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地,在清晨有些寒涼的風裏,荒野裏在帝國軍隊看押下的羌人俘虜在一旁漢民的指揮下修築著道路,他們幹得極其賣力,很少有人因為偷懶而被一旁監督的士兵抽鞭子。

漸漸地日頭高了起來,看著揮汗如雨的羌人俘虜,負責監工的韓當讓身旁的士兵吹響了號角,接著他分管的三千俘虜秩序井然地到了修築的道路兩旁坐下休息了。

從細柳營出來,到涼州已經一年的韓當對於麾下的三千羌人俘虜很滿意,自從四年前破羌將軍段熲擊破羌人聯軍,抓了七萬多俘虜後,這些羌人就被打亂了原本的部落關係,以三千人為一部分成了二十四支隊伍,修築涼州的新馳道。

而天子發下的一整套關於管理俘虜的辦法也極其有效,這些俘虜每天幹六個時辰的活,一個時辰學習漢話,幹活賣力,努力學漢話的不但能吃飽,還有肉吃,另外給他們定下了工程目標,隻要他們負責修築的馳道完成,他們就可以恢複自由身,因此羌人俘虜中很少有人偷懶。

隨著送糧食的漢軍過來,羌人俘虜們都是躁動了起來,不過沒有人敢攪亂秩序,而是靜靜地等待著發到自己手上的蒸餅(饅頭)和醬菜,而那些幹活賣力,和漢話說得好的羌人則會得到額外的酒肉,時常會惹得一旁的同伴一陣羨慕。

午食以後,這些羌人俘虜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不過這個時候那些從內地趕來的儒生會趁著這段時間,教導這些羌人學習有訓讀標注音節的漢話,同時進行他們的教化事業,這些儒生大多是衝著朝廷教化有功,可授官職的許諾來的,當然他們中也有一些是一心來行教化之事的。

羌人俘虜對於這些會寫字的儒生大多都很尊敬,和大多數的胡人一樣,他們同樣敬畏有知識的人,再加上有效的獎懲製度,三年多下來,這些羌人幾乎都能說一口漢話。

作為細柳營出來的韓當可不覺得那些漢話說得越來越流利的羌人是受了那些儒生的教化,看著遠處搭建的俘虜營裏的妓寨,他心裏明白得很,那些拚命學漢話的羌人大多都是衝著那兒去的。

樓造本是一個普通的羌人牧民,後來給部落的豪酋拉去當了兵丁,當時逢義山十萬大軍,哪個人不是想著打勝仗,殺了段熲這個殺神,誰想得到那些漢軍居然比鬼神更凶猛,七萬多人一起當了俘虜,各部的豪酋,貴族,勇士全給送到雒陽,讓天子砍了腦袋,他到現在還記得那些‘大人’的首級屍身被送回來,當著他們的麵,聚土封屍,做成了京觀。

後來那些從雒陽來給他們施符治病的道士更是告訴他們,那些‘大人’死後在地下受罪,描繪得繪聲繪色,讓他總是做夢也會想起那些可怕的情景,樓造和很多的夥伴一起皈依了太平道,他相信那些道士說的話,‘天子’是上天之子,誰敢違逆天子,就會遭到上天的懲罰。

樓造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早點把路修完,和妓寨裏的麗塔一起過日子,麗塔原本是部落裏最漂亮的女孩,換了平時他根本難以和她好上,但是現在他隻要努力學好漢話,管好手底下的人,到時他就可以領著麗塔得到一群牛羊,給天子放牧,做帝國的子民。

羌人俘虜中,還有無數和樓造一樣的人,當他們原有的部落關係被破壞殆盡,再加上誘導性極強的漢化和嚴格的獎懲製度,他們的心態在俘虜營的半軍管狀態下變得順從,一些生活習慣也在慢慢改變,而最重要的是語言的改變,原本操著各種不同口音的羌話如今變成了越趨相同的雒陽官話,這些羌人俘虜在儒生和道士文化和宗教雙重的教化下,開始認同自己可以當一個漢人,做帝國的子民。

當俘虜營的羌人俘虜在接受改造的同時,鎮守西北的段熲也趁著羌人休養生息的這段時間,在護羌校尉李膺的配合下,對涼州邊境的豪強進行打壓,過去朝廷每次打勝羌人,這些漢羌相雜的豪強就勾結當地的官府,拚命地壓榨那些歸附的部落,到最後往往朝廷從邊地收不到多少稅收,反倒是要應付那些反叛的羌人部落,讓王師疲於奔命。

