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二年,帝國依然在向三輔地區輸入無地的流民,到入冬時,又有三十萬人遷入,而經過一年的修繕,原本荒廢的水利設施也恢複了不少,按照左右內史的估算,隻要帝國的糧食足以支撐住流民遷入的第一年消耗,那麽在接下來五年內可以陸續接納近兩百萬的人口。

南宮,尚書台的官吏們整理著去年的各種統計報告,匯總以後送往建章宮,天子親政以後,對於公文要求的就是簡潔明快和詳細的數據,雖然一開始很多人都不習慣,但是用長了以後,就發覺這些方式極大提高了效率,都紛紛熱衷於進行這種公文改革,從尚書台蔓延到了南宮官署,最後向地方發展。

對於南宮官署裏的一些帝國官僚們來說,國家似乎回到了正軌上,糧食連續豐收,饑荒得以遏製,而以前一直讓人頭疼的流民問題也有了解決的辦法,可是他們心裏那種期盼的官僚政治時代卻並沒有降臨,天子通過尚書台控製著一切,他們隻需要執行天子的詔令就行,這多少讓他們有些難以接受。

此時,從光武皇帝中心以來的帝國豪強集團悄然發生著蛻變,原本操縱帝國政治的外戚豪強一蹶不振,一些地方豪強轉化成為了士族高門,他們本來可以在宦官集團後占據朝會,但是被他們視作英主的天子擊碎了他們的希冀,大批舊官僚留任,山西士人重新抬頭,再加上陳蕃等人舉薦的一批黨人被啟用,朝會上犬牙交錯的情勢讓天子牢牢地掌握了大權。

隨著雒陽的權威恢複,以前對各地日趨鬆散的統治也逐漸加強,尤其是建寧二年對於地方倒賣官糧的嚴厲處置,讓更多普通的老百姓看到了朝廷的威信,地方豪強勢力得到了一定的抑製,而為數眾多的流民則得到了一定的賑濟,原本人心思亂的帝國被重新拉回了正確的道路上。

建章宮裏,賈詡跪坐著,陰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一旁總是神情漠然的天子看上去似乎有幾分神似,當天子示意他可以開始報告的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將麵前的報告遞給了天子。

“如今中原五州之地,密諜司已經能大略掌握地方情形,南方荊揚之地也在重要的幾處要地建立了據點,至於西北等地還不曾涉及。”說到這裏,賈詡看了眼翻閱著報告的天子後繼續道,“目前密諜司一共有一千七百六十三人,其中核心成員三百四十三人,另外從各地賣來的孤兒已經送到雒陽進行培訓。”

“你做得不錯!”劉宏大致地看了一遍賈詡送上的報告後,扔在了案幾上,接著朝他道,“朕打算調派幾個人給你,每人負責一州之地的探子網,你覺得如何?”在賈詡進宮前,密諜司裏早有人向他稟告了一切,對於情報部門,劉宏是不會交給一個人的,哪怕他再忠誠!

“臣沒有異議。”一年多下來,賈詡沉穩了不少,他已經開始慢慢褪去身上原本的那種鋒芒,他知道密諜司隻能屬於天子一個人,回答時沒有絲毫猶豫。

看著惜字如金的賈詡,劉宏覺得他終於有了幾分毒士的風範,“朕帶你去一個地方!”說話間,劉宏讓賈詡在殿外等候,去了內殿換了一身便裝。

見到換了一身白色常服的天子,賈詡並沒有太過意外,他隱約猜到天子要帶他去的地方也許就是天子名下的莊園,就密諜司的能力也完全不知道莊園內的情形,隻知道裏麵護衛嚴密,外人根本難以進入。

南宮外,和賈詡登車後,劉宏看了眼平靜的街道,拉上了車簾子,這一年多時間裏,在程昱和陽球兩人的鐵腕管理下,已經很少有哪家府上敢陰蓄俠士,雒陽的治安比起光武皇帝那時候還要好得多,至少沒有人敢橫行街頭。

