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的五百裏河道工程在三月末開工,而那些購買認額的豪強們也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文書,上麵一條一款寫清楚了他們今後的收益。

甄逸捐出的一千萬錢為他贏得了回報,隨同天子批複的名單一起的還有天子對他的褒揚,當然最實際的還是之後魏郡太守田豐在召集其餘豪強後,宣布他將主持各家豪強所得的四成運河收益的分配,任期為十年,從大運河開通後算起,這十年內隻有他可以查閱朝廷有關運河收益的賬簿,十年後則由各家豪強選人主持利益分配,五年一輪換。

甄逸得到的好處讓魏郡的豪強們都是眼紅不已,主持十年的四成運河收益分配,這裏麵隨便動點手腳,回報就不止一千萬錢,不過讓魏郡豪強們心裏稍稍好過些的是十年後,大家都有機會角逐這個位子。

魏郡的五百裏河道工程的運作模式很快就被其他地方的豪強所知道,然後那些在規劃中運河經過地方的豪強們都是紛紛去本地的郡守那裏詢問什麽時候修建運河,他們願意大力支持朝廷。

當魏郡的大運河工程如火如荼地展開時,曆事六朝的司徒胡廣在四月病逝了,這位曾被人戲稱為,‘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的老人在建寧以後的新政裏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正是因為有他在一開始最艱難的時候替天子調諧百官,才得以讓天子的各種政策實行下去。

建章宮內,劉宏聽到胡廣去世的消息後,沉重地歎了一口氣,這幾年若沒有胡廣,帝國絕沒有眼下的光景,“詔,令太常府主持有關喪儀。”

楊彪沉默著離開了,胡廣的去世對天子是個不小的打擊,沒有這位老人平衡朝會上的各方勢力,帝國很難有今日的局麵。

三月十五,已故的司徒胡廣府邸,天子不僅下令罷朝一天,並且親自參加了這位對他助益良多的老人喪禮,而帝國的官僚們也全部到了,胡廣或許沒有陳蕃的名望那麽崇高,可是他為人寬厚,得過他幫助的人不計其數。

胡廣死後被諡封為文恭侯,正符合他的一生,曆事六朝,周旋於外戚宦官之間,忍辱負重,苦心維持國政,天下也無幾人能比肩。

胡廣的喪禮過後,劉宏在第二日的朝會上宣布了胡廣的繼任者,南陽太守劉寬,而推薦劉寬的人正是胡廣,這位老人在彌留之際向兒子囑托讓他轉告天子。由於是胡廣臨終前的遺願,沒有人提出反對,最後通過了這道人事詔令,正值盛年的劉寬成為了帝國三公之一的司徒。

散朝之後,劉宏在建章宮的樓閣眺望著蔚藍的天空,有些失神。胡廣在最後的時刻,依然在為他,為這個帝國考慮著。

胡廣下葬原陵後,時任三公中司空之職的竇武上了辭表,懇請還鄉養老,劉宏沒有準許,直到竇武第三次上了辭表,劉宏才意識到這位曾經的大將軍或許真地有了退意。

建章宮內,劉宏看著麵前的竇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當初他留下竇武擔任司空這個有名無實的三公之位,主要便是為了自己孝道上的名譽考慮,畢竟太後始終都姓竇。

“陛下,臣不敢欺瞞您,這兩年找過臣的人不少,臣實在是怕有一天做出些錯事來。”竇武看著麵前越發英武的天子,一聲長歎道。

“司空的苦衷,朕明白了。”劉宏點了點頭,這兩年,上竇武府邸的大族著實不少,他們想重現外戚當年的風光,讓帝國回到過去的豪族政治中去。

“陛下明白臣就好。”看著一點也不為自己的話感到意外的天子,竇武知道天子恐怕早就知道了一切,不由慶幸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正所謂權勢如虎,智慮不足者必為其所噬,他不是可以駕馭權勢的人,還是急流勇退的好。

“司空去看看太後吧?”劉宏輕歎間站了起來,竇武的離去不失為明智之舉。

“喏!”竇武應答後,重重地向天子叩拜後,離開了簡直宮,他本是山西名士,曾經的誌向也隻是掃清奸邪,隻是當他成為外戚以後,才知道握有權勢時,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長樂宮,看著來和自己辭別的父親,竇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天子在逼迫父親,卻是沒想到是父親不想再卷入政治中去。

