容貌威武,連鬢的胡須如同劍戟般張列,眼神不怒自威。

“大人,營外的斥候捉到了幾個羌人潰兵。”董卓抱拳道,他原本是護匈奴中郎將張奐的部下,年初才轉投段熲帳下,因為殺敵勇猛,如今是段熲麾下的一員猛將。

“可問清了是誰將他們擊潰的?”段熲目光落在身後懸掛的地圖上,心裏一動,他想到了護羌校尉李膺,應該是他派出的援軍到了。

“應當是我軍護送輜重的部隊,不過聽那些潰敗羌兵說還有一支騎兵,頭盔上插著紅色的雉羽,作戰極其強悍,無人能當其衝鋒。”說到這裏,董卓遲疑了一下道,“大人,似乎來的是羽林騎兵。”

“羽林騎兵。”段熲的目光變得犀利,天子將親軍派出來了,難道是……,想到這裏,段熲看向董卓道,“選派斥候,一定要找到他們。”

“喏!”董卓領命而去,他知道隻要那些潰敗的羌兵說的是真的,那麽大營裏低迷的士氣會立即高漲起來,尤其是天子派出了親軍參戰,對他們這些涼州子弟來說,說明天子沒有把涼州當成可以拋棄的地方,他們這些年來的奮戰是值得的。

兩天後,董卓派出的斥候帶著捷報回來了,‘我軍在橋門穀大破兩萬羌人伏兵,斬首八千,俘虜一千。’斥候高喊著衝入了大營,‘天子派人來犒賞咱們了!’隨著斥候的呼喝,很快整個大營內都沸騰了起來,自從後勤斷絕被困以來,士兵們都沒有再聽到過一個好消息。

中軍帳內的段熲聽到這個消息時,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接著他很快召集了眾將,從他帶兵和羌人打仗以來,還是第一次被困在一個地方那麽久不能動彈,如今後勤輜重送到,他要好好出這一口惡氣。

羽林騎兵和後勤輜重隊伍的到來對三萬涼州軍士兵的士氣所起到的激勵作用是段熲和董卓難以想象的,他們沒有想到天子居然將孝桓皇帝時期宦官集團克扣的賞賜一並補足發下了,在過去段熲為了領兵出征,甚至要出錢賄賂,部下的士兵全靠他用恩義籠絡和劫掠叛軍才得以維持。

“天子萬歲!”得到犒賞的三萬士兵歡呼的聲音在駐紮的山穀不斷地回蕩,對他們來說,那些本該屬於他們的軍餉成了新天子的恩賜。

負責頒詔的高虎看著底下歡呼的涼州士兵,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帝國過去虧欠這些士兵實在太多了,不過從今以後,克扣軍餉和賞賜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想到遠在雒陽的天子,高虎心中默道。

看著士氣高漲的士兵,段熲知道接下來這一仗沒什麽難打了,比武器裝備,比士兵,那些羌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就算人再多,也隻是一群烏合之眾。

是夜,中軍帳內,段熲將賈詡和公孫瓚等人介紹給了自己的部下,至於高虎則是以天子使節的身份也赫然在座,當聽到年青的賈詡是天子派下的軍師時,包括董卓在內的將領都是吃了一驚,不過在知道三天前的橋門穀大捷就是出自他的謀劃時,都心中釋然。段熲很大方地讓賈詡來策劃這次反擊,同時也看看這個年青人的本事,反正最後決定與否仍是他做主。

賈詡也不推辭,隻是說出了自己一路上早就想好的計劃,而他的這個計劃正是按照段熲一向的用兵風格製定的,和帝國三大名將中的其他兩位不同,被羌人視做殺神的段熲從來都不是喜歡爭奪實地的兵家,他的用兵風格神似戰國時代的秦國武安君白起,喜歡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隻要斥候探明敵軍主力所在,就立刻帶兵突襲,殺到敵人崩潰為止。

聽著賈詡深合自己用兵之道的計劃,段熲有些意外,他沒有想到這個年青人還真敢想,自己和羌人打了半輩子交道,才有把握製定出極險的計劃並付諸成功,卻料不到這個隻是第二次參與的軍師就定出了如此大膽的計劃,派偏師繞過逢義山,堵截他們的後路,他是打算把前麵這近十萬的羌人大軍一舉殲滅。

段熲眯起了眼,可以說這個年青軍師定出的計劃和他所思正是不謀而合,“不愧為天子看重,日後前途不可限量!”聽到段熲開口,董卓等人都是一愣,他們很少聽到段熲如此誇讚一個人。

“董卓,你等會挑選兩千健兒,連夜出發。”段熲從不是個猶豫的人,打仗時更是如此。

“喏!”董卓大聲應道,這繞過逢義山的偏師隻要成功,那就是大功一件。

“將軍,末將願與董將軍一到前往。”在馬騰,黃忠和公孫瓚的目光裏,公孫度起身道,朝段熲抱拳請命道,他們可不是來當看客的。

“也好。”看著主動請纓的公孫度,段熲沉吟了一下後答應了下來,說實話他原本是打算派羽林騎兵做偏師的,隻是怕萬一到時他們損失過重,天子那裏不好交待,不過看眼下這情形,這些天子提拔的年輕將領是真來打仗而不是來搶功的。

軍議散去後,公孫度等人自是回營整備,而董卓也是興衝衝地去挑選人馬了,他從軍,就是為了建功立業的,如今天大的一份功勞就在眼前,他說什麽也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