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涼的秋風中,自帝國改元建寧以來,百姓迎來了二十三年來的第一次大豐收,農田裏到處是忙碌的身影,而地方上的官吏們則是指揮著郡國兵幫忙收割,同時征收租賦,由於天子下令將算賦,口賦和更賦這些人丁稅全部折算成糧食征收,並且由尚書台專門下了文書,對各地要求的征收數目做了不同的規定。

雒陽南宮外,天子親自耕種的農田裏,管理整個帝國的官僚們拿著鐮刀,收割著金黃的稻子,雖然一些士族高門出身的官僚已經累得不行,可是天子也穿著布衣,赤腳在農田裏忙著收割,他們也隻有硬頂著繼續幹下去。

直起身,劉宏看著那些在日頭下汗流浹背的官僚,沒有再繼續彎腰,而是朝身旁麻利地幹著農活的張讓和趙忠道,“讓大家都休息吧!”此時剩下的未收割稻子也不多了。

“陛下!”農田邊上,陳蕃和胡廣因為年紀太大,不能下地,不過卻始終在一旁等候,說起來自孝文皇帝以後,很少有天子親自幹農活,以為百官表率了。

“太傅和司徒年事已高,今日實在不必來!”劉宏看著兩個年近八十的重臣道,陳蕃和胡廣一剛一柔,又德高望重,有他們在朝中,他能省不少心。說話間,從田裏上來的皇甫規也過來了,他出身行伍,少年時也常幹農活,人雖老了,不過身板還是硬朗得很。

遠處的帝國官僚看著天子和三位在帝國舉足輕重的重臣在一起說話,都是猜測著內容,今年帝國算是迎來了一個豐年,若是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像往年那樣餓死人,隻是不知道天子明年打算幹些什麽,細柳營的建立讓他們很擔心天子會和孝武皇帝一樣窮兵黷武。

不過讓帝國的官僚們始料未及的是天子和三位重臣隻是在說些無關國事的話題,在討論著由天子命人炒製的清茶,在過去雖然帝國的富裕人家有飲茶的風氣,不過卻多是製成茶餅,煮茶時添加其他佐物,口感不合劉宏這個喝慣了清茶,所以自從誅除宦官以後,劉宏就派了人去了司隸的產茶地,帶去了自己所寫的炒茶工藝,讓他們就地采摘春茶炒製,最後雖然炒製了出來,不過口味還是不能讓劉宏滿意,但是比起平時喝的煮茶,也算聊勝於無。

“陛下,不知這茶葉?”胡廣第一次喝到炒製的清茶,對他這上了歲數的老人來說,這種清茶比起煮茶要好喝得多。

“這是朕命人去義陽專門炒製的清茶,司徒喜歡的話,等會便帶些回去,不過記得不要跟別人說,朕這裏剩的也不多了。”聽著天子的話,胡廣看著一點也不驚訝的陳蕃,心裏立刻明白,這老家夥估計一早就喝過這茶了,沒想到他倒是瞞得夠緊。

這時其他的帝國官僚們喝著天子賜下的涼茶,都是大為訝異其口感,這摻了菊花的涼茶比起他們平時喝的煮茶可是好喝得多了,不知道是怎麽做的,不少人都是直接詢問送茶的宮人,不過卻是一問三不知,他們當然不知道天子已經暗中派人買下了帝國各地的幾處產茶地,打算等來年新茶采摘,到時就炒製清茶,開辟一個財源。

“你喝完了,跟陛下要去,別來打我的主意。”離開南宮的時候,胡廣看著跟自己討要茶葉的陳蕃,雙手死死捂住了天子派人送來的裝著茶葉的銅罐,沒好氣地道。

“那是陛下吩咐不讓講出去的,你不能怨我。”陳蕃大急,這段時間喝炒製的茶葉,他已經喝上癮了,他不好意思跟天子開口,隻想著跟胡廣這個多年的老友要些,哪想到這老頭為著自己不把這茶葉的事不告訴他跟他強上了。

遠處過來的司馬防看著兩人在那爭吵,卻是禁不住要發笑,若是被其他人看到這兩位在這為了一罐茶葉翻臉,恐怕沒人會相信。“太傅,陛下讓我帶給你的,說是估摸著您那裏的茶葉也快喝光了。”司馬防走到陳蕃麵前,將手裏的銅罐遞了出去。

