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掩住了口鼻,山坡上濃重的血腥味讓他作嘔,而最不讓他舒服的是那些戰死的漢軍屍體,他們臉上依稀可辨的笑容似乎是在嘲笑著他一樣。

柯最的臉色陰沉,這一仗他死了一百二十三名部下,還有五十多人受了重傷,可是到最後他們卻連一個俘虜都沒抓到,得到的隻是一百具漢軍屍體。

“把他們的屍體扔到山溝裏喂狼!”柯最惡狠狠地道,接著走下了山坡,現在他隻希望其他各部能抓住些活口,而不是像他這裏一樣。

鮮卑士兵們將一具一具的漢軍屍體用長矛挑起拋下了山穀,看著那些屍體在滾落時被石塊擦得血肉模糊,他們得意地大笑了起來。

翌日,從昏迷中醒過來的劉睿從破裂的車內站了起來,他看到的是滿地的屍體,那些曾經和他一起作戰的帝國士兵如今都成了殘破的血肉。

看著天空中盤旋的食腐鷹,“啊!”劉睿看著那些麵目難以辨清的帝國士兵屍體,撕扯著喉嚨喊叫了起來,最後他頹然地跪倒在了地上。

“柳屯長,隻要我不死,我一定會帶你和弟兄們回家。”過了良久,劉睿自語著,然後站起身,記下了四周的地形後,踉蹌著腳步離開了,他咬著牙,讓自己不去聽遠處傳來的淒厲狼嚎。

鮮卑與烏丸交界的地方,得到柯最消息的鮮卑各部都是紛紛派出了人馬追截那些離開的商隊,發生了數場慘烈的交戰,最後戰死的漢軍有三百人之眾。

宇文部,袁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喘著粗氣的他手臂揮空了,當他睜開眼看清四周時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座帳篷裏,胡床邊上燃著的牛油蠟燭發出著劈嘙的聲音,在昏黃的光裏,他發覺自己身上的傷口被上了藥,包紮得很好。

想到那場慘烈的戰鬥,袁紹的眼睛變得血紅一片,掙紮著從胡**下來,他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可是已經昏睡了三天的他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最後摔倒在了地上。

帳篷裏的動靜驚動了外麵的人,幾個鮮卑人衝進了帳篷,接著他們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袁紹,連忙要去扶他,可是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受了重傷的漢人居然像一頭凶狠的獨狼一口咬住一個想要扶他的人的手。

慘叫聲中,幾個鮮卑人慌忙地拉開了同伴,這時他們同伴的手已經鮮血淋漓。

“殺了我,殺了我!”嘴角滴著血的袁紹仿佛一頭發了狂的獅子般咆哮著,雙目赤紅的他拚命地掙動,渾然不管身上的傷口再次迸裂會要了他的性命。

看著袁紹,幾個鮮卑人似乎被他嚇住了,沒有人敢靠近他,隻是派人出去通知他們的主人,然後在帳篷裏看著這個像惡鬼一樣的男人。

隻是片刻,幾個鮮卑人的主人進來了,那是一個白膚大眼的女孩,穿著一身華貴的衣服,長得很是漂亮,身旁跟著一個老人,手裏提著藥箱。

“莫先生,你可一定要把他治好,我要他當我的丈夫。”宇文蘭奴看著身旁的老人,用一口流利的漢話說道,她的父親宇文莫槐在鮮卑是權勢僅次於大王檀石槐的幾位大人之一。

宇文蘭奴這一次跟著父親一起打獵,結果接到柯最派出的消息後,他父親顧不得召集部眾,便直接帶著隨行的三百多名勇士一起去追截離開的漢人商隊,結果最後三百名勇士活下來的不足半數,連她父親也差點被這個英武的漢人青年殺死。

宇文蘭奴還記得當時的那一幕,這個英武的青年在最後時刻連殺數名勇士,到了她父親十步前,隻差一點他就可以成功,從那時候起她就喜歡上這個英俊的漢人青年,而父親也愛惜他的武勇和膽魄,不顧其他人的反對,把他交給了自己。

莫先生看著用一雙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青年,歎了口氣,回頭朝宇文蘭奴道,“小姐,能讓我單獨和他說會話嗎?”