一個半時辰以後,馬車進入了劉宏名下的莊園裏,賈詡坐在馬車裏始終一言不發,他知道天子自然會告訴他能知道的東西,根本用不著太過心急。

從馬車裏走下,劉宏看著前來迎接的劉福,眼裏有了些暖意,不過卻轉瞬即逝,接著便帶著賈詡步入了自己的莊園裏,當初查抄宦官集團及其附屬豪強的莊園時,他將那些有一技之長的匠人全家都留在了自己的莊園裏,同時從將作府調了一批精通百工技藝的官吏來此,和他在安國縣時帶的幾個沒有政治才能的徒弟一起進行一些這個時代可以開發的技術。

走進一間廳堂,幾名從將作府裏調來的官吏都是早已等候多時,在過去的一年裏他們都是忘寢廢食地專研著天子交給他們的幾卷手劄,裏麵各種各樣的新奇技術讓他們恨不得一天能有二十四個時辰來過,和莊園裏的工匠一次次的進行著試驗,直到成功為止。

賈詡雖然不懂技術,不過還是被麵前長案上的東西吸引住了,走到那疊雪白如絹的紙張麵前,他有些失神,這種紙張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以新法所製的紙張,用料簡易,製造起來也不難。”看到賈詡拿起那疊白紙,劉宏在一旁解說道,從莊園成型那天開始,造紙和印刷就被他列為了重點,其中造紙早就可以大規模應用,但是他卻一直都沒有放到市場上買賣,直到以水力驅動的印刷機在三個月前被匯聚了帝國頂尖的技術官僚和有著豐富經驗的工匠製造出來,他才決定帶賈詡來這裏。

賈詡沒有問天子為何不早點將這種紙張用於貿易,他知道天子一定有別的考慮。

“跟朕來。”劉宏對賈詡的沉默很滿意,不該多問的地方絕不多問,對自己不擅長的東西不發表看法,這是一種很好的品質。

一刻後,賈詡跟著天子進入一處發出著隆隆水聲的房間,接著他看到了一部以水力驅動的機器,正以飛快的速度往複運動著。劉宏這一次沒有親自解釋,而是讓隨同的將作府官吏告訴了賈詡水力印刷的概念,接著就讓他們呈上了這一個月裏印製成冊的書籍,交給賈詡。

當賈詡翻開春秋時,卻發覺書頁裏格式竟迥異於平時所用的竹簡的由上至下,而是從左到右,初看時雖有些不習慣,但是很快就適應了下來,比起原來要輕鬆得多,接著賈詡愕然地發現這本春秋每一段都有注釋,其中不少觀點發人深省。

“這些典籍都是朕親自注釋!”劉宏見賈詡看向自己,開口道,自從光武皇帝中興,曆代天子推行儒術,如孝明皇帝等都是親自著書過,他這樣也不算是開先例。

“五年之內,朕不會賣一張紙出去!”等幾位將作府的官吏離開後,劉宏看向賈詡,說出了他的目的,五年之內隻賣書,不賣紙。

賈詡立刻領會了天子的用意,現在帝國盛行的儒家今文經學過於強調微言大義,言之無物不說,還和讖緯合流,那些學習的儒生往往假借天意,隨意造謠,妄圖打倒法名之學,以禮代律,純以德教治國,已經危及到了帝國的統治。(漢末黃巾,五鬥米道就是讖緯發展而來,當時儒生和士人是兩回事。)天子這是要借著印刷之利來扭轉天下的學風。

離開莊園時,賈詡回頭看了一眼,他不知道這處莊園裏究竟還藏著什麽秘密,但是有一點他已經可以肯定,天子在茶葉上的收入,除了密諜司以外,其餘的大部肯定投入了這裏。看著手裏的一捧書籍,賈詡思索起了如何建立一張行商網,既作為密諜司的掩護,又可以開辟財源,天子已經答應他賣書所得的純利中密諜司可得五成,想到這裏,他覺得自己應該選擇一些合作夥伴來做這件事。

注:漢朝實際上一直是儒皮法骨,東漢一朝的尊儒隻是表麵功夫,而中後期的士族豪強也更多是使用和讖緯合流,幾乎神學化的儒學來攻訐政敵,另外當時隨著東漢外戚和宦官的輪流亂政,法家學說和道家思想(道生法,黃老即刑名之術。)開始抬頭,重新進入士人的視野,如曹操,諸葛亮等人都是法家。作此解釋是為了向大家說明在當時要改變學術或是思想並不是件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