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涼州,河湟穀一帶,湟中月氏胡各支部落首領齊聚一堂,這一次席卷整個涼州的羌人叛亂中,隻有他們沒有參與,並且派遣了軍隊跟隨護匈奴中郎將和破羌將軍平定叛亂,而被山西士人稱為義從胡,長期和羌人雜居的他們事實上並非羌種,而是當年被匈奴人逼得西遷的大月氏的一支後裔,但是現在他們的風俗語言習慣倒是和羌人已經沒什麽兩樣,不過時常受到東羌各部劫掠的他們卻和羌人是死敵。

本來月氏胡是沒有想到帝國會對他們進行褒揚,對他們來說,這一次每個參戰的士兵都拿到了足額的軍餉已經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了,所以當破羌將軍麾下的騎兵護送雒陽的天子使節到達河湟穀後,月氏胡各支部落得到消息後都是沸騰了,每個部落的首領都是換上了最隆重的服飾前去迎接天子使節。

春末的河湟穀,出芽的牧草遮蔽了平野,大風吹過,就如同青色的波濤起伏,蔚為壯觀。持節的鍾繇是第一次踏上涼州的土地,和因為大批流民而顯得生機勃勃的三輔地區不同,百餘年裏一直遭到羌人肆虐的涼州依然荒涼,而他一路過來發現漢胡雜居,倒是胡人數目占了多數,讓他頗為擔心。

田宴受段熲所托,負責護送天子使節,一路上他對於年紀雖輕,但是出自名門鍾氏之後的鍾繇非常喜歡,因為這個年輕人身上並沒有高門子弟那種趾高飛揚的習氣,身為天子使節,倒是時常向自己討教邊地的各種情形,讓他大為受用。

看著遠處各色旗幟飛揚的月氏胡各部,鍾繇不由想起了天子在建章宮和他以及司馬防等眾人討論治理邊地時說的看法,羌人屢次降而複叛,已不足信,要使涼州安定,就隻有遷徙漢民充邊,同時招納其他胡人部落,使其歸於王化,日後協助王師一同清剿羌人。

想到這裏,鍾繇看向了前方興高采烈的月氏胡各部,決定要好好的完成天子交給他的使命,使這些胡人真心歸慕王化,成為帝國的子民。

雖然不知道迎接天子使節該用什麽禮節,但是前來的月氏胡各部還是按照他們傳統的規矩,跪伏在地,由他們中地位最高的部落首領上前相迎,“魯托爾率月氏四十六部落恭迎天子使節!”

見麵前年近六旬,白膚目深的老人說了一口流利的漢話,鍾繇並沒有太多意外,邊地的胡人貴族,普遍都以說漢話,學習漢人的生活方式為風尚,不過他們卻禁止部眾學習漢話,以彰顯自己的地位。

接受魯托爾的敬意後,鍾繇宣讀了天子的詔令,裏麵的內容很簡單,月氏胡心慕王化,屢次派兵相助帝國平定羌人叛亂,所以特別允許月氏胡各部入漢籍,並會派遣飽學之士前來行教化之職,同時要各部首領商量好名單,由朝廷正式下詔確立他們的貴族爵位,世襲罔替。

聽得懂漢話的各部首領一開始聽到全族能入漢籍,雖說沒什麽抵觸,可是心裏多少有些異樣,不過當聽到天子會正式下詔確立他們的貴族爵位,世襲罔替後,他們又狂喜起來,對於邊地的遊牧民族來說,這種得到天子承認的地位才是真正尊貴的。

讀完詔書後,鍾繇交給魯托爾後道,“還請首領用貴族的語言將天子的旨意宣喻部眾。”他身旁田宴手扶刀柄地看向了魯托爾,他們來時已經商量過,為了防止月氏胡的首領欺瞞天子的旨意,一定要他們當場用羌話老實地念給他們的部眾聽。

魯托爾倒是沒有想得那麽遠,隻是以為天子使節是希望所有的月氏胡的牧民知道這個好消息,所以雙手接過詔書後,中氣十足地大聲念了起來,不過片刻,那些月氏胡的牧民們都是歡呼了起來。

“鍾侍郎,那些牧民們在稱頌天子的仁德呢!”田宴常年呆在邊地,跟諸羌打了十多年的仗,對月氏胡說的羌話也是非常熟悉。

鍾繇笑了笑,天子為了能成功讓月氏胡歸順,可是讓他在此全權負責一切,看向念完詔書的魯托爾,他開口道,“從現在起,貴族四十六支部落都是大漢的子民,我該改稱您為魯大人了。”

“使節大人客氣了。”魯托爾回禮道,臉上布滿了得意的笑容,如今涼州各地的部族,還有誰能比他們更風光,想到這裏他笑得更開心了。

“現在還請魯大人召集各部大人,我們來商量一下上報天子的貴族數目。”鍾繇看著並不知道已經陷入天子計算的魯托爾,依然保持著使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說道。