“這樣也好。”最後看著蒼老的父親,竇妙也隻是咬著嘴唇道,沒有讓自己說出挽留父親的話,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太後,她明白父親離開的深意,如今司徒胡廣去世,太傅陳蕃也是時日無多,一旦連這位名望崇高的老人也去了,恐怕父親就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竇武離開了長樂宮,其實他心裏明白,豪族政治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皇城,他喃喃自語道,“陛下,臣走了。”

竇武在離去之前,和已逝的文恭侯胡廣一樣,推薦了自己的繼任者,而他推薦的不是別人,正是天子身邊隨侍的楊彪父親,楊賜。

劉寬和楊賜兩人都是忠臣,唯一不同的是劉寬沒有派係,而且他的個性和前司徒胡廣一樣,寬厚大度,最善和人相處,而楊賜卻是屬於帝黨,加上同為帝黨的太尉皇甫規,三公依然完全站在劉宏這邊,他依舊如以前一樣牢牢控製著朝會。

建寧五年對劉宏來說,注定是難忘的一年,胡廣逝去沒多久,陳蕃這個士大夫的精神領袖也與世長辭,一年之內,兩名肱骨之臣離自己而去,讓劉宏歎息不已,陳蕃和胡廣對他來說,不僅僅是臣子那麽簡單,正是這兩個老人在建寧以後所做的一切幫他把整個帝國拉回了正軌。

夜晚,劉宏安靜地躺著,宋玉容看著枕在自己腿上的丈夫,知道他是在為文恭侯和文烈侯(陳蕃諡封)的逝去而感到傷痛。在妻子輕柔的安撫下,劉宏沉沉睡去了,這段日子他太累了,胡廣和陳蕃逝去後,有太多本來被他們擋下的事情要他親自麵對,劉寬和楊賜的威望還不夠高,現在每天的朝會耗費了他太多的精神。

不管如何,劉宏仍要麵對這一切,靠著他過去建立的威望,他壓下了朝會上的異動,經曆了劇烈人事變動的帝國高層開始慢慢恢複到了胡廣和陳蕃兩人逝去前的狀態。

在劉宏的鐵腕下,雒陽和司隸地區,數座官營的鐵坊建立了起來,孝昭皇帝時,儒家在鹽鐵會議上,全麵抨擊了孝武皇帝製定的政治、經濟政策。在經濟方麵要求‘罷鹽鐵、酒榷、均輸’。他們以反對‘言利’為名,認為實行鹽鐵等官營政策是‘與民爭利’,違背了古代聖賢‘貴德而賤利,重義而輕財’的信條,敗壞了古代淳樸的社會風尚,引誘人民走‘背義而趨利’的道路。

然後提出了戰國以來法家的重本抑末說,認為工商業‘非治國之本務’,主張‘進本退末,廣利農業’,指責官府經營工商業是‘與商賈爭市利’。甚至還提出‘外不障海澤以便民用,內不禁刀幣以通民施’的放任主張。其實他們的重本抑末說,實際上是要抑官營工商業,而為私人工商業爭奪利權。結果導致了孝武皇帝時期被打壓的商人豪強死灰複燃,在之後的數百年裏,嚴重削弱了帝國的財政體係。

現在劉宏要重振官營工商業,不過他也不打算收回鹽鐵的官營權,因為這涉及的麵太廣,根本是難以辦到的事情,所以他要利用技術優勢來建立以國家為主導的工商業,為帝國另外開辟財源,同時打擊兼並土地,囤積糧食為主的商人豪強,刺激他們轉向真正的工商業,劉宏仔細計算過,帝國每年的糧食產量足夠所有百姓的生計,但是大多數糧食卻掌握在這些商人豪強手裏,很多時候帝國的饑荒都是源於此,而非帝國農業生產不足。(注:西漢末墾田麵積8.2億畝,畝產264斤,糧食總產量2165億斤,人口5960餘萬,人均產量3633斤。)

工商業產品的匱乏,和豪強莊園經濟的封閉性,導致了帝國的商人豪強不停兼並土地,利用糧食攫取財富的現狀。大多數時候,帝國的饑荒都是人為的。所以劉宏打算逐步恢複孝武皇帝時期,禦史大夫桑弘羊提出的主張,站在國家的立場,強調法治,崇尚功利,堅持國家幹涉經濟的政策,發展官營工商業。這樣既可以增加國家財政收入,又可以‘排富商大賈’,抑製他們的兼並掠奪。

注:漢朝商人地位不低,富可敵國不是空話,當時商人所起的正麵作用遠不如他們的負麵作用,打個最簡單的比方,當時的商人就是一群托拉斯,但他們壟斷的是糧食,大家可以想象一下現在如果被一群托拉斯商人控製了糧食,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