“這兩位。”看著離開的陳蕃和胡廣還在那爭執著對錯,司馬防不禁樂了,這兩位老大人沒想到在朝會上那麽沉穩,到了這平時鬧起來居然比太學的太學生還較真。

“不過那茶葉是好東西啊!”轉身回宮的時候,司馬防自言自語道,他自己那裏茶葉也喝得差不多了,倒是要想辦法找陰龔弄些來。

南宮農田裏收割上來的稻子,到最後劉宏全都賜給了各官署的官吏,按照品秩各自發下,讓他們帶回家去,一時間南宮外,到處都是裝著稻子的馬車,帝國的官僚們可不敢將這些天子賜下的稻子給扔掉,再說這些稻子也是他們辛辛苦苦出了力的。

當整個帝國都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時,王師大捷的消息從涼州一路傳了回來,所過之處,無不沸騰,為了平定羌人的叛亂,普通的百姓也擔負上了沉重的稅賦,而為了緩解緊張的財政,孝桓皇帝時帝國甚至一度賣官鬻爵。

登位伊始,糧食豐收,邊境打了勝仗,對於成為天子不到一年的劉宏來說,這兩樁事情足以讓讖緯學盛行的帝國民間相信他是天命所歸,讓一些心懷叵測的人有所畏懼。

當詳細的戰報送到南宮尚書台時,已經是入夜了,那些留守的官吏們都是禁不住歡呼起來,打了十年的仗,終於結束了,負責守夜的田豐親自去了建章宮,將這個消息告訴天子。

建章宮的寢殿外,田豐和守在殿外的張讓道,“陛下可睡了,涼州軍報到了。”一聽是涼州的事情,張讓倒是沒有阻攔,引著田豐進殿了,天子吩咐過,隻要是涼州送來的消息,哪怕是半夜都要叫他起來。

寢殿內,劉宏穿著絲質的袍服,不斷地在自己畫了數年的世界地圖上,標注著自己記得的地理山川和風土人情,擁有六千萬人口的帝國隻要穩定下來,恢複農業生產和社會穩定,人口會再次跳躍式的增長,到時隻有擴張才能解決帝國的土地矛盾。

“陛下,西北軍報到了!”張讓輕聲說道,每天晚上入睡前,天子都會在那幅巨大的帛卷上按著上雒時帶來的一些記錄的紙張在上麵書畫。

“知道了。”放下筆,劉宏看向了成熟不少的田豐,接過了段熲送來的軍報,仔細地看了起來,不出他所料,年輕時的賈詡果然鋒芒過人,那麽大膽的圍殲戰虧他敢提出來,不過段熲也無愧他的威名,三萬破十一萬,這份魄力和帶兵才能算得上是當世無雙了。

“你們都退下吧!”收好戰報,劉宏揮退了所有人,這場勝利算得上是十年以來帝國軍隊空前的大勝,如今西羌遭到重創,不足為懼,反倒是先前被張奐和段熲聯手擊潰的東羌,雖然蟄伏了下來,可是假以時日,等他們舔舐完傷口,還是會再度反叛。

對調閱了尚書台存放的曆次平叛戰爭的文書的劉宏來說,羌人的第一次反叛還可以說是邊地的帝國官吏壓迫和帝國內部東西矛盾的爆發所導致,但是之後在大批士人和百姓離開涼州,山西凋蔽後,羌人近百年的持續叛亂,就可以視為對帝國的領土野心了。

從內附時的不到十萬人,到現在接近兩百萬人口,羌人通過劫掠漢人女子和搶奪邊地百姓的財產而使得人口急劇膨脹,必然會對帝國不予重視的涼州產生覬覦之心,所謂的官吏壓迫隻是一個藉口而已。

“涼州豪強。”劉宏自語著,涼州的豪強中不少都是羌人,這些人隻是換了個漢名,壓迫羌人,帶領羌人叛亂的都是他們,隻有除去這些人,才能讓涼州安穩下來,作為帝國日後爭奪西域的前線重地。不過眼下他手上沒有足夠的實力,心懷叵測的士族高門,空虛的帝國財賦,還有荒廢了多年的帝國內政建設,都比戰爭更加重要,而且帝國的北部邊疆問題同樣不容樂觀,沒有十年的休養生息,他是難以向涼州動武的。

“就讓你們再多活一陣子吧!”看著宮燈內跳躍的火焰,劉宏的聲音裏帶著說不出的冰冷意味,逢義山的勝利似乎隻是件不足道的事情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