“使節大人說得是,我這就召集大家。”魯托爾一邊說道,一邊讓人先送鍾繇前去他的大帳,一邊親自去召集其他各部的首領。

“這個魯大人倒是個有心機的人。”前往大帳的路上,鍾繇朝田宴笑道,魯托爾明著是去召集各部首領,其實卻是先去和他們打招呼,到時要搶那最尊貴的爵位。

“魯托爾的部落雖強,不過月氏胡裏,能和他相抗的部落也有四五家,等會想必熱鬧得很。”田宴笑著回答,他當然知道這些胡人其實對帝國的正式承認可是向往得很。

正如田宴所預料那樣,在魯托爾的大帳裏,四十六個部落的首領為了天子賜下的月寧侯爵位爭吵了起來,不但是那些能和魯托爾相抗的部落,不少中小部落的首領也是跳了出來,個個拍著胸脯叫嚷自己對天子有多麽忠誠。

看著那些和自己爭奪月寧侯爵位的人,魯托爾氣得眼裏都快冒火了,這群貪婪的蠢貨,當初如果不是他力主各部合兵討伐叛亂的羌人,天子哪裏會賜下這等恩賞。

“各位,聽我一言。”看到各部吵得實在是不成樣子,鍾繇站了起來,他一開口,所有的人都安靜了下來,誰都知道月寧侯的爵位最後歸屬怕還是要這位使節大人來決定。

“天子來時,將大事托付給我,我自也不能徇私,擅自決定將月寧侯的爵位給在座的哪位!”鍾繇朗聲說道,命身後的隨從捧出了以黃綢蓋著的金章紫綬,放在了眾人麵前,“為公平起見,這枚月寧侯的印信就先由魯大人保管,我會上奏天子,請天子派人一年後前來各部考察,哪一部教化最好,就由哪一部的大人得到這月寧侯的爵位,諸位可有異議!”

鍾繇環視四周,隻見所有的人都是盯著月寧侯的金章紫綬,各自露出了貪婪,羨慕等不一而足的表情,眼中露出了矜持的笑意。

“使節大人所言甚是,我沒有異議!”聽到這枚華美的月寧侯印信由自己先行保管一年,魯托爾第一個開口道,他部落人口最多,會說漢話的貴族也最多,他有自信能在一年後的考察裏勝出。

其他部落的人也無法開口反駁,畢竟這是天子使節的主意,他們不能得罪這位大人,也隻能同意這麽辦,隻不過心裏都是暗自打定主意回去以後要好好督促族裏的部眾要好好地學習漢話和漢人風俗。

“既然各位都同意,那麽月寧侯爵位一事就這麽處理。”鍾繇笑著道,接著說出了第二件事,“現在各位都是我大漢的勳貴,各位應當派出自己的繼承人前往雒陽拜謝天子的恩典,同時前往太學學習禮儀學問。”

對於鍾繇的第二件事,在座的各部首領都是沒有二話,紛紛同意,有些人甚至表示願意親自去雒陽拜謝天子,不過鍾繇自然拒絕了。

田宴雖是個武人,可是也隱隱看出了鍾繇的舉動是在分化月氏胡,激起他們內部的矛盾,按照以往的慣例,像月寧侯這種爵位肯定是給各部中實力最強的那支,哪像現在,讓各部相爭,還要一年後決定。

見田宴若有所思,鍾繇也不多說,總之天子的確需要這些熟悉邊地的胡人成為帝國的子民,但是絕不是他們作為一個整體,並且仍舊在舊的秩序下接受原先首領的統管,現在的一切隻是個開始而已,要讓他們真正認同自己是漢人而不是胡人,還有一個很長的過程。

鍾繇作為使節領著前來的四百太學生留在了月氏胡各部,以進行天子托付給他們的教化重任,而田宴也領著一千騎兵駐紮下來,他們除了要保護鍾繇這位使節外,還得到了天子的授權,收編訓練一隻以月氏胡牧民為主的常備三千人騎兵部隊,接受帝國的指揮,打擊河湟穀地區的東羌部落,使他們不能休養生息,再次積聚反叛的實力。

此時帝國數百年的餘威猶在,對於依舊敬畏帝國的胡人來說,帝國主動的接納讓他們感到受寵若驚,對護羌校尉李膺來說,天子的策略無疑是正確的,現在三輔地區的經濟正在恢複,隻要涼州穩定下來,就能吸引帝國的流民前往開荒,充實邊境,和歸附帝國的胡人一起徹底根絕羌人叛亂的基礎。到時涼州不但能恢複舊貌,還能更勝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