看著胸腹前不停滲著血的袁紹,宇文蘭奴沒有遲疑,朝莫先生點了點頭,她不希望這個英武的漢人青年死去,她想做他的妻子。

宇文蘭奴帶著幾個奴隸離開了帳篷,她對莫先生很放心,聽父親說,莫先生在宇文部已經呆了有二十年了,當年她娘親難產,還是莫先生親自給她接生的。

“呸!”莫先生剛靠近地上喘著粗氣的袁紹,就被唾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他沒有發怒,隻是默然地擦去後道,“我知道你一定看不起我。”

“叛徒。”看著麵前須發斑白的老人,袁紹從牙縫裏擠出了這兩個字。

“叛徒。”聽著麵前青年的話,莫先生臉上露出了淒楚的表情,喃喃自語道,然後他猛地揪住了袁紹,平靜的眼神裏迸出了冷冽的光低聲道,“你以為死了就是英雄,活著就是叛徒嗎!”

“難道不是嗎,狗賊?”看著麵前那張溝壑縱橫的臉龐,情緒平複下來的袁紹冷聲道,現在他隻求一死。

“隻有活著才能報仇。”莫先生對著麵前用一種不屑眼神看著自己的青年,心裏有什麽被刺痛般,讓他壓低了喉嚨,朝他一字一字道。

“我在這裏待了二十年,一直都在等待機會。”莫先生看了一眼身後的帳篷口,臉上露出了讓袁紹覺得可怖的神情。

聽著老人在耳邊的低語,袁紹的目光變得驚疑不定,他沒想到麵前這個看上去已經風燭殘年的老人今年不過才四十一歲,這二十年裏他一直都在想著要如何給死去的親人報仇。

“如果你真地不怕死,忍辱負重又算什麽。”看著鬆開自己的莫先生,袁紹耳畔回蕩著這句話,心裏麵天人交戰著。

一曰戰敗,寧死不為俘。

一曰己身之名譽,或為他人所侵損輕蔑,則刻不能忍,然不肯為短見之自裁,不肯為懷忿之報複,務死於國事,以恢複士道之譽。

過了很久,袁紹才看向莫先生道,“我信你一回。”

看著眼神平靜下來的袁紹,莫先生點了點頭,接著扶他上了胡床,替他重新上了藥,包好了重新裂開的傷口,接著朝他低聲道,“隻要你娶了宇文蘭奴,我再幫你取得宇文莫槐的信任,你就有機會見到檀石槐,到時殺不殺得了他,就看你自己。”

袁紹沒有回答,隻是盯著麵前的莫先生道,“但願你不是在騙我。”

“我的父母妻兒都是死在鮮卑人手裏,若不是我懂一點醫術,我也早就死了。”莫先生的聲音裏帶著刻骨的仇恨,“我比你更恨鮮卑人和檀石槐,我活著就是為了報仇。”

莫先生離開了帳篷,他的臉上恢複了這二十年裏一貫的順從和謙卑,朝呆在帳外等候的宇文蘭奴道,“小姐,我已經給他重新上了藥,他已經睡下了,隻要修養上一陣子,就能痊愈。”

“莫先生,你說他會喜歡我嗎?”聽著莫先生的話,宇文蘭奴想起那張英俊的臉龐,紅著臉問道。

“小姐這麽漂亮,沒有人會不喜歡。”莫先生回答道,他的計劃裏或許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這個女孩了,可是想到自己慘死在刀下的妻兒,他很快又變得心如鐵石。

“對了,他叫什麽名字?”宇文蘭奴忽然想起來,自己直到現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袁紹。”莫先生笑了起來,然後道,“小姐若是想得到他的人不難,可是想要得到他的心就要下些功夫。”

“莫先生,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宇文蘭奴一把拉住了莫先生,連忙問了起來。

寒風中,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暗下來的天色中。

千裏之外,劉睿被人救起了,他身上穿著的胡服讓一支經過的小部落把他當成了落難的人。

夜晚,當劉睿醒過來時,看到了幾張陌生的胡人臉孔,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摸刀,這時那幾個胡人拗口的發音響了起來,似乎是在詢問著他什麽。

刹那間,劉睿冷靜了下來,他不能死,他要活著回幽州,然後帶人來把柳屯長他們的屍骨帶回家。

“啊,吧!”劉睿張開口,雙手胡亂比劃起來,就像一個啞巴一樣。

“原來是個啞巴!”劉睿身邊的胡人發出了歎息聲,然後有人說道,“首領,留下他吧,我看他的身體很壯,養好傷也是條好漢!”

對於這些遊牧的小部落來說,男人意味著部落的興旺,劉睿幸運地活了下來。