麵對段熲咄咄逼人的姿態,那些漢化的羌人豪強和本地豪強都是惶惶不可終日,現在朝廷重新派了官吏,他們再也難以勾結官府,而逐漸恢複元氣的雍州一帶,產出的糧食足夠支撐段熲的涼州軍的消耗,護羌校尉李膺和執掌三輔的荀爽等一批名臣不但勸課農桑,還按照朝廷的命令從那些遷徙的流民中挑選精壯,訓練成部隊,將山西一帶經營得固若金湯。

當然最讓這些豪強心驚膽顫的是朝廷拉攏了月氏胡和白馬氐,現在這兩支人馬和東羌打得熱鬧,就算他們想違抗段熲,沒有那些羌人大部引為外援,實在沒有多少勝算。

金城以西百裏,破羌將軍大營,段熲看著麵前的青年,揮退了左右,“天子可好!”對於當今天子,段熲雖未謀麵,但是對天子的知遇之恩卻一直很感激,如今他官銜已是車騎將軍,賜假節,總掌涼州軍事。

“陛下一切安好,這是陛下給將軍的私信。”袁浩從懷裏摸出一封信箋後,站到了一旁,他雖是汝南袁氏之後,不過卻是極偏遠的分支,到了他父親手裏便成了高門大族眼中的寒門,進了細柳營後因為他個性沉穩,最後被挑進了密諜司,他此次來涼州正是奉命來金城發展探子網,掌握涼州地方勢力的動向。

看完天子給自己的私信,段熲看向麵前長相普通得扔進人群裏就再也找不到的青年道,“你要我幫你些什麽忙?”天子肯將密諜司的情況告訴他,就沒當他是外人,而且有密諜司在涼州,以後他也可以省些心。

“不敢有勞將軍,隻要將軍允許我在那些修築道路的羌人俘虜裏挑些人就行。”袁浩開口道,七萬羌人俘虜裏總能挑幾個可用的人。

“我知道了。”段熲點了點頭,接著送走了袁浩,然後在燃著的牛油蠟燭前,燒掉了天子給自己的私信,裏麵天子跟自己透了一下底,現在帝國的北麵,鮮卑打敗了南匈奴,恐怕修整之後,就會犯邊,天子要他看好羌人這一塊地方,準許他到時便宜行事。

昏黃的燈光裏,段熲笑了起來,隻是他的笑容有幾分恐怖,對於這個一直堅持以屠殺政策為主的帝國名將來說,他倒是希望金城那些豪強到時呼應一下鮮卑人,這樣他就可以言正名順地把這幫蠹蟲全部殺了。

夜晚,金城郡,太守府內,傅燮接到破羌將軍命人送來的信後,默不作聲地看完以後,朝來人道,“請告訴段將軍,他的好意心領了,隻是貿然派兵進駐城內,恐怕會引起那些豪強猜疑,還請他三思!”

傅燮出身北地郡靈州,先祖傅介子曾在孝武皇帝時期帶著百人斬殺樓蘭國王,平定樓蘭的豪傑,在北地也是名門,隻是此後家道中落,成了靈州的普通人家,直到建寧以後,傅燮受到老師南陽太守劉寬的舉薦以後,傅家才漸有起色。

建寧二年,不管是考核還是培訓時都很優秀的傅燮受到天子的接見,並且就涼州的羌漢問題做了奏對,最後自請去金城郡這個羌人聚集的危險地方當太守,到任後善待撫恤底層的羌人,如今在羌人中名望很高,連北宮伯玉,李文侯這樣的羌人大豪見了也敬他三分。

現在段熲提出要派兵進城保護他,傅燮雖然隱約覺得可能有什麽內情,但是他還是拒絕了段熲的所請,如今涼州一帶,他和段熲一文一武,安撫羌人,眼下他好不容易在普通羌人牧民中建立起朝廷的信譽,絕不能讓那些羌人豪強有再次挑撥漢羌關係的借口。

第二天,段熲從派出的士兵那裏知道傅燮的回答,不由搖起了頭,這個傅南容,孤身一人赴任,招募當地人做幕僚下屬,簡直就是命懸虎口,居然一點都不害怕,跟他那個敢帶著一百人跑去刺殺一國之主的祖上一樣豪膽。

“程普,張任,你們兩個挑些好手去城裏保護傅太守。”段熲最後喚過了天子派來的幾個少年軍官,讓他們換便服進城保護傅燮,他這裏的一些老部下,金城郡的那些羌人豪強都認識,隻能派他們去了。

“喏!”程普和張任領命後,從一同來西北的同伴裏,挑了三十名好手後,換了衣服,往金城郡去了,從建寧四年開始,天子就開始往邊軍派遣他們這些細柳營出來的人,一是讓他們見識一下戰場,二來也是了解當地的情形,